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忠义的代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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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忠义的代价(下)
自从江淮水灾之后,府中的余粮己尽,加上水灾之后米价高涨,新乐王府一直吃紧。而宗人府又秉承嘉靖皇帝的旨意,故意托欠新乐王府的岁俸,以至于到了八月底,王府近于断炊。这时,王承便尽可能自己节俭点,省给朱载玺。
那些乞儿自从与朱载玺交熟后,平日里仍四处乞讨,每当讨不到饭时便来寻朱载玺,尽管王府中吃紧,但朱载玺仍是快乐的帮助他们。王承看着朱载玺高兴,自觉不在乎多养几张小嘴,便也默认了。自从知道了朱载玺的身份,而且每次都能从他手里拿到白馍米饭,这些乞儿也更不再唤他“趴猫儿”了,而是怀着敬意叫他“小王爷”。
到了九月,衡王府着人给朱载玺送来银子,王府的用度才宽裕起来。朱载玺看那些乞儿冷的发抖,求王承给他们做几件厚衣,王承自忖几件粗布衣服也用不得几个钱,要是冻死了那些乞儿,朱载玺就没什么玩伴了,便给那些乞儿每人弄了身棉祅。
时节眼见着入冬了,凤阳虽不像北方那样冷,大部分树木的叶子也没有落,但依让人感觉到凉意。王义打个喷嚏,将袖中的那本《论语》笼了笼,从书店的台阶上下来,身后的传来一声“客官慢走”,然后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
“小王爷学的真快!”王义抬头看看有些阴濛濛的天,一边思索着,一边转过一个街角。其实他没想过,朱载玺被关在府里,也没有个玩伴,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呢?人人都希望生活的悠闲些,可是悠闲到无事可做,同样是一种受罪。在那深深的府院中,书是朱载玺与外界交流的唯一工具,所以读书已经成了朱载玺唯一的爱好。
“王公公,王公公!”墙角有一个人在唤着。
王义四处看了一下,见街角有个衣着破旧的人朝着自己微微的摇摇手,那人的打扮粗俗,混在人群里根本分不出来。这是谁啊,好像并不认识,王义心中疑惑着,他左右看看,还是小心的靠过去。
那人见王义过来,把头发分了分,道:“公公不认识我了么?当初你和小王爷救过我的命,我是阮弼啊!”
“阮弼?”果然有几分似曾相识,只不过白了些,胖了些,王义上下打量他一番,“你这是……?”
阮弼看看自己的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去过新乐王府,周围把守的军卒不给通报,还驱赶在下,在下无奈,便换了身衣服在这里等着府里的人,不想正遇着公公。”
当初这人一见面就拿走了小王爷三十两银子,害得小王爷回府时差点连路费都不够,所以王义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冷冷的道:“你找小王爷有什么事么?”
阮弼不以为忤,依然陪着笑道:“这里说话不太方便,咱们找个说话的地方。”
王义烦恶道,“我还要赶回府里呢,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阮弼牵起他的手道:“当初在下也多亏得公公相救,咱们且找个地方细谈。”不由分说,拖着王义进了不远处一家酒店。
进了店中,没等那老板说话,阮弼先将五两银子掷在柜台上,道:“开一个雅间,有好酒好菜上一桌。”王义吃了一惊,便任由他牵着走。
进了屋,阮弼将他推在上位坐了,先深深一拜,道:“阮弼谢过公公救命之恩。”
王义慌忙起身扶着他道:“救公子的是我家小王爷。”
阮弼道:“小王爷的大恩大德,在下永记在心,但若不是诸位公公,我也活不到今天。可惜当初喂我喝药的王恩公公去了……”说着眼圈便红了,扶着王义一起坐下来。
王义听他说起前事也伤心落泪。
阮弼擦擦睛角,道:“小王爷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只恨无能为力。旬日前我到了凤阳,想要见小王爷一面,只是那些士兵不肯放行,我只好换了衣服在府处等候,直到今天公公出门,我跟着进了城才能相见。”说着从背后的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推给王义,道:“公公,这是二十两金子,你替我带给小王爷。”
二十两金子,这是一个好大的数目!王义看着金子,呡了口口水,但还是保持了清醒,推托道:“当初小王爷不过是举手之劳,怎敢受公子如此重礼!”
阮弼道:“于公公和小王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在下却是救命之恩。阮弼虽操商贾贱业,却也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何况是救命再造之恩?当初若不是小王爷救助,我哪里有今日?这只是今年的红利,略表在下心意,”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张条据,推到王义面前,道,“在下如今在太平府芜湖开了一家浆染坊,本金都是出自小王爷所赐的那三十两银子,在下有些冒昧,将一半的资财算做小王爷名下,不知公公以为如何?”
王义惊得睁大了眼睛,向那条据上轻轻瞟了一眼,八千两银子!
