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死为谁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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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生死为谁来(上)
嘴角带着血,王义紧抱着胸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锦衣卫的身子浸在血水中,死挺挺的歪在那里,没半点生气。方少山浑身血污,仰面舒展成一个“大”字,眼睛睁的大大的,右手中紧纂着一把剔骨尖刀。还有一个差役捂住冒血的胸口,哀号了几声,便嘎然无声了。
方巧儿哭着喊道:“哥哥——”,便要向方少山的尸身上扑过去,苏喜儿慌忙掩住她的嘴,将她拉回来。几个小乞丐脸上都挂着泪,吴猫儿更是要冲上前,却被苏喜儿和程淘儿死死拦住。
几个差役上前一探,只有王义还有口气儿,其他三人都死实成了,连忙去唤郎中,一边向凤阳府禀报。不一会,郎中先赶到,为王义察看了一下,见他受伤虽重,但无性命之忧。于是众人将王义和三俱尸体抬往凤阳府的大堂,等候知府的审断。
这时,消息也传到了新乐王府,张勤带着几个锦衣卫匆匆赶往府衙,王承担心王义的伤势,紧跟着去了,剩下朱载玺出不了府,一个人在府里急得直哭,他自小没和父母在一起,全由王承父子三个照顾,王恩已经死了,王义又出了事,叫他怎能不伤心?
当张勤和王承赶到府衙,王义的伤势已经被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正在堂下叙述事情的经过。初时,差役从王义的身上搜出那二十两金子,还以为是王义偷窃财物,为锦衣卫所获,等到王义自言为新乐王府的太监时,众人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因为新乐王府的食俸有限,定然拿不出这么整齐的二十两金子。问到金子的来历,王义推道:“新乐王上京时曾救过一个商人,那人听说王府中用度紧张,特意资助。”至于那张条据,一来王义藏的小心,二来众人被金子晃花了眼,看不仔细,因此落下了。
凤阳知府张录,字宗制,嘉靖初,以伏阙争“大礼”,廷杖下狱,出为外官,有直名。听完王义的叙述,又询问了当时在场旁观的众人,由于事情发生在大街上,目击者不少,都证实了王义的话,张录判决道:“本案经过已经明了,锦衣卫许栋见财起意,于路夺金,而乞儿方少山激于义气杀人,尖刀是从肉铺中抢来的。如此,王义释放回府,死伤的差役由官府抚恤,许栋和方少山虽犯重罪,然既死勿论,各领尸首安葬。”
张勤听到如此判决,勃然大怒,在公堂上喝道:“什么激于义气杀人!那个小叫化子我见过,与新乐王过从甚密,他身上那件棉衣就是新乐王所予!许栋是我派去监视王义的,如今被杀,分明是新乐王蓄养死士,灭口杀人!”锦衣卫谋财害命?这话可太难听了,张勤自觉承受不起。正五品的千户虽然在京里不算个大官,可也不算个小官,至少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吧?何况是锦衣卫的千户,你一个知府也不过正四品!
“蓄养死士”,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王承想辩,却又无从出口。
张录道:“方少山的底细,本府已经查过,其本身为乞儿,新乐王虽然平日里施舍过他,但并无特别关系。若以几个馒头和几件衣服就能让人舍命效死,岂不是说笑?故而此事与新乐王无关。”
张勤自知理亏,按刀威胁道:“既然事涉新乐王,自有天子圣断,你一个小小知府何敢枉言,莫非嫌我锦衣卫的刑具不利么?”
张录冷笑道:“锦衣卫的刑具利不利,我已经在诏狱中领教过了,要再试一次那也得等皇上罢了我的官以后,眼下这凤阳府还是在我的治下!”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退堂!”然后拂袖而去。
张勤指着张录的背影连道,“你,你,你……”却也无可奈何,一跺脚,“咱们皇上面前说理去!”让锦衣卫抬起死许栋,恨恨而去。
众人散去,方巧儿和几个乞儿都趴在方少山的尸身上痛哭,王承感念他为王义送了命,便让人先抬王义回府,自去买了具薄板棺材,与几个乞儿一起将他葬在南城门外离城隍庙不远处。
眼看方巧儿哭得惨凄,王承寻思,她一个小女孩在外面流浪怪可怜,在新乐王府中虽然被禁闭,但对她来说终究衣食有着落,生活要好的多,何况朱载玺身边也正缺少一个侍女,便抚摸着方巧儿的头发道:“孩子,你跟我到府中去住吧!”
方巧儿只顾着哭,用力的摇着头,甩开王承的手。
吴猫儿擦擦泪,仰起头道:“山子哥虽然死了,但我们会照顾好巧儿!”
王承叹口气道:“孩子,你们衣食无着,难道忍心让她跟着你们受苦么?”
吴猫儿不说话。苏喜儿看看王承,觉得他慈眉善目的,不像有恶意,便道:“是让她跟小王爷住在一起么?那不就被关着出不来了!”
