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会试风波(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一章的下半截本打算写《意外的答卷》,结果字数超标,只好将题目后移,本章改为会试风波)
“小王爷——”一个清脆如黄莺般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朱载玺猛然惊醒,才发现刚才看书的时候竟然走神了。
“吁”,朱载玺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把手边剩下的鱼食揉碎,轻轻的洒在水池里,然后拿起书,心不在焉的从假山缝里钻出去,“喜子到底会不会中呢?”心里隐隐的盼着苏熙金榜题名,却同时又有几分不舍。
亭子中,一个十二三的少女正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王承在一张石凳上坐下,见朱载玺走进亭中,上前拍拍他**上的土,嗔道:“小王爷,你又钻到哪里去耍了,看你身上全是土,总也不知道爱干净!”然后又帮他整整衣服。口里虽然喊着“小王爷”,脸上却是半点敬意也没有,这个“小王爷”在她口里便如同张三李四的称呼一样的自然。记得小时候,朱载玺总设法让她喊哥哥,一直没成功,反被唤成了“小王爷哥哥”,后来慢慢长大了,便随着王承、王义唤成了“小王爷”。不过说来也是,朱载玺虽然对史书有些深刻的见解,但为人处事却单纯的很,十七岁了,仍如同一个孩子,在生活上倒需要小他四五岁的方巧儿来照顾,哪里是像个哥哥,倒像是个弟弟。
朱载玺脸红一下,道:“脏了不是有巧儿洗么?”
巧儿气乎乎的捶了他一拳,“再以后不给你洗了!”
朱载玺嘿嘿笑了两声,虽然知道巧儿说的只是气话,不会当真这么做,他仍不敢拂逆了巧儿的意儿,没有吱声,走到王承旁边的石桌前坐下来,问道:“公公觉得好些了么?”
王承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在太监里面也算是个长寿,他不再是当年那个精明强干的白胖太监,头发全白了,而且稀疏的插不住簪子,脸色有些发黄,身子瘦了很多,走路也不稳了,需要人扶着。
“我觉的今天好多了,想出来透透气。小王爷,你从小身子骨不好,也不要把俞大侠教给你的太极拳荒废了。”说完这几句话,王承微微有些发喘,他笑咪咪的牵过朱载玺的手不住的抚摸着,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朱载玺。在他心里,能这样静静的看着朱载玺,就是最大的满足了。
他的手有些瘦,没有肉,松松的皮肤和像是和骨头分离了。朱载玺眼眶中有些湿润,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太监,那些高贵的文人所不齿的阉人,将他一生最后的心血全部倾注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为此一无所求。
“公公,我扶着你在园子里走两圈吧,二月的春天这么好。”朱载玺的声音有些发涩。
“好,好。”王承依然笑咪咪的样子。
朱载玺过去扶起他,从亭子里走出来。沐浴在春光中,走在花园里的石子路上,周围满是抽芽的枝条和含苞初绽的花朵,这种暖洋洋的感觉真是舒服啊。
王承慢慢的走着,手抚在朱载玺扶着他前臂的手上轻轻的摸索,他一边走,一边含笑看着,周围的花香鸟语丝毫没有将他的目光从朱载玺的身上吸引开。
“小王爷长大了。”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心里默默的念叨着。
二月初八,三年一次的会试在京师举行。贡院有内外两层围墙,墙头布满荆棘,开五间龙门,中间三门有横匾,中门题“天开文运”,东门题“明经取士”,西门题“为国求贤”。大清早,贡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举子们一一接受搜查进入考场。
在明朝初年洪武大帝时,太祖朱元璋曾言道:“此已歌《鹿鸣》而来者,奈何以盗贼待之?”《鹿鸣》是《诗经•尔雅》的第一篇,写贵族宴会的诗,太祖皇帝是说,参加会试的举人都是各省品学兼优的人才,要尊重他们。所以在明朝前期,对举人入场的搜查比较宽松。那时候,一来慑于太祖的威严,二来学风端正,所以科场作弊也不明显。后来,世风日下,科场的夹带现象日益严重,嘉靖十四年,皇帝命添设御史两员,专司搜检,凡夹带者先罚在礼部前戴枷一月,再送法司定罪。从此,搜检十分严格,甚至解衣脱帽,时人叹曰:“解衣脱帽,一搜再搜,无复国初待士体矣!”
