第六十四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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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苑中,新任礼部尚书徐阶匆匆的走进内阁值房,深吸一口气,敛容躬身向坐在那里的一位高瘦老者行礼,“阁老,你找我?”
“哦,”严嵩闻声抬起头来,招呼道,“子升啊,坐,快坐。”
“谢阁老”,徐阶拱拱手,在傍边的一张椅子上斜身坐下。
自夏言倒台后,严嵩理所当然的成为内阁首辅。
为掩人口舌,严嵩又以退为进,请求隆广帝增派大臣入阁。话说得虽好,但要知,当初夏言、严嵩二人可是顶着“顾命大臣”的帽子,隆广帝得顾虑老臣的感受,怎能再找一个资历浅的人与严嵩平起平坐?只好答复道,“朕且年幼,阁老忠厚勤勉,国事唯请阁老为朕分忧。”
于是,内阁形成了严嵩独相的局面。
严嵩独揽朝政大权后,便开始清洗夏言的余党,并安插自己的亲信。朝中的权力斗争就是这样,胜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张熜下去夏言上,夏言下去严嵩上,每个人上台后都会将牌重新洗一道。
但是,当镇守一方的王忬被严嵩轻而易举的问罪处斩后,宫中有一个人开始害怕了。
这个人便是黄锦。
黄锦是个太监,他的一切都是嘉靖和隆广给的,所以在他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国家大义,他只知道知恩图报就是忠、就是义,嘉靖和隆广给了他一切,那么他就得舍命效忠嘉靖和隆广。
黄锦将陆炳找来,向他询问王忬一事的经过。
东厂的地位原本是在锦衣卫之上,但自从嘉靖帝登基以来,有鉴于正德朝刘瑾之祸,且初时有杨廷和一班文臣的打压,严格限制了太监的权力,加上陆炳跟他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嘉靖一朝,锦衣卫一方独大。
陆炳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自己本身并没有什么根基,全因嘉靖帝的关系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了嘉靖帝,他陆炳什么都不是,在这点两人境况十分相似,所以二人走得一直比较近。
陆炳向黄锦细细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王忬原本罪不至死,只因他儿子与严世蕃争风吃醋,才落了这么个下场。
他本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官场上挟怨公报私仇的事多了去了。
黄锦听完后,脸色却愈发的凝重起来,唤了一声:“炳哥儿。”
这是陆炳在兴府旧邸时的昵称,快二十年没人这么唤过他了,听黄锦这般喊他,陆炳十分奇怪,竟怔了片刻才回过味来:这是唤自己!
“你我都是从兴王旧邸出来的老人,”黄锦缓缓的道,“你我的一切都是先帝给的,若没了先帝这层关系,你我在别人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陆炳皱了皱眉头,不解的道:“这我自然心里清楚。老黄,你说这些干甚么?”
黄锦道,“当初,只为着夏言的关系,咱们才跟严嵩走得近,现在夏言倒了,严嵩大权独揽,虽然眼下他对皇上还算恭谨,但看看王忬那样镇守一方的大员,被他因一件小事说杀就杀,着实让人担心。皇上还小,又呆在宫里,外面的事知道的不多,往后你得多操心盯着点才是。”
陆炳是个精明人,听他说到这里,已然明白了,点头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送走陆炳,黄锦仍觉得放心不下,又去找着朱载壑,道,“皇上,朝廷全交在严阁老一个人手里,老奴总怕是有些不妥。”
大凡读书人,尤其是才华横溢的,骨子里总难免有些恃才自傲,一旦位高权重,往往志得意满,甚至骄横跋扈,故使主忌僚疏,张熜、夏言便是如此。严嵩却是个例外,他是一个阴柔的人,对待同僚属下十分和气,哪怕是他的政敌,看得最多的也是他那谦和的笑容。
因此,和蔼可亲的形象使严嵩很得隆广帝的信任。
而且,复套一事的失败对朱载壑的打击非常大,现在,他心里对各种政事隐隐的带有一种恐惧,所以近来很少上朝,将朝政全部交给了严嵩。
听了黄锦的话,朱载壑不以为然道,“严阁老是个忠厚长者,对朕很好,朝廷里的事交给他,朕放心。”
虽然有干政的嫌疑,黄锦仍然觉得自己必须要劝小皇帝上上心,便道:“皇上,老奴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也曾听先帝说起过,主上御臣的法子便是使众人相互制衡,不能使一人独专,才能将恩威权柄集于主上。眼下严阁老一人独主内阁,没人制衡得了他,恐怕不合规矩,也是有些隐患。”
毕竟从小跟着黄锦,对他还是有本能的信任,朱载壑并没有责怪他的干政之举,只是皱起小眉头想了一会道,“严阁老的资历很老,若随便调一个人入阁,与他平起平坐,恐怕会伤了他的情面,也会让他以为朕有疑忌,伤了老臣之心。”
黄锦道,“礼部尚书这个职位,被看成是入阁的一道门坎,若是皇上选一位不是严阁老派系的人担任礼部尚书,既能制衡着严阁老的权力过大,又不会与严阁老平起平坐,伤了严阁老的面子。”
朱载壑心里还是清明的,便点点头道,“这倒是一个法子,你看让谁做这个礼部尚书呢?”
