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隆广之难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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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市者,刑之于市,与众弃之。
怀驱虏定边之志的曾铣被弃市,被“与众弃之”,而且妻子流二千里,发配陕西汉中城固。
时人皆哀之,自后边将皆不敢用事,遇虏瑟缩而后,惧为人前。
曾铣既死,王环含泪收葬了尸首,又护送曾铣的妻儿前往发配地,李宗良因到关中顺路,便与之同行。曾铣的夫人体弱,二公子尚幼,王环恐其不堪劳苦,又以小车载之,白天为之准备汤粥,夜里露宿在旅店外守卫,千里不懈。
遇者皆叹其忠义,又叹曾铣识人。
时节已经进了六月了,大明帝国整个北方都在经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旱。
往年南风北上,多在三、四月间,会在江淮地区形成雨水充足的梅雨季节,可是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二月底,便由一股干燥的暖风打头阵,早早的将寒气赶到了长城以北,一路上只下了零星的几场小雨,连地皮都没湿透。
四月初旬,夹带雨水的南风才姗姗来迟,比往年晚了月余,可是两个月的时间,前面的暖风已经将气温升的如炎炎夏日了,梅雨带在江淮间逗留了不过三两天,整个雨带便开始迅速北移,都越过淮河一线了,而雨后的南方各地却开始烈日炎天。然而南风尚不罢休,一路穷追猛打,才十几日的时间,横扫中原,一路雨不点地,与纥达虎力前后脚赶到了关外。这一举动很可能把北退的寒风惹火了,于是反戈一击,轰轰烈烈的硬拼了一场,一连三日的大雨将长城沿线的沟谷土山全冲垮了,接着两者在大青山、开平卫、大宁卫以南,长城以北的狭小地带较起真来,展开持久战反复争夺着,于是雨水也多起来,三天一大雨,两天一小雨。
纥达本来是打算六月初南下的,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淫雨不但困住了他自已,也将前来九十九泉会合的诸部落人马全都挡在了雨带以北。纥达只好再次将南下之期推迟。
也许纥达心里恨透了这场阻挡他征服脚步的雨水吧,但明朝的君臣对这场雨却只有妒忌的份了。
自从南风过后,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没下过一滴雨,全是骄阳普照,京师、山西、陕西、河南、山东西部、南直隶北部、湖广北部尤其严重,夏粮近半绝产,情况稍好一点的地方能收个三四成就不错了,灾情甚至波及到江北及荆湖地区。
然而祸不单行,俗话说“十旱九蝗”,自去年冬天雪水就降得少,今年又春旱夏旱相连,蝗灾是不可避免的。五月中旬,各地开始出现小规模的蝗灾,然而朝廷里严嵩正忙着收拾夏言的余党,可能也没想到旱灾会像后来那么严重,根本没有心思去采取有力的措施,唯令各地官府防治,结果到了六月,大规模的蝗灾出现了,蝗灾首先出现在降雨带附近的仇鸾的宣府和赵全占据的大同。
这两处地方,按理说,临近降雨带,本身灾情并不如其他地方严重,但各地的明朝官府多少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不管有效无效,多少总能减轻一些,而这两个地方却根本就是放任不管。蝗灾一旦形成,要再扑灭可就不容易了,蝗虫大军开始四处肆虐,向京师、山西漫延开来,并有继续向山东、河北、陕西廷伸的趋势,灾民雪上加霜。
伴随蝗灾一同漫延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谣言,有说“明皇黩武开边穷生民,遭天谴”的,有说“奸臣弄权害忠良,冤气冲天”的,甚至有说“朱氏祚尽将亡”的,种种说法,不一而足,正应俗语所言“国乱妖孽现”!非是天生妖孽以降国乱,而是国乱自生妖孽也!
