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乞丐的钱途（下）
“猫儿哥，我们还要去找周当家的贩私货么？”送别了阮弼，陈启凑上前低声问道。
“不去！”吴茂将银票收在怀中，口气非常的坚决。
见两个兄弟眼光齐刷刷的看向自己，带着几分诧异，吴茂反问道：“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三番二次亏的血本无归？”
两人闻言一愣，林晓蹶着嘴道：“还不是那些商号太可恶，硬要抢我们的！”
“那他们为什么能抢我们的？”吴茂紧逼着问道。
林晓不服气的道，“他们的势力太强大，我们打不过他们！”
吴茂叹口气，摇摇头，道：“不是，不是那些商号太强大，而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势单力弱，所以只能任他们欺负！就凭我们三个人，不但会受到商号的欺负，就算那些赶车跑马的也会给我们脸色看！”他眼神凌厉起来，“所以我们一定要招些人手！”
陈启恍然道：“对！若是我们有个几百人，那些商号决不敢再打我们的主意！”
吴茂神色缓和，拍拍二人的肩膀，道：“明天，我要在北门的迎宾楼请客！”
“请客？”陈启、林晓两兄弟齐声问道，在这里，吴茂好像并没有熟人。
“正是！”吴茂吩咐道，“我过去布置一下，你们去将话传开，就说明日中午，我在西门的迎宾楼请客，凡是乞丐，都可以去饱吃一顿酒菜！”
迎宾楼是宁波城靠近北门的一家客栈。自嘉靖初年以来，倭寇猖獗，宁波周边已经被劫掠数十次，本来开在城外的客栈大都迁到了城里，这些客栈集中开在连接杭州官道的北门，迎宾楼是其中生意还算兴隆的一家，楼上是客房，楼下经营酒菜。
吴茂背着手，大摇大摆的迈上台阶，店伙计连忙笑着迎上来，“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
这是下午未时，早过了吃饭的点，不过伙计看他没行李，也不像要住店，所以就顺口问出来。
吴茂踱进店里，淡淡的问道：“你这里上好的酒菜多少钱一桌？”
店小二哈着身子道：“上好的酒菜，方桌五钱银子，大桌要一两，酒菜随便点。”
吴茂头也没回，继续问道：“你这里有这少张桌子？”
店小二忙回道：“外面有八张四人方桌，六张八人大桌，楼上还有两个八人的雅间。”
“嗯，”吴茂点点头，走到柜台前，“掌柜的，明日中午，我在这里请客，全包下来，要上好的酒菜，多少银子？”
掌柜的忙解说道：“方桌算五钱银子，大桌算一两，加上雅间一两半，一共十三两。”
吴茂从怀里掏出刚兑换的两锭十两的银子，放在柜台上，道：“明日你将酒菜备足，只要是我请的客人，无论什么人进来，你只管招待便是！”
那掌柜的见了两锭大银，眼珠也转不动了，连连点头道，“是是！”
次日的中午，宁波府的北门热闹起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位吴大官人在迎宾楼宴请乞丐，凡是来的乞丐都有一口酒菜，为了这一口吃的，四面八方的乞丐纷纷涌来，甚至远在慈溪、定海的乞丐听到风声，也连夜向这里赶。人不就为了这一口吃的么？本地乞丐与外地乞丐还起了冲突，双方伤了十几个人。幸亏这是太平年头，乞丐数量不多，就这样，到近午时，迎宾楼门前也是聚起了二百多个乞丐。
迎宾楼的掌柜、伙计吓得连门都不敢开。能在这繁华之地树起招牌，迎宾楼的老板自然不是善茬，也养了十来个打手，派出来驱逐，打伤了几个乞丐，却把乞丐们惹火了，反正他们光棍一条，还怕个什么，一齐涌上前，倒把打手们揍的头破血流，狠狈的逃回客栈。初战得胜，乞丐们气势更盛，挥舞着叫化棒，堵在客栈门前大呼小叫，周围的行人也停下来看热闹。迎宾楼已经派人报了官，可那些差役见了这等声势，哪里敢近前，只好劝说迎宾楼的老板息事宁人，把迎宾楼老板气的要吐血，一个劲直骂，“平日也没少出钱养活这帮孙子，有用的时候却半点靠不住！”