黄锦想了想,道,“朝廷里原先夏言一党的人几乎都倒掉了,剩下的历浅职微,也都不顶事,不过,礼部侍郎徐阶听说是夏言提拔上来的,嘉靖二年的进士,当过外官,资历也有一些,只因会试一过,礼部成了闲职,严阁老才没来得及动他。”
严嵩正式掌权才一个多月,只掌握了主要职位,有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没来得及收拾。
朱载壑点点头道,“明天你唤徐阶来,我见一见吧。”
次日,坐了一段时间冷板凳的徐阶忽然得到隆广帝的召见。
隆广帝对沉稳儒雅的徐阶很是满意,随即任命徐阶为礼部尚书。
严嵩是个精明人,见了这一步棋,自然知道徐阶的作用为了权衡自己的,也不道破,依然毫无怨言的勤勤勉勉工作,至少表面上如此。
私下里却是一面观察徐阶的一举一动,一面与独眼儿子商量着如何搬掉这块石头。
严嵩柔和,不盛气凌人,但并不表示他心慈手软,任何与他敌对的人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打击报复,死无葬身之地,而且整个过程中,他都是不动声色,身上绝不会沾上半滴血,这就是位极人臣的权利艺术!
但是徐阶的举动让严嵩失望了,徐阶自从担任礼部尚书以来,从未与严嵩做过哪怕一次的对立,倒是对严嵩分派下来的事情总是尽心尽力完成,哪怕有几次是严嵩故意的刁难。
严嵩有时甚至有种感觉,这个徐阶看起来比严党还严党!
就连当初将徐阶推举出来的黄锦都有些怀疑了,这个徐阶倒底能不能起到制衡严嵩的作用?
徐阶坐下半个**,小心翼翼的问道,“阁老唤下官来有何事?”
严嵩淡然的笑了笑道,“是有件事找子升来商议。”
他顿了顿,见徐阶侧耳倾听,继续道:“王忬死后,山西总督尚有个空缺,眼下山西有些乱套了,重症须下猛药,我想用宣大总兵仇鸾领山西总督职事,总督太原、大同、宣府三镇军事,并负责平叛事宜。子升看可好?”
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徐阶,似乎要从徐阶的脸色或眼神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自从太祖皇帝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分开兵权,从未有过以武将出任督抚者,严嵩此举可是破了祖例。在严嵩的意料中,此举肯定会遭到徐阶的激烈反对。
然而,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徐阶没有露出一丝惊讶或气愤,听完之后竟脸露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徐阶欢喜的道,“重症须下猛药,阁老说得太好了!山西这场乱子就要快刀斩乱麻,阁老远见卓识,实为下官所不及。”
严嵩怔在当场,心头微微有些失望,仿佛一只蓄势已久的拳头打到了空处。
只听徐阶又大赞了一番,然后才微微促眉道,“只是阁老的建议虽好,只怕平常的凡夫子难以理解,会抬出祖宗法度来阻扰。阁老还须说服皇上,由皇上亲自下旨才好,否则,那些御史又要不让人安生了。”
听这话说得,倒似是站在严嵩的立场上考虑,多么周到体贴!
徐阶说完后,见严嵩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便似有些局促不安道,“阁老,下官说的有什么不妥么?”