这些流言有是百姓们在人心慌慌之际自发的猜测,也有些是有心人乱中取事,比如那第三种多半就是白莲教弄出来的。
随后大范围的流民开始在各地出现,朝廷这时才反应过来,但朝廷的底子早近乎空了,连赈济都忙不过来,如何控制得了局势。
老百姓没了活路,自有自己的法子,首先是小规模的骚乱吃大户,接着就是大规模聚集吃官仓,到这一地步就是所谓的揭杆起义了。
起义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群人聚在一起拿着木棒石头乱打乱砸一起,那不叫起义,只能称为乱民或暴徒。真正的起义必须是有组织的,必须有能维持住人心的骨干力量,若是首领连个帮手亲信都没有,乱哄哄一团,大家抢完就散伙,他招呼谁去?就等着被官府抓去砍头当顶缸吧!
说起来,流民中唯一有丰富起义经验的组织就是白莲教,就这一点,他白莲教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当初,曾铣袭取大同时,赵全派到山西的白莲教徒为了牵制明军,不得不暴露出来,被心狠手辣的王忬连砍几批,损失惨重,剩下的少量残余也被围到了铜鞮山一带,覆灭在即。可是正当此时,纥达到了太原,王忬匆匆撤走,便让这些人成了漏网之鱼。潞州、沁州一带乃古时上党郡,群山起伏,他们一旦分散隐匿,让官府也无从下手。如令,流民四起,对善于蛊惑人心的白莲教来说如鱼得水,很快就再次发展起来。
然而白莲教毕竟是个宗教组织,宗教的神秘、愚昧、阴暗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务实的处理各种事务,他们也许能够胜任破坏,但却无法胜任建设与管理,所以他们注定成不了气候,只能是赵全和蒙古人的一个工具而己。
有两个人改变了这种形势,——李奉和乔东山。
这两个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从白莲教的乱民中出身,却又不是白莲教徒,从白莲教那里学到了一点点组织性,眼界心怀却又不会像白莲教徒那般愚昧。在第一次起义中,也正是借助白莲教打下的基础,他们和王彪子才没有将人带散。在后来的困难中又使他们成熟起来,身边还各自凝聚起一支骨干力量。
在王彪子死后,残余近千义军的领导权落在了乔东山手里,李奉夺权不成,拉着自己的一百多亲信分道扬镳,返回了姑射山,另起炉灶,自立门户。
乔东山等人虽与他翻脸,但终究共患难一场,也没有赶尽杀绝,任他自去。
自从义军大败,王忬连下猛药,行非常手段以安民,山西局势稍安,义军活动处处受制。赖有当初劫来的官银,还能维持。不过在义军大败时,有过半的旧义军携带分下的银子逃跑了,众人这才想起乔东山不让分银子的远见。
话说这乔东山虽然是个佃户出身,却沉稳有谋,颇俱见识,既然领了这伙义军,便召集众人道:“这吕梁山南面是太原,北边是宁武关,尽是边军要塞,西面又临着陕西延绥镇边军,互为声援,实在是个危险的地方。北面接近大同的白莲教和鞑子,咱们既然不是做那石敬塘样的儿皇帝,也就没了出路,况且这地方荒瘠,不宜作为落脚之地。当初流转潞州府时,我见那地方山高水深,不如咱们迁到那里去吧!”