吴茂远远的看着气势汹汹的人群，回头问两个兄弟，“你们可曾想过乞丐有这样的威风？”
陈启两兄弟茫然的摇摇头。
吴茂笑着道：“时候差不多了。”
陈启猛醒悟过来，对着人群大喊一声，“吴大官人到——”
周围的乞丐们一愣神，立刻自觉的闪出一条道来，吴茂身穿锦服，带着两个兄弟大摇大摆的走进圈里。里面的乞丐并不知情况，不过见身边的人都给三人让路，也都跟着让开。
在众人愣神之间，三人走上了客栈门口的石阶，吴茂举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然后向众人做了一个罗圈揖，抱着拳道：“今日是吴某在这里请客，让诸位久等，吴某在里告罪。”
听了这几句话，乞丐们鸦雀无声，不想还真的有人请他们。一个年老一点的乞丐上前一步，道：“吴官人，你请我们吃饭，老叫化自是感激不尽，可是客栈的人不让我们进去啊。”周围的乞丐们也都鼓噪起来。
吴茂举起手压下众人的声音，道：“诸位莫急，这一定是一场误会，昨日我在客栈中下了二十两银子定下了今日的酒席，怎么会不让诸位进去呢？待我与他们解释一下。”
在众目睽睽之下，吴茂踱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掌柜的，我是昨日定下酒席的人，你开一下门！”
客栈中，掌柜的紧张的看看客栈的老板，客栈老板恼怒的道：“跟他说，昨日没有人订酒席！”
掌柜的战战兢兢的道：“不行啊，东家，他手里有咱们客栈开的条据。不如放他们进来，好歹做一顿打发了吧？反正他给了我们二十两，还是有得赚头的。”
客栈老板猛拍一下桌子，怒斥道：“放他们进来？若是叫人知道我这客栈有叫化子吃过，以后还怎么做生意？”他摔袖从椅子上跳起来，气呼呼的在厅中走圈子，心里把那个姓吴的宗祖十八代都问候个遍，猛一跺脚，咬牙切齿的道，“如今也没有其他法子了，谁都指望不上！”指着掌柜道，“你把二十两银子还给他，退掉酒席，要是他不识相，你就说昨日没有人订酒席，来个死不认帐！”
“是”，掌柜的硬着头皮来到门边，声音细的像素蚊子，“吴公子，这生意我们不做了，把银子退给你，成不？”
吴茂不悦道：“我说好了请客，若是此时再说没有，这不是打我自己的脸么？外面这些人还把我撕掉吃了？”
掌柜的看看眼下的情势，吴茂确实不会退掉酒席，但硬着头皮道：“吴公子，我们客栈昨日没有人订过酒席。”
“嗯？”吴茂眉头拧了一个疙瘩，他缓缓的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淡淡的道：“是么？没有人订过酒席？那我这里怎么会有一张你们客栈的二十两纹银的收据呢？”他语调虽然平淡，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的清楚。
掌柜的擦擦额头淌下汗水，颤着声音道：“或许是公子弄错了，我们客栈真的没有订酒席。”
“哦？是这样啊，那我找衙门的人验一验好了。”吴茂漫不经心的道。
他转过身去，将收据抖了抖，“诸位，这是迎宾客栈白纸黑字的收据，客栈的掌柜不认帐，那咱们只好晚一点吃饭，到衙门走一趟了。”
外面的乞丐们听到这话更是恼怒，纷纷叫骂起来，有些暴躁的已经在用叫化捧敲打门窗。
那个老年乞丐气呼呼的道：“吴官人，刚才的话俺已经听见了，若是你没有订酒席，他干什么说要退掉，肯定是见我们是些低贱的乞丐，嫌弃我们，才想赖账！”然后振臂一呼，“大伙说是不是？”
众乞丐齐声应是，有人已经举着捧子喊，“把这客栈砸了！”