王承点点头,道:“你们不是经常和小王爷玩耍么,要是想巧儿也可以去看看她,至少在王府里不会挨饿受冻。其实只有小王爷不准出来,你们看,我不是出来了么?巧儿到府里只是住在那里,如果她想出来随时都能出来。”

不挨饿受冻,这是所有乞儿的愿望。程淘儿有点心动了,悄声道:“小王爷是个好人,要不咱们让巧儿去吧?”
吴猫儿和苏喜儿同时白了他一眼,但是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苏喜儿拍拍方巧儿那不住**的小肩膀,道:“巧儿,要不你跟这位公公去吧?”
方巧儿抖抖肩膀,哭道:“不去,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哥哥!”
吴猫儿忙劝道:“好好好,不去,巧儿哪里都不去,咱们就在这里陪着哥哥。”
众人都沉默下来,不说话,只有巧儿轻轻的哭泣。
“如果我死了,小王爷由谁照顾呢?”王承是个很有耐性的人,他坐在那里静静的等,一直坐到半夜,坐到巧儿哭着哭着,哭睡了,王承从身上脱下件衣服给她盖上。
苏喜儿把吴猫儿和程淘儿拉在一起悄声商量了一会,然后爬到王承身边,道:“公公,明天你把巧儿带到王府里住吧。”
王承点点头,“好”。
“可你要好好照顾巧儿!”三双大眼睛同时盯着王承。
王承笑了,“你们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小王爷么?”
三个人同时点点头,朱载玺那怯弱的身影浮现出来,那是个看一眼就会让人信任的人。
次日,方巧儿在吴猫儿、苏喜儿、程淘儿的劝说下跟着王承到了新乐王府。
床边,坐在凳子上打盹的朱载玺头重重点了一下,又马上抬起来,他开睁眼睛,揉揉泪痕,向外看了看,黑暗已经退去,纸窗上的光影越来越亮。王义伤的很重,己经被郎中医治过,躺在床上睡了,朱载玺轻轻的给他整整被子。门吱呀一声开了,朱载玺回过头,见王承带着方巧儿进来,他再也禁不住,扑到王承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公公,你可回来了。”
王承轻轻的拍拍他的肩头,“小王爷,莫要哭了,已经没事了。”
屋子里的响动将床上的王义惊醒了,他艰难的转过头,看到王承,泪也流下来,身子动了动,“干爹,你回来了。”
王承慌忙上前按住他,“别乱动,你伤的不轻!”
王义声音有些颤,“干爹,金子是阮弼给小王爷的,那个锦衣卫要抢,我没有给他。”
王承含着泪安慰他道:“你是好样的,好好养伤,莫再管这些事。”
王义吃力的从怀中摸出阮弼给他的那张条据,道:“阮公子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小王爷。”
王承接过条据,看了一遍,颤抖着递给朱载玺,“小王爷,你收好了。”
朱载玺看了看,道:“公公,这么多银子,我们能要么?”
王承道:“以后再说吧!”然后拉拉王义的被角,“你好好躺躺,我和小王爷先出去,一会给你送药来。”说着便站起身。
王义拉住王承道:“干爹,这里是小王爷住的,让我回自己屋吧!”
王承看看朱载玺,道:“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先在这里住下吧。”
从朱载玺屋里出来,王承拉过方巧儿,道:“小王爷,巧儿的哥哥死了,怪可怜的,我把她接到府里来,你看行不?”
难得有一个玩伴,朱载玺几乎跳起来,“好啊,好啊。”然后拉着方巧儿,眼圈红红的问道:“你哥哥死了么?我也好难过。”
听他提起哥哥,方巧儿好不容易平静的情绪,立刻爆发,哭着闹着要挣开朱载玺的手出府去。
“小王爷交往的人太少,不会说话,是个直性子。”王承轻轻的摇摇头、叹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朱载玺死死的拉住方巧儿,生怕一松手她就会从眼前飞走。他身子本来就弱,被方巧儿一抖,站不稳,便摔在地上,仍紧紧拉着方巧儿的手,“你不要走!”
王承心疼,想要过去扶他起来,手抬了抬却没有动。
方巧儿才五岁,还是个小孩子,见他摔的狼狈,眼里满是可怜相,不由破涕而笑。
朱载玺见她笑了,忙哄她道,“我带你去吃点心!”然后拉着方巧儿便向后园跑去。
王承看着九岁的小王爷却对一个小女孩子点头哈腰的讨好,脸上浮出温馨的微笑。
朱载玺把方巧儿当做亲妹妹一样照顾,让她很快适应了王府是生活,并从悲伤中摆脱出来。其实,王府中的生活简单之极,新乐王府没有通常王府的那么多规矩,除了进出府门有些限制,其他都轻松随意的很,因为这里只有四个人,其中王义还躺在床上,另外有一个宗人府派来管理新乐王岁俸的帐房、一个五六天来一次洗洗衣服的村妇、一个偶儿来担粪的农夫,连饭食王承都不放心,亲自与王义轮换着做,其他的门卫兵丁都住在门房和府外。
方巧儿并不忘本,常常出去看看往日的那些朋友,每次还带些点心,这让吴猫儿等人很是高兴,甚至眼光中流露着艳羡,不过却只有祝福,而没有丝毫的忌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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