众人向来佩服他的见识,这才推他作了首领,当下齐声赞成。于时这伙义军便绕道太原东北,准备沿山区南下,向潞州流窜。
其实两支义军的走向还有一个潜藏原因,李奉是平遥人,跟他的骨干也多是从东部来的,他们不愿祸害老家,自然就到汾水以西活动;乔东山是蒲县人,手下也多是汾水西面的人,当然就抱着同样的想法跑东部了。这也许就是农民的乡土情结吧,虽然可笑,但也很可爱。
乔东山走到寿阳北面是二月中旬,正赶上曾铣出兵大同,白莲教起事,王忬率大军在八赋岭一带剿杀。乔东山等人幸赖人少,掉头向东北逃进山区,躲过一劫,自后便在山西太原府和河北真定府交界处的五台山、白马山、房山一带活动,却不敢张扬声势。
却说李奉到了姑射山,因为他的底子薄,初时只能像山匪一般的流窜。难遇的大旱给了他一次机会,乔东山谨慎,李奉大胆,在流民产生的初期,李奉便果断的扩张势力,等到了蝗灾漫延时,李奉的势力已经远远的超过乔东山。
连续两年的天灾**,让山西赤地千里,流民遍地。
到了六月,流民骚乱此起彼伏,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王忬忙得焦头烂额。
六月初六,晒经节,洗象节,天贶节。
又一次重大事件动摇了明朝的统治,趁着节庆,上百流民混进了蒲县城,与潜伏城外的李奉六千余人一举袭取城门,占领蒲县城,自称顺天王,顺天王者,佛教四大天王最尊者多闻天王也。然后开仓放粮,四方难民纷涌而至,数日得众上万人。
此时,白莲教的实际势力已经聚起二三万人,但他们被王忬杀怕了,不敢轻举妄动,倒叫李奉抢了先。
自从隆广二年以来,虽然叛乱不断,但无论是白莲教,还是王彪子,从来都没有攻占县城的先例。
王忬闻报大惊,一面传令各地加强城防,谨防有失;一面调集一万边军和潞州卫前往平叛。
大同兵败后,太原镇的北伐明军损失惨重,所乘不过二三,尚来不及补充,此时太原镇兵合计不过有四万五千余,还要防守北边,王忬怕造成防御空虚,不敢过于抽调,只好连内地散漫的潞州卫都用上了。
王忬率军才到了汾西,后方忽又传来急报,一支乱军攻破了寿阳,自称中山王,兵锋直指榆次、太原!王忬只好急急的退兵回救。
这支乱军正是乔东山所率,此时他也趁着大乱收笼了五千多人,数量虽比李奉少,但质量不可同日而语,众属下见被赶走的李奉据城称王,都心存不服,便鼓噪乔东山也占城称王。
乔东山见大势已成,又不愿拂了众人意,便趁着王忬大军南下,攻占了寿阳县。
众属下也都劝乔东山称个什么“天王”的,乔东山道:“你们听那些说书的评话中,有几个称天王的成了事,当初太祖皇帝打下了江南那么大一片地方,也不过称了个吴王,还是不要称王的好!还是称个将军吧,要是打不赢官府,也转圜的余地。”
属下们都不情愿道:“那咱们不是平白比李奉那小子矮了一辈?!”
于是乔东山便道,“咱们占据的这滹沱河听说以前有个中山国,那便叫中山王吧!既不招人嫌,也不比李奉低。”
众人这才同意,于是便有了中山王称号。
乔东山一称了王,便派人给李奉送去话,道:“咱们两个虽然有过节,但以往也有些交情,现在官府势大,谁也不能单打独抗,不如你我了却旧怨,相互照应,这番官府打你,我从他背后踹了一脚,下次他要是来打我,也望你能助一拳。”
李奉并非一个没有城府的人,否则也不会拉起这么多人,他虽然与乔东山争权,但对乔东山的见识向来是极为佩服的,加上这次官军来剿,他原本也十分担心害怕,因此便认可了乔东山的说法,对来人道:“这次我承了乔老大一个情,下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自然会尽力!”
他又问道:“对了,乔老大叫了个什么名号?”
来人道:“中山王。”
李奉大笑道:“中山王?哈哈哈,看来,乔老大也只能在山里转悠了!”
