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狗窦大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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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狗窦大开(下)
从书店出来,苏喜儿将书交给吴猫儿抱着,自己在那数着手里的大子儿。程淘儿咂咂舌头,“妈呀,这一本书就花去了五百文,那得买多少油酥果子!”
苏喜儿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数钱,没有答话。
程淘儿贴上去,涎着脸笑道:“给小王爷买书也买了,剩的钱让兄弟吃顿饱饭吧?”一边说着,一边还夸张的用手揉着肚皮。
苏喜儿被他勾得腹中也“咕噜”的响了一声,狠狠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就知道吃!这钱是小王爷让我们买书的,又不是给我们买饭的,待会要给他送回去!”
程淘儿抱着头,哭丧着脸道,“怎么都打我的头!手里明明有一大串钱,却要死撑着饿肚子!”听他这么说,陈七儿、小林也都眼巴巴的看着苏喜儿。
吴猫儿过去搂着程淘儿,摇晃他两下,笑嘻嘻的道:“喜子说的对!小王爷对咱们讲义气,咱们也不能对不住他,是不?你看你那苦瓜脸,就跟个吊丧的,刚才进城时,我看见常婆子不知又给那家说了亲,端了一笸篓‘对儿底’回家,我们今晚去摸几个吃。”
程淘儿兀自咕嘟着嘴儿,道:“那你们也不能老打我头啊!”
朱载玺趴在地上,手轻轻的抚摸着那本厚厚的《史记》,将耳朵贴在狗洞口听苏喜儿讲解那些不认识的字。
亭子里,王承搂着方巧儿远远的看着,他微微的皱皱眉头,“地上多凉啊!”
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张勤例行探察一下朱载玺的情况,一般不会有人进入这座幽深的府邸。不过王承还没胆大妄为到给朱载玺的身子下铺上一张毯子,那小小的、漆黑的狗洞已经是朱载玺最后的一道心灵窗户,绝不能让人关闭它!
苏喜儿趴在水道中,手尽力的将布包向那黑黑的狗洞推进去,“小王爷,买书用了五百文,问字时给赵大麻袋买了四斤油酥果子,用了二十文,这是剩下的,你数数。”
朱载玺没有伸手接钱,抱着书,奇怪的问道:“喜子,剩下的钱你怎么不与猫儿、淘儿买些点心吃。”
苏喜儿摸摸瘪瘪的肚子,嘿嘿笑道“小王爷,你给我银子时只是说叫我们帮你买书,没说让我们买点心的。”
朱载玺眼圈有红了,问道:“你们夜里吃了东西了么?”
苏喜儿强撑着道:“方才去一个老媒婆家里偷了几个白馍。”
朱载玺劝道:“你们莫再去干那种事了,要是被人逮着,会挨打的,再说,这也不是好事。”他虽然很少出门,但这些事理他还是明白的。
苏喜儿口上应道:“好。”心里却在嘀咕,“好好的,谁愿去做这种缺德事?可是我们一无所有,不这样就要饿死了。”
他也知道朱载玺出于好心,刚才的情景浮现在眼前,好险哪!那常婆子听到声音起来察看,正撞上吴猫儿抱着三个白馍从院墙上向外翻,气的她抓起身边的扁担就向猫儿冲过来,真不知道她那么一个的老婆子,踮着一双小脚,怎么会跑那么快,那一扁担堪堪砸着吴猫的脚后跟,惊得他从墙上摔下来,到现在肩头还有一大块淤青。估计常婆子现在正半夜三更的骂街呢!不过想想也是,人家老婆子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就靠着给人说说媒,挣口饭吃,自己和吴猫儿偷了她的馍,那就是偷了她的命啊!想到这里,苏喜儿的脸微微有些发胀。
朱载玺的话从狗洞传出来,听起像是自言自语,“喜子,你们也不能老在街上流浪,那个赵先生不错,不如你们跟他读点书,将来也好谋条生路。”
苏喜儿苦笑道:“小王爷,我们不像你,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有心思读书?”
朱载玺道:“我听你说起过赵先生的事,他小时候不也是家里很穷么?咱们省着吃还是饿不着肚子的,赵先生的学费我给你们出。”
苏喜儿听着这话,泪都流出来了,“小王爷,我……我……”他想说的话很多,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竟呜呜的轻声哭起来。
朱载玺在里面听到哭声,关心的问道:“喜子,怎么了,你是不是哭了?”