“哦、哦!”严嵩才回过神来,忙掩饰道,“好,子升想得很好,还是子升想得周到。”
“阁老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徐阶待严嵩平静下来,才小意的问道。
“哦,没什么了。”严嵩站起来,却似热情了许多,满怀笑意的拉着徐阶的手道,“朝臣们若都像子升这般通达,皇上便不知能省多少心。子升晚上可有空闲?今日我在家中设宴,子升一起去吃顿便饭如何?”
徐阶毫不迟疑的拱手道,“阁老厚爱,阶敢不从命?”
严嵩脸上的笑意更盛,一起送着他走出值房,“晚上子升早点过去,我二人也好说些话。”
“多谢阁老,下官自当准时拜访。”徐阶退着告辞。
出了值房,走到无人处,徐阶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变得阴沉起来。
“武夫,督抚!武夫,督抚!”他默念了两句。
他轻轻的拭拭额头,眼前闪过一张苍老的面孔,“夏公,你若泉下有知,助我早除此贼!”
他低下头,默默的想着心事,一边匆匆的赶路。
“哼!子升,你也投了严嵩了!”
背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吓了徐阶一跳。
他停下脚步,抬头转身,见是兵部右侍郎杨博满脸怒气的兀立身后。
“惟约,世事莫测,非如你所想。”徐阶轻叹了一口气道。
“我听说严嵩要让仇鸾总督山西,可有此事?”杨博愤愤的责道。
“是有此事。”徐阶并不掩盖。
“那你可是同意了?!”杨博紧逼一步。
徐阶没有答话,算是默认了。
“为何?子不知此举有违祖制?!”杨博额上的青筋暴起。
徐阶神色暗淡,眼神闪烁几下,轻轻叹了口气,终是默默无言。
“算我看错了人!”杨博甩袖而去。
“惟约,惟约!”徐阶抬起手,迈出两步,想要唤住他,却又停下来,怔怔的看着杨博头也不回的离去。
“如果仇鸾能够平定山西之乱,固然于朝廷有益;如果仇鸾事败,亦可断去严嵩的一条臂膀!”一串念头从心头掠过,徐阶有些苦涩的孤立在微风中,夏日正午的南风怎会如此冰冷?
回到礼部,徐阶有些失神的在案前坐下,拿起案上的文件看了看,又有些烦乱的扔在一边。
右侍郎袁炜看看左右无人,走过来,低声道,“恩师,现在外面风言风语,都说你和严嵩搅在了一起。”袁炜做童生的时候,徐阶主持过浙江学政,很喜欢这个有些理想化的门生。
徐阶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去说吧。”
“可是,恩师,你怎么能收赵文华的贿赂呢,路人皆知,赵文华是严嵩的义子,早就投靠了严嵩。”袁炜有些不满的道。
“既然他有严嵩做靠山,为何还贿赂我呢?”除阶抬头来看看他,反问道。
袁炜无法回答。
徐阶有些疲倦的仰靠在背椅上,闭上眼,轻轻的叹口气,“如果我拒收赵文华的礼,就会被严嵩看作不可收笼之人。现在严嵩圣眷方隆,又把持了朝廷,若是事事有严嵩阻扰,就会寸步难行,甚至可能连官都做不下去,现在的皇上,不可能为了我一个新人,而与严嵩反目!”
“难道为了做官就连气节也不要了么?”袁炜不服气争辩道。
徐阶缓缓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两扇窗户,“你看这太阳,现在光芒四射,可是到了夜里却看不到半点光亮,有了黄昏的落日,才有朝阳的升起,有了夜晚的沉寂,才有白天的炎热。冬天的雪如果在夏天降落,就会失去它的严杀;夏天的蝉如果在冬天飞舞,就会丧失性命。万物生长皆有时节,天道即在相时而动。”
袁炜听他说的模糊,只觉一头雾水,跟在他身旁,道:“相时而动?难道奸邪当道,我们就要同流合污不成?”
徐阶转过头,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含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只要心中有所抱负,又何必拘于色相呢?”
袁炜愤愤的甩掉徐阶的手,道,“徐公,若因奸贼势大,便伏首曲从,这岂不是苟且偷生?!若是如此,请尚书大人准我辞官归乡!”