掌柜的吓得连忙跑回去，“东家，他拿出了收据，说要见官去，那些乞丐要砸咱们的客栈！”
客栈老板拾起一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跺跺脚，“跟他说，用四十两银子买回他的收据，再出二十两给那些叫化子，打发他们到别外去吃！”
掌柜的连忙把话传出来。
叫化子们更是愤怒，“果然是嫌弃我们！银子我们不要，就在这里吃！”然后一齐拥上敲打着门，声势震天。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惹了这么一个煞星！”客栈老板跺着脚骂道。
“东家，怎么办？”掌柜的带着哭腔问。
“还能怎么办？好酒好菜伺候着！”客栈老板摔袖而去。
客栈的门开了，乞丐们闹哄哄的挤进来，客栈掌柜哭丧着脸带领伙计招待众人落坐。客栈里容不下这么多人，几个有声望的陪着吴茂进了雅间，地位高些的便坐在席上，大多数干脆直接坐在地上或门口。
一会酒菜上来，吴茂也不嫌弃，招呼众人同桌同盘的吃起来。别看堂下的那些乞丐吃没吃相，捧碟抱碗，这些领头的乞丐都还知道规矩，倒也不失大体。一边吃着，吴茂端起酒杯，四下里敬着众乞丐吃酒。
酒过三巡，一位老丐过来敬吴茂酒，道：“吴官人好意施舍，老头子感激不尽，只是还有一事不明。”
吴茂端杯相敬，道：“老丈请讲。”
“不知吴官人为何要请我等下贱之人吃酒？”老丐盯着吴茂问道。
“老丈以为呢？”吴茂反问道。
“老头子不知。”老丐红着脸道。
吴茂笑着向他点点头，走到楼梯上，众乞丐知他有话要话，都看着他。吴茂端起酒杯遥遥一敬，道：“诸位以为在下为何要请诸位吃酒呢？”
众乞丐都默然不语。
吴茂接着道，“那诸位以为我是什么人呢？”
“有钱的大好人！”
“大善人”
几个稀疏的声音答道。
“都不是！”吴茂摇摇头，“我原来是和诸位一样的乞儿。”
“嗡”，底下一片议论声。
“在嘉靖八年的那场水灾中，我的亲人全死了，我成了孤儿。”吴茂继续说道，他有些动情，眼圈有些红，“我身后的这两个兄弟也曾经是丐儿，后来我遇到一位善人，他给我吃的，还教我读书识字，所以我有了今天。”
“前时，我的东家让我出来经商，可是我们三人身单力弱，不足成事，所以想找几个帮手，我曾经是乞丐，所以我自然就想到了和我一样的穷苦人，我认为乞丐也应该活的有出息。今天找大家来，一来是想请大家吃一顿酒菜，表示我不忘出身，二来也是想找几个兄弟当帮手，我们虽然是乞丐，但我们并不下贱，只要跟着好东家，你们也一定会像我一样不被人看偏！”
乞丐们哄然应诺。
吴茂示意众人安静，“我这次要找三十个人，希望都是年轻力壮的兄弟。”
底下已经嚷起来了，“我力气很大，我跟你去！”
“我会庄稼把式，我去”
“……”
有一口饭吃，对乞丐来说很重要，何况还有那么美好的前景。
林晓凑过来，悄声问道，“猫儿哥，小王爷可没让咱们经商啊，咱们哪有东家？”
“你以为凭咱们三个能镇住这些没有管数的人么？抬出一个东家是为了压制这些人听话！”吴茂白了他一眼，“这叫狐借虎威，你懂不懂？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
“可是，你要招人，就直接从乞丐中选就是了，何必把所有的乞丐都请来？”陈启不解道。
“这样还有另外一个好外，”吴茂微笑道，“从今天开始，在这东南地带，谁再敢和咱们做对，就是得罪了所有乞丐！”
看着争争嚷嚷的乞丐们，吴茂仿佛看到一幅美好的前景在展开，展开，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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