却说乔东山出兵榆次,本就是虚晃一枪,见王忬率军回来,便陡然一转,向南窜往辽州、潞州。
潞、沁、辽诸州本是白莲教的地盘,白莲教众贼见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傢伙抢了自己的风头,本就十分恼火,此时再见乔东山一伙一头撞进来,一副鹊巢鸠占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调集了两万多人,准备应头痛击他一顿。可是打仗这事不是靠人多,白莲教那群只知道造谣惑众、混吃骗喝的蠢才怎能斗得过乔东山这些数经大难的人,被乔东山七八千人在武乡打的大败溃散。

乔东山这些人与官军不同,本就是流窜山区,一战获胜,便连连进取,并四下清扫白莲教残余,弄得众白莲教徒无处立足,只好仓皇北逃,去投他们的主子赵全去了。
趁潞州卫被王忬调走,乔东山以霍山以东,汾、潞、泽三州山地为根据扩张迅猛,很快拥众数万。
王忬率军随后南下尾击,乔东山绕山而走,王忬疲于奔命。
李奉又出兵攻破隰州,与王乔东山遥相呼应,形势愈危。
又有河北真定府敦舆山匪首胡大裕者,高邑人,自幼勇猛过人,好为人仗义,因其面黑,人称“小尉迟”。胡大裕二十四五岁时,乡里有恶霸欺凌百姓,只因恶霸的妹夫是县里的吏员,百姓屡告不倒,反遭报复,胡大裕不平,趁除夕之夜,杀恶霸及其妹夫满门,然后逃上敦舆山落草,在真定、太原、顺德三府交界处下寨,而来已经十数年,聚起数百人的喽啰。只因他手下人专劫财主大户,从不欺负贫民,有时还给布施,在周边的民间并不招恶,反倒有个杀富济贫的美名。此时河北遭灾,远近的流民们走投无路,纷纷想起了胡大裕,进山投奔。胡大裕却没有乔、李二人那般的野心,只想做个逍遥寨主,他素来豪义,见有人来投奔,也不推却,只是尽所能的在山里安顿下来,粮草短缺时便下山打劫一遭地主富户,并不攻城掠地,即便如此,也渐渐聚起数千人。
此时北方犹如一锅乱粥,除李奉与乔东山两支较大势力外,拥众上千者,不可胜计,或为乱民,骚扰劫食,或效李乔,沦为乱党。
王忬恐形势继续恶化,上疏自劾平贼无功,请朝廷增派援军。
京师胭脂巷,十六楼。
十六楼并不是十六座楼,也不是十六层楼,而是一座名叫“十六楼”的两层小楼,胭脂巷新开的青楼,据说东家是个扬州人,取意为所藏佳人胜过南京十六楼之总和。
月上枝梢,华灯初上,酒楼里灯红酒绿,莺歌细语,喧嚣非常。
在二楼的一个雅间,隆广三年恩科的新进士、山西总督王忬之子王世贞与他的弟弟世懋守着一桌子酒菜,却并不宴饮,唯正襟肃容端坐,侧而细听。
旁边的纱帘之后,一个女子正在抚琴而歌,歌声清宛,余音绕梁。这个女子姓柳,艺名唤轻烟,乃是十六楼从扬州带来的招牌。
虽然柳轻烟的命运最终只是一个供权贵们享乐的玩物,但十六楼却将她装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给她笼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慢慢的,柳轻烟也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派头摆的十足,对那些追求的富豪权贵们不假辞色,反而考较起他们的才学来。大概人天生都是生有贱骨头的,柳轻烟越是这样,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老爷们越是趋之若鹜,为见柳轻烟一面,不惜丑态百出。慢慢的,柳轻烟自以为看清了这个世间,愈发鄙视那些围着她的裙子转的肥头大耳者。
柳轻烟能被请出来献艺,王世贞自觉脸上有光,表面上一副倾耳恭听的样子,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了。
柳轻烟之所以肯出来,一来是冲着他新科进士的功名,二来是冲着他那镇守一方的老爹,更主要的是王世贞那在青楼里流传已久的才子名声,何况还有一副风流倜傥的好皮囊。
才子佳人,千古流传的话题。
王世贞是个才子,大大的才子,青楼中早就传开了。但历史上的才子大多除了吟诗作对,其实并没有什么文治武功。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除了少数的天才、奇才,一个将精力都用在了咬文嚼字上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再有什么军事政治头脑,做出一番利国利民的事业。所以李白、杜甫这些人,诗文做的虽好,但若真让他们来治理天下,未必比得上被他们鄙视痛骂的那些人好多少,南唐后主李煜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至于诗词歌赋一类的考试,与其说是选拔官吏,倒不如说是选拔文学家、书法家、艺术家更贴切些。
“啪、啪”,一阵鼓掌,“好歌!好琴!”