徐阶牵他的手道,“懋中勿躁,你还不解程婴、郭开之别。心无抱负屈于贼则为苟且偷生;胸怀大志屈于贼是为忍辱负重!你我这样的人在朝中多一个,严党的祸害便小一分;若是忠良见奸侫当道,都避而远之,朝廷岂不都把持在奸人手中?为祸天下又深几层!”
袁炜傲然道,“我可向皇上以死诤谏!”
“有用么?”徐阶反问道,“你诤谏而死,于事何补?何如忍辱负重,待来日一举为国除贼!”
袁炜默然,忽抬起头,“恩师,你胸中的抱负是什么?”
徐阶没有答话,用食指向上指指,向下指指,又指指自己的心口。
六月末,隆广帝下旨,以宣大总兵仇鸾任山西总督,总督太原、大同、宣府三镇军事,并责平叛事宜。
此时,王环与李宗良也护着曾铣二子及夫人到了风翔府郿县,与朱载玺等人见了面。两方相见,谈起曾铣的死,不免又唏嘘垂泪一番。
众人相见过后,苏熙面色忧虑,道:“公子,眼下朝廷奸臣当道,陷害英杰,西北之事已不可为;再者,公子在土堡现身,此时只怕已走露了风声,中原渐呈乱象,胡虏亦有南侵之忧,此地不可久留,不如早早回江南,然后避往海外吧!”
吴茂也是担心朱载玺的安危,赞同此议。
徐渭尚有些留恋,道:“不如,我们与曾公子他们一道南下汉中,然后再去天府蜀中一观。从重庆府顺江而下,穿三峡,过两湖,可直抵吴淞,既可省去脚程,又可到巴蜀一游。公子以为如何?”
朱载玺心知此去海外,便与大明成永诀,终是依恋故国,比较倾向于徐渭的意见。苏熙、吴茂不忍拗他,于是一行人与王环一伙结伴一同南下。押送的军士见他们人多势众,又得了银钱好处,也不多言。众人经斜谷、褒谷,到了汉中,又东行城固,直送到流配所在,将曾铣的二子与夫人安顿下来。
朱载玺一路见王环对曾铣二子及夫人无微不至的服侍与照料,颇感其忠义,便对王环道:“公之忠义,曾制军泉下有知,亦当瞑目。然此地艰难,非安身之所,公可与我等一同南下。”
王环道:“多谢公子厚意,某应下主公,在其身后照料二公子与夫人,主公之冤不得雪,某当终身留此服侍二公子与夫人,不敢擅离。”
众人劝之再三,曾夫人与公子亦感其忠义,不忍留他在此受苦,劝他随朱载玺等人一同离去。王环终不从,坚辞之。
朱载玺等人不能勉强,只好与之惜别南下。
却说朱载玺辞别了曾淳、王环等人,来到汉水边上,欲渡汉江南下,见江边停着一只渡船,内中已坐**人。此船大小可容二十人,众人便向船上走去,打算分成两拔渡江。朱载玺走到船边,将要登船,见旁边岸上有一道士往来踱步,面有忧色。
朱载玺有些奇怪,便停下来问他,“道长何不一同登舟渡江?”
道士打量了朱载玺片刻,道:“我观船上众人皆笼煞气,此渡恐有灾祸。故而不敢同渡。”
苏熙、徐渭等人闻言都停下来,面有异色。
那道士好心劝道,“我观公子眉宇清明,与舟上诸人不同,不必与众人同难,还是莫要登舟,等下一渡吧。”
朱载玺正有些迟疑,徐渭上前道,“公子,道长既为化外之人,恐言之非虚,请稍避之。”
朱载玺微作沉吟,旋即脸色清明如初,泰然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苟若我天命当绝于此,即或避过此渡,亦当应于下船,且枉累他人乎?违天之命,避之何益!若诚如道长所言,我命不当绝,此行必无祸难,则此渡必无事,则合船众人因我而免矣,渡之何妨?”
于是洒然登舟。
吴茂、苏熙等人闻言,皆敬仰而壮之,亦从之登舟。
众人才上得四五人,道长忽点足一跃,腾上船去。
吴茂笑之道,“道长不是惧怕灾祸么,为何登船?”
道长微笑道,“君子所之,神鬼避之。方才此渡确有灾祸,今有君子同行,可保无事矣!”