苏熙这一科会试,正赶上实行科场搜检后的第一批。由于进行搜检,延长了入场时间,举人们从清晨一直排到近午,还未进场,不少人开始发起了牢骚。看看要过午时,才轮到苏熙,他既然抱着落榜的打算,自然不会去作弊,提着考篮,里面装上些食物笔墨,通过搜查,进了考场。考场是一排排的用木板和苇席搭成的“号棚”,进了号棚,门便被锁上,称为“锁院贡试”。
这一科参加会试的大概有四千多人,头一天夜里,考生们便睡在号棚里。
初九,第一场考经义,题目为“小人德草”,取自《论语•颜渊》。

苏熙提着笔半天也没写下一个字。他并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小王爷朱载玺十分推崇《论语》,两人关于《论语》经义的谈论也很多,而且并不拘限于南宋理学的解释,所以对经义反而有很深的理解,如果照实答卷,他自信能金榜题名,所以他并不想答卷,可是若交白卷,心里又有些不舒服,他陷入沉思中。
时间过的飞快,只觉的一晃儿就到了黄昏,苏熙,南直隶的第七名举人,依然一个字都没写。警锣响起,苏熙猛然惊醒,主考官来到号棚前发下三支蜡烛,瞥见苏熙空白的卷子,轻蔑的笑了笑。
苏熙没有点蜡烛,在昏暗的光线中,烦乱的思考着。旁边的号棚中亮光一闪,有人点起了蜡烛,苏熙猛然一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原来问题的解决竟然如此简单!他擦着火镰,点起一支蜡烛,慢慢的磨好墨,提起笔,刷刷刷写下几十个字,将后将笔一掷,仰面躺倒睡觉去了。
初十,放牌,会试的举子分作数批出了考场,苏熙与一同来的张同年等人住在一起,几个人中谈起考题,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暗自伤神。苏熙没有那么多烦恼,与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自顾自的歇息了。
十二日第二场,考文章,苏熙心中已有了计较,便写了一篇关于“争贡之役”的策论。两年前,倭国大内氏请朝鲜王斡旋争贡事件,旧事重提,朝臣纷纷弹劾太监赖恩受贿引起争端。苏熙初闻此事,也认为朝廷应该严惩赖恩,在与朱载玺谈论时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朱载玺却摇摇头,只是愤怒宗设的暴行,叹息道,“大明的国威竟然衰落到这种地步么?”
写完之后,苏熙依然倒头大睡。黄昏时,主考官照旧来到号棚发放蜡烛,见苏熙的卷子已答满,甚是惊讶,摇头而去。
天色黑了下来,周围的号棚里逐渐亮起了烛光,很快三支蜡烛用尽,考官们开始收卷子。将要到苏熙这里时,耳边一声惊叫将苏熙惊醒,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鼻而来。苏熙抬头一看,只见左侧相邻的号棚冒着浓浓的黑烟,三尺的火苗就在左隔板上直窜。这些号棚都是木制,上遮苇席,一但着起火来,不可收拾,苏熙一急,一脚踹开挡板,跳出去,他从小是乞儿出身,东跑西颠,身体结实的很,不像那些书生一般怯弱。他一跳出去,见火势要蔓延,当机立断,将周围相邻的号棚全都踢倒,右边的一个身材雄壮的举子也踹开号棚,过来帮忙。两人一通忙活,终于将火势隔离,然后端起木盆从救火用的大水缸泼水灭火。考官们一见起火,也都大惊失色,急赶过来帮忙。还好火势被控制住了,只是苏熙左侧的号棚中的举子被火烧伤了,而起火的号棚左侧的考生因为不敢从号棚中出来,被呛晕了。这都是大明的精英,没有受到损失,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个身材高大的举子与苏熙对视一眼,只见两人脸上都是黑白相间,都大笑起来。
那人抱抱拳,道:“在下徽州胡宗宪。”
苏熙看他有二十七八的年纪,也冲他一揖,“小弟凤阳苏熙。”
胡宗宪伸出大手拍拍苏熙的肩头,笑道:“都是南直隶的,兄弟好胆色。”
苏熙笑笑,“胡兄也一样。”
匆匆赶过来的主考官张邦奇正因号棚起火而暗自恼怒,见两人嘻嘻哈哈,心中窝火,“贡院重地是你们两个叙情话谊的么!未得号令,怎么擅自出了号棚?”
两人左右看看,果然只有两人是考生,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其他的考生仍静静的待在号棚里,两人苦笑一下,不敢答话。
张邦奇怒道:“你们两个此次考试作废!”
苏熙听了这话倒无所谓,他本打定主意落榜,若是因此而作废,回去告诉朱载玺倒能博他一笑。胡宗宪就不同了,他苦熬多少年就为今日一试,闻言脸色大变,不复如方才那般洒脱。
一个好心的考官从旁劝道,“张大人,这次失火,也亏得他两个扑救,要不就出大事了。我看不如功过相抵,不要追究他二人擅出号棚之事了。”胡宗宪连忙慌恐的恳求。
苏熙虽然自己不在乎,但怕连累胡宗宪,也一同求情。张邦奇思索了一会,脸色稍缓,命二人取过卷子上交。胡宗宪千恩万谢的回去取了自已的卷子毕恭毕敬的交上。
苏熙的号棚已倒,哪里去寻卷子?在破席乱木中扒拉半天,才找出烧焦的半截卷子。
张邦奇皱皱眉头,语气变得和缓些,“你不重新补写一份?”
“不用了。”苏熙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放松了许多。
十五日第三场,考策论,苏熙却写了篇时文,也就是八股文,而且只写了一半就交卷了。原来苏熙故意将答卷和题目的顺序颠倒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