正在琴歌缭绕、两情相悦之际,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遐思。
王世贞皱了皱眉,十分不悦的回过头去,却见一个肥胖的人挡在门口,穿一身华丽的锦服,一只独眼,相貌丑恶。
王世贞认得这人,正是严嵩之子严世蕃。
严世蕃好色,这是众所周知的,家里虽然养着不知多少的小妾,在外面还是经常的采摘野花,此次听说胭脂巷新开的一家青楼,有位红佳人,便穿着便服寻上来了。
这时,后面一个公鸭嗓子慌慌张张的传过来,“老爷请留步,老爷请留步,柳姑娘不舒服,不能见客!”
若是这青楼东家见了严世蕃,一定不敢喊出这句话。但这个龟奴哪识得严世蕃这等人物,他只得了柳轻烟的话儿,不放外人进去,见严世蕃长的又丑恶,也不曾给银子打赏,自是死命的拦截。
严世藩皱起鼻子,冷哼一声,“不能接客,她在这里作什么?!”
龟奴辞屈,却仗着东家在扬州的势力不小,叫嚣道:“柳姑娘是十六楼里的头牌,要想见柳姑娘,先得写上一篇诗,待柳姑娘点评了,想传见,才能见人,客官不要坏了勾栏里的规矩!”
严世蕃闻言,嘿嘿的冷笑起来,“狗屁规矩!老爷是来这里寻乐子来的,又不是来考状元,写个屁诗!”
严世蕃是个精明人,只是他的心思都用在计谋上,诗文虽然也做得,但却并不用心,见屋里有王世贞这位大才子,何必献丑?再说严世蕃看那女子假惺惺作态,心中有气,便有意羞辱她。
屋里的柳轻烟本见他相貌丑恶,心中就不喜,再听他出言粗鄙,更是生气,顿时使起性子来,冷声道,“今天我不舒服,不想见客,客人请回吧!”言罢起身,摔袖便走。
严世蕃径闯过去,一把撕下帘子,见着柳轻烟那惊慌失措的花容月貌,一把撕住头发扯过来,讽剌道:“不过是一个卖肉的婊子,众人敬你几分便不知自已轻重了?今夜老爷便要了你,看你还敢眼角向上否!”
眼看好事被搅,王世贞恼的涨红了脸,说来他的进士还是因为严嵩加开恩科的功劳,但他向来心傲自负,十分瞧不起严世蕃,觉得严世蕃诗文不如自己,相貌不如自己,却能操纵朝柄,实是天下最无耻之事。
此时闻严世蕃言语无赖,傲气上扬,便拦住严世蕃,抓住他的扯着柳轻烟头发的手分开,将柳轻烟掩在身后,道:“严公子,风月场上本是风雅之事,若如公子这般岂非遗笑大方?”
“风雅?”严世蕃见他来拦,颇感意外,但旋即大笑起来,“青楼里本就是男欢女爱的羞耻事情,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却非弄些什么‘风雅’来掩耳盗铃!”
王世贞:“严公子还须顾着体面,若是在这青楼里闹出了事情,传出去被御使弹劾就不好了!”
严世蕃冷笑道:“若是我硬来呢?”他自忖若是亮出身份,这青楼里的护院必不敢阻拦,事情还能压下来。
王世贞不甘示弱的道,“不才也带着几个家丁!若是严公子强抢民女,传出去怕是影响声誉!”