众人皆笑起来。
原船上的渡客不知他们笑甚么,都侧目视之。
吴茂的手下又上了五六人,船便满了,待众人寻着地方坐了,船家便起碇南渡。
船至江心,忽起黑风绕船,浪高三尺,船旋于江中,不得进退。
一船众人尽皆惊恐,齐鼓骚起来,唯朱载玺与那道士泰然自若。
吴茂等人乃是沧海巨浪滚出来的船把式,情急之下,起身便要去夺柁自掌。
朱载玺呼之道,“猫儿,稍安,且坐。”
声音依旧平和,但却十分坚决。
吴茂不忍违他意,迟疑着坐下来。
朱载玺又转头道,“宗良,安止众人。”
李宗良从命,带着几个人过弹压骚乱的众船客。
常言说,惊慌和镇静都是会传染的,众船客见朱载玺一圈人镇定自若,加之旁边李宗良等人身上凛凛杀气的威逼,便稍稍安定下来。
船上众人既安抚下来,掌船的老艄公感激的向朱载玺看了一眼,便全心全意的指挥众伙傢与风浪相搏。
须臾,风平,浪止,船行如常。
不一会到了南岸,下得船来,吴茂怪而问朱载玺道,“公子,你又不曾行船,怎知这风浪便停了?”
朱载玺摇头笑道,“我非神仙圣人,岂可知风浪何时平息?吾不知风浪,唯知我与苏熙、文长先生,皆不懂行船;汝与众人虽长行海上,却不同于江河,若是掌船,徒添其乱。船家在此地掌渡,南北往来许多年,熟知水情亦必胜于你,吾等既登此船,则可听之从之。”
众人闻言皆敬服。
道士乃对众船客道,“今日,若无这位公子,汝等皆遇祸矣!”
时人大多迷信,心中虽不解,但想到刚才船上的凶险,见道长如此说,便都上前来谢过朱载玺。
朱载玺连忙逊辞。
此时船要回北岸,吴茂心有余悸的对李宗良道:“你过去接兄弟们过来,莫要像方才一般冒失。”
李宗良知他是不肯远离朱载玺半步,便应声去了。
待船离了岸,众人便在江边寻几块大石坐下来等候。
道士待众船客都走得远了,才上前对朱载玺道,“公子今欲何往?”
朱载玺不擅伪言,便如实道:“蜀中。”
那道士在朱载玺身前也寻块石头坐下,道:“贫道颇自负相人占卜之术,今观公子贵不可言,可否为公子此行占卜一课?”
朱载玺却神色冷淡道,“方才道长既知船上众人有灾祸,何不施法解救,却只图自全?”
道士微愧道,“公子见责的是,只是贫道法力不足,难以破此劫煞,唯有劝阻良人勿受其殃。今日公子虽救了众人,然而煞气未除,已绕公子之身,故贫道愿为公子占之,以观可破解于否。”
朱载玺闻言,气色稍息,拱手道,“愿听道长指教”
道士乃从袖中取出一把箸草,占卜,一十八变,得“否”卦。
苏熙、徐渭都懂些卜易的,朱载玺也读过《易经》,众人皆惊。
道士叹道,“公子引得煞气上身,不日将有一劫。”
苏熙强自辩道,“鬼神之事,纯属虚无,不过凭人臆断,做不得真,公子不必相信。”
徐渭亦皱眉道,“占卜之事,渭亦有通,道长之卦却未必做准。”
朱载玺制止众人道,“喜子,先生,不必介怀,命中有福,吾安之,命中有祸,吾当之,吾闻祸福由人,岂可怨天而尤人?”复向道士拱手道,“多谢道长指点,吾但行吾事,不敢因祸福而避之。”
道士向朱载玺拱手,“否卦虽凶,然则否极而泰来,公子从善从德,必能转祸为福!”
于是辞别众人,向东南而去。
待道士走远,苏熙才道:“公子,占卜之事,不可尽信,亦不可不信,此时北方大乱,蒙古南下,气势汹涌,若一但中有原失,我等便断了归路,不如莫要去蜀中了,乘船沿汉水而下至武昌,然后沿大江东去,回海上吧。”
徐渭、吴茂也都担心朱载玺的安危,赞成此议。
朱载玺笑道:“中原大国,地广人众,非弹丸之地,岂有遽然而亡者?观诸史上,凡朝代更迭尚须数年之力,何况异族入侵乎?蒙鞑骑兵虽凶,然不识水性,江淮险阻,即便中原为其所据,三二年内,亦能保江南无事。我此去海外,不知何年能归,既然到了天府之地,焉有失之交臂的道理?”