这阮弼的经商之才真是没得说,当初既然放开胸怀,拿了朱载玺那三十两银子,便以之起家,就地从河间府贩了些栗、枣等土产,向长芦海边卖过去,然后贩了干鱼、海货,又运往内地,往返几次,资财渐丰后,游走天下间,米粮、瓜果、丝茶、陶瓷、鱼盐,无所不贩,其眼光独到,有时甚至并不熟悉所贩货物,然而能相机而动,为人所不为,竟然每番必有巨利。去年贩了一批米粮,正赶上河南灾,因此发家,便衣锦还乡,开起了浆染坊。更难得可贵的是他有一颗仁义之心,常乐善好施,知恩图报。

这样的大事,王义不敢擅自决定,只得颤抖着接过条据,收好了,道:“此事我做不得主,当回去禀报小王爷。”
正事说完,二人便喝着酒聊些闲话。
说到当日的情景,阮弼满怀敬佩的道:“当初幸亏听了小王爷的劝,没有去泰州师从王艮,去年王阳明死后,皇上将心学定为了邪说。否则,在下至今还是个潦倒的书生。”
王义接着话叹道:“是啊,我跟小王爷这许多年,也常常惊叹,小王爷每能逢凶化吉,大概是吉人自有天象!”
二人聊到黄昏,王义起身道:“我该回去了,晚了怕义父和小王爷担心。”
阮弼起身道:“可惜无缘见小王爷一面,事情就托付给公公了,我出来这许多日子,也该赶回去了。”
于是二人出了酒店,相互辞别。
王义本极少饮酒,今天觉得高兴,吃了一点,已有些微醉。
“王公公,你这是干么去啊?”一个邪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义身子惊的抖了一下,将怀中的金子紧了紧,回过头去,看来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那人嘿嘿笑了笑,“张大人见那人在府外转悠,早觉的有些不地道,让我跟了好几天了。”
王义想起来了,这是张勤身边的一个锦衣卫。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所谓见者有份,那么多金子,你还真打算拿回去给那个毛头小崽子?”那锦衣卫撇撇嘴道。
“不许你骂小王爷!”王义紧抱住胸口,退了退。
“嘿嘿,别一副忠臣义士的模样!那个阮弼是见不到朱载玺了,现在你我二人将金子分了,你不说我不说,谁还能知道?你好好想想,那可是二十两金子啊!”那锦衣卫走前几步。
王义看看怀中的小包,退到墙上,道:“金子是小王爷的,我不能拿!”
“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啊!”那锦衣卫逼上前,手便向王义怀中抓过去。
王义紧紧抱着衣襟,身子向左右挣扎着,一边大喊:“救命啊!抢劫啊!”引的路人纷纷侧目。
“咔嚓”,那锦衣卫动了怒,骂一句“不识抬举”,一脚踹在王义的小腿上,将王义的小腿踹断了。
王义痛的几乎晕厥,倒在地上,但还是死死的抱住包裹不放。
那锦衣卫一边夺包裹,一边踢打王义。
这时几个差役冲上来,大喝道:“什么人光天化日下抢劫!”
那锦衣卫将腰牌一亮,喝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滚一边!”
那几个差役便唯唯退后了几步。
见没有人敢上来阻拦,那锦衣卫更加嚣张,手脚也更重。
不大一会,王义的嘴里冒出血来,可他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手。
那锦衣卫惹得性起,边踢打边嘟囔着骂道,“那小崽子对你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他那么个小崽子,又得罪了皇上,既不能让你吃好的,也不能让你穿好的,跟着他这么多年,连半钱银子也拿不到,还得跟着他受罪,何如跟了爷儿,将钱分了,落在手里实在!”
王义强忍痛,嘴角流着血,呻吟道:“小王爷虽然给我的东西不多,可他有什么就给我什么!”
那锦衣卫听到这句话,狠狠的在王义身上跺了几脚,骂道,“天生的奴才杀相!”
这几脚下的极重,当场王义就吐血,晕过去了。
那锦衣卫便伏下身子,向王义怀里摸去,忽听“卟哧”一声,只觉下肋一阵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只见半截明晃晃的尖刀从自己的胸下露出来,然后又一声“卟哧”,尖刀消失,胸前血流如注。他缓缓的转过头去,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叫化子正双手紧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剔骨尖刀,怔怔的发呆。
那锦衣卫怨恨的向小叫化伸伸手,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这时,旁边的差役像是才回过神来,一齐上前将方少山围住。
方少山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感觉,“戏里面荆轲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人都有冲动的时候,大概王义晕倒前的那句话打动了他。他脑中一片空白,缓缓的将尖刀举在胸前,“呀——”,他大喝着向那些差役冲过去,他捅伤了一个,可是有三把刀落在他的身上。“卟”,那些差役的刀又一次落在他的身上。
方少山睁着眼睛慢慢的倒下了,神情坦然从容,血,染满他那新的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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