声誉值几个钱,严世蕃背地里的名声早就臭了,不在乎,但与王世贞的家丁因为争一个青楼女子打起来,而且无理在先,闹出去,总不好看。
严世蕃不是王世贞这样的愣头青,当即抛下话,“明天我来带人!”
然后扬长而去,青楼的人听着言语虽不知他底细,但看来头不小,也就不敢拦阻。
严世蕃一走,柳轻烟便哭哭涕涕向王世贞道:“多谢王公子搭救之恩,只怕他明日再来。”
王世贞犹豫了一下道,“柳姑娘,要不我替你赎了身,你可愿意?”
跟着眼前这风流才子,总比被那独眼丑鬼遭踏强百倍,柳轻烟当即应了。
青楼的老鸨见一位是封疆大吏的公子,别一位来头估计也不比这位小,怕两边都惹不起,只好忍痛割肉,以三千两银子将柳轻烟脱手,置身事外。
次日一早,两下交割清楚,柳轻烟便跟着王世贞回家去了。
严世蕃吃了瘪,次日便派人去将青楼的东家找来,索要柳轻烟。
十六楼的人这才知道他是严阁老的儿子,几乎当场吓晕了,但柳轻烟已被赎身,也无可奈何。只好又赔罪,又送女人,又送银子,好不容易才被严世蕃饶过。
却说严世蕃知道柳轻烟跟了王世贞,又不能明抢,心中十分恼火。
这一日,严嵩又将朝廷的公文搬到家中来,让儿子帮着参详,严世蕃心情烦躁的打开一份奏拆,不由眼前一亮,正是王忬请罪求援的折子。
本来,遭逢天灾,各地大乱,王忬的罪过也不过就是个降职处分。可是,严世蕃也曾听说过王忬初到山西时,为平白莲教之乱所采取的过激手段,硬落了个“激起民变,失地失城”的罪名,又找出当初山西豪族士绅告发王忬的上书,着人即捕王忬下狱,定刑论斩。
王世贞听说父亲要被捕,当即醒悟过来是自己闯的祸事,将柳轻烟送到严世蕃府中,又与弟弟世懋在严世蕃门前长跪请罪,数日不起。
严世蕃收用了柳轻烟三日,又将之逐出门外,终不肯免王忬之死。
六月底,以失事论,斩王忬于市。
论罪,王世贞兄弟当坐,严世蕃见其服软,免之,令其归家服丧,也相当于断送了王世贞的功名。
继翁万达、曾铣之后,大明北边的最后一根柱子也折断了,而此时,蒙古人已经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南下中原。
因为今年的南风滞留在长城沿线,迟迟不肯北上,蒙古地区同样被旱情波及,旱情本身尚不算严重,六月初各部的首领听从纥达的命令向九十九泉集结时,大都抱着到明朝随便掳掠一番、补充部落因干旱而遭到的损失的想法,但随后他们这种想法便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蝗虫粉碎了。草原的游牧民族完全是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他们既不会像农耕民族那样修建水渠,改造自然环境以抵抗天灾,也不会像农耕民族那样在丰裕的年份储存物资来预防灾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他们便放牧牛羊,吃饱喝足,每逢天灾**便四处流窜,以抢劫为第二职业,转嫁灾祸,所以他们的抵御天灾的能力是极其脆弱的。干旱之余的蝗灾横扫漠南草原,让蒙古诸部的生路彻底崩溃了。蝗群所过,寸草不留,牛羊大批死亡,除了大汗山部和喀尔喀部因在温度较底的漠北,不宜蝗生存活,影响较小外,其余各部族牧民纷纷向九十九泉的本族营地搬迁,准备随从纥达的大军举族迁往中原。
纥达本来要求大汗山部出兵五万,俺答四万,汗庭三万,喀尔喀二万,鄂尔多斯达剌和哈剌慎各一万,其他零散诸部两万,共计十七万人。而到六月底,九十九泉降雨带的外围集结了三十余万蒙古人,虎视眈眈,充满着对南方富庶繁华之地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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