众人见他说的有些道理,便不再争了,继续向蜀中行去。
隆广三年七月初,塞外连绵月余的大雨终于停下来,入伏之后,朔风惨败,丢盔弃甲北退,南风趁势追击,直追到肯特汗山一带才鸣金收兵。一路上,只零星在草原上下了几场小雨,整个漠南草原和中原便再次陷入更加严重的旱灾。
九十九泉,烈日当空,才几天时间,雨后的地皮便干裂了。
三十几万的蒙古人像蓄势待发的洪水一般集结在这里,随时准备向南方的土地泛滥开来。
纥达的大帐,数十个各部落首领正在议事。
“纥达汗,我们既然占据了大同,还是走旧路吧,从宣府经居庸关进京师,这条路我们走得最熟,山西又闹叛乱,好走一些。”俺答建议道。
纥达尚未表态,名义上的蒙古大汗达赉逊摇头道,“俺答叔汗,居庸关几个月前被闹了一遭,明军已经有了防范,咱们还是走古北口,从黄榆沟毁边墙入关吧,经密云、怀柔、顺义,直抵京师,离得长城又近,又能出其不意。”
众人选择的路线其实都有私心,尽量离自己的领地近一些,回来的时候才便于获取更多的赃物。
各部首领又七嘴八舌的争论了一会,便都向纥达望过去,等他决定。
纥达待众人都静下来,才道:“可能很多人还抱着像以前抢掠一番的想法,但大家看看外面聚起的那些落难而来的牧民!草原上已经过不下去了,我们这一次入关,不是像以前那样仅仅是走一趟,而是准备在那肥沃富裕的南方落脚定居,再次入主中原!就像忽必烈大汗做的那样。如果我们的眼睛仅仅盯在京师附近,那么,等各地明朝的勤王援军到来,我们就会被缠住,明朝有几千万人,相持下去,会把我们的力量彻底耗尽。我们这一次,除了要快,还要狠!狠狠的从根本上打垮明军的反击力量。所以,我决定,从太原入关。山西接连遭到打击,如今又有许多支乱军,正可以趁虚而入。然后大军沿着汾河一路南下,到了平阳之后,向东转往河内,一直深入中原腹地。在那里,他们防守空虚,没有多少军队,而我们就兵分多路,向不同的方向杀过去,不要贪图抢掠东西,一定要尽可能的将汉人杀光!汉人太多了,是我们的几百倍,如果不能杀光他们,我们就会被他们淹没,只有把他们杀怕了、杀软了、杀光了,我们才能在中原立住脚。不要心痛奴隶,只要我们占稳了中原,南方剩下的所有汉人都将是你们的奴隶!所以要在各地的援军到来之前,将中原没有防备的汉人全部杀光,等汉人被杀光了,他们的军队没了士兵、没了粮食,也就失去了根本,不能对我们形成威胁了!”
帐中大多数人都被纥达虎力的血腥计划惊呆了。
纥达猛站起身来,“成吉思汗就是用这种办法击败了他所有的敌人,让我们重新拾起成吉思汗的辉煌!”
他高高的举起一只手,“去吧,向南杀过去,那里有肥沃的土地,美丽的女人,无尽的财宝!去吧!杀光汉人,长生天底下的一切便都是我们蒙古人的!”
“天佑大汗!”
帐中一张张面孔兴奋的涨红,呼声穿透了帐篷,从蒙古人的大营中如波浪一般向外扩散开。
“天佑大汗!天佑大汗!”
声音以纥达的金帐为中心,一圈圈在蒙古人的上空向四周回荡着。
七月初七,蒙军破宁武关,遇者辄杀之,尸横遍野,一条血流滚滚向南淌过去。
(汉水渡舟,表明朱载玺终于历练成熟了,在接下来的几章里都没有他出场的机会。这一章是周一凌晨两点多写完,原打算趁中午休息的时候再作一次修改便上传,可是今天的午饭吃到了两点半。从心里说,我是非常讨厌宴会的,简直是浪费时间,但有时候也不得不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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