苏喜儿强压着泪道:“小王爷,你对我们太好了。”
朱载玺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我从小便被关在府里,只有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你们都好好的。”
苏喜儿用头碰碰墙壁,“小王爷,我给你磕头。”
“噼啪、噼啪”,鞭炮声带着喜悦。
当游行的队伍过来,街道两边围观的百姓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赵均,一齐起哄,“恭喜赵老爷高中经魁。”

嘉靖十三年,甲午,八月,赵均赴南京应天府参加乡试,中第四名经魁。这一年秋闺,凤阳府总共中了七名举人,知府亲备车马与之游行,而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经魁赵均。
赵均的脸上洋溢着迷醉的笑容,心中波澜起伏。几年前,自己还是一个穷困潦倒的生员,连给人家当个教书先生都找不到门路,只好靠着打柴维生。自从那几个乞儿来找自己教书,命运就开始发生了变化,先是靠着教书的银子让老母吃穿好一点,而如今又高中举人,走上了仕途,看来这些乞儿还真是自己的福星啊!那几个孩子都很好,吴茂虽然调皮胡闹,但为人聪明,好讲义气;程焘虽然读书差一点,但勤快听话;最难得的是那个苏熙,才华出众,将来或许会成为朝廷的栋梁啊!人说“十户之室、必有忠义”,果然一点都不假,这几个孩子在自己最穷困时帮了自己,现在也不能亏待了他们,一个想法在他心里升起。
“苏熙啊,明年二月,我就要上京参加会试了,身边也正缺少个书童,你孤苦无依,便跟在我身边吧。”赵均抚着他的肩头道。
“那吴茂、程焘他们呢?”苏熙问道。
赵均笑着道:“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自不会亏了他们,等我考上进士回来,便接他们一起住。”
苏熙沉默了一会,“先生,我不能跟你去。”
“为什么?”赵均有些奇怪,他只不过是一个乞儿,身边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亲人,而自己马上就要考上进士做官了,跟着自己有什么不好?
“我在这里还有事。”苏熙解释道。
“什么事?”赵均更加疑惑。
苏熙儿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小王爷,为汉高祖游说诸侯的郦生,读作郦衣技,不是读郦石棋。”
“哦。”朱载玺点点头,自己用心的念了几遍。由于没有先生口授传述,朱载玺虽然对文字领悟的很好,但发音经常有些问题。
讲完了今日的题目,苏熙沉默了一会,不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
朱载玺回过神来,“喜子,你叹什么气啊?前两天不是说赵先生中了举人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熙过了一会才轻声道:“淘儿要走了。”
“要到哪里去?”朱载玺的心急跳了两下。
“赵先生要到京里赶考,将来也可能到外地坐官,淘儿给他当书童了。”苏熙如实的对朱载玺道。
“那你和猫儿他们去不?”朱载玺的脸紧贴着狗洞,恨不能钻进去抱住苏熙,屏着呼吸等待他的的回答。
“先生找过我和猫儿,我们舍不得你,就没跟他去。”苏熙声音依然很低。
“哦,”朱载玺松了口气,眼神中有几分淡淡的伤感,“淘儿他没来么?”
苏熙听着他的语气伤感,鼻子有点发酸,“他本来不敢来见你,是我和猫儿把他拉来的。小王爷你莫要怪淘儿。”
“嗯,”朱载玺点点头,不管苏熙能不能看到,“你们在这里无依无靠,跟着先生,或许能过的好一些。”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在绞痛。
“小王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你的!”苏熙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喜子,你把淘儿唤进来,我想跟他说会话。”朱载玺有些失落的道。
“嗯。”洞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静了一会,又一阵声音近前来。
“小王爷,我对不住你!”程焘抽泣着说。
“淘儿,别这么说,我们是好朋友,你能跟着先生,过的好一些,我很高兴。”朱载玺嘴上这么说着,泪却吧哒吧哒的滴在墙基的石头上。
“你真的这么想么?”程淘儿抬起头,带着泪,望着那什么也看不到的狗洞。
“嗯,淘儿,别哭了,”朱载玺自己还挂着泪,说,“你要走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这里有些银子,或许你用得着,以后就你自己一个人了,要好好照看自己。”
程淘儿哭着推道,“小王爷,我不能要,不能要……”
看着程淘儿哭着从水道中出来,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银丝绣的荷包,吴茂与苏熙轻轻搂搂他的肩头算是安慰。
程淘儿当着两人的面,慢慢的将荷包打开,见里面有四五两碎银子,三个人的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
“你虽然跟着先生走了,无论什么时候,不能把小王爷的事说出来。”苏熙叮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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