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忠义的代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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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忠义的代价(上)
自从江淮水灾之后,士人中慢慢的流传着一句对朱载玺极其不利的评语,“新乐王有孝宗遗风”,这本来是句称赞的话,但对朱载玺此时的身份来说却是非常危险的。
远在云南流放的杨慎听到这句话,端起杯中的酒,轻轻洒在地上,叹道:“悔当初先父不立新乐王。”
夏日的余热尚未退去,初秋的露水早早的便蒸发掉了,早晨的太阳照的远近山川一片明亮,但却并不晃眼,一切都刚刚好,朱载玺趴在墙头上满眼看到的都是一片祥和的景像。灾民们已经退去了,这是一个收获即将开始的时节,遍地的庄稼都笼上了一层金色,早早的,就有农人在田里劳作起来。
“小王爷,下来吧,时候不早了。”王承几乎是天天重复着同一句话。他真的苍老了,却一丝不苟的以太监标准的姿势站在梯下,身子微弓着,双手捧着一把拂尘笼在心口,头使劲的仰起,紧紧的注视着梯子上的朱载玺,他那花白的头发在白皙而略胖的脸畔随风拂着、拂着。
朱载玺垂首看看王承那关切的眼神,小心的下了一个梯坎。
“咦,上面有个人,是谁啊?莫非是红杏出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接着爆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却并无恶意。
朱载玺抬起头向外看了看,见是六七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正在胡闹着。他们衣着有些破烂,都赤着脚没穿鞋子,脸上有些脏,但却洋溢着笑容。
其中一个的见朱载玺的头又冒出来,嘻嘻的取笑道:“嘻,原来是个娃娃呀,我还道是谁家的大闺女呢!”
朱载玺被他这么一说,脸红红的。
另一个年纪十二三的孩子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猫儿,莫净惹祸,小心一会人家放狗出来,把你的猫尾巴咬下来!”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其他的小孩也跟着一块哄笑。
那个猫儿挠挠头,嘿嘿笑道:“我哪里惹祸了,只是看他躲在墙头,逗逗他罢了,你看,他羞答答的像个女娃子!”那些小孩又笑起来。
朱载玺脸更红了,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在我府外胡闹。”
“你的府外?嘻嘻,这天大地大,怎么成你的府外了,你看这道墙一隔,墙的里边是你的,墙的外边是我的,你倒是在我的府外了。喂,你趴在我‘府外’的墙头上干什么?”那个猫儿故作惊呀的的睁大眼睛,作个鬼脸道。
朱载玺想了半天,找不到理由辩驳他,便老老实实的道:“我出不去,便只好从这墙头上向外面看看。”
另一个白净点的拉着猫儿劝道:“猫儿,莫胡闹了,我们走吧,一会他让人出来打我们了。”
那猫儿挣了挣,道:“喜子,不要扯我,你看他那老实的样,不会那么坏吧?反正咱们也闲着没事,不如在这里逗他玩玩。”仰起头来道:“喂,你爹娘不让你出来么?”
朱载玺黯然道:“我爹娘都去逝了。”
那猫儿听他如此说,神情忽然暗淡下来,旋即又嘻笑道:“原来你不但是个趴猫儿,还跟我一样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猫儿!喂,趴猫儿,是谁把你关在里面的?”
墙下王承听外面说的过分,道:“小王爷,定是些乞儿,我去赶开他们。”
朱载玺低头道:“公公,他们很好,我想跟他们说说话。”
王承见他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朱载玺趴在墙头,手向远处王府门前指指,道,“就是那些军官。”
猫儿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道:“他们啊!我可没办法帮你了。他们不是你府上看门的么,怎么敢关着你?”
朱载玺学着他的口气,咯咯笑道:“我现在可是在你的‘府外’,他们是你府上的看门的。”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周围的孩子也一起笑。
朱载玺道,“喂,那个猫儿,你爹娘也不在了么?你的家在哪里?”
周围的孩子哄笑起来,嚷道,“猫儿猫儿,那个猫儿!看来猫儿大名远扬啊!”
猫儿有些不好意思,在身边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上一人踢了一脚,笑骂道:“猫儿也是你们叫的么!”然后仰起头,手向天上划了一大圈,向朱载玺嘻嘻笑道:“除了你府上,这天底下都是我府上,我的家就在这里。”
孩子们一起笑起来,然后猫儿向北面凤阳城一指,正儿八经的道:“我府上就在城门口的城隍庙。”

这些乞儿都是江淮水灾中的孤儿,当水灾过后,灾民都返乡了,而他们失去了亲人,无依无靠,便聚在一起留在凤阳城南的城隍庙里。
朱载玺奇怪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穿鞋子?”
猫儿向前伸出自己那脏兮兮的小脚丫看了看,将袖子一捋,露出黑乎乎的小胳膊,向朱载玺展示道:“我们是要饭的,你有吃的没有?”
朱载玺道:“还没有到用饭的时间,我没有饭,不过我有些糕饼,你们吃不?”
几个孩子听说有吃的,口水都流出来了,猫儿连道:“好啊,好啊。”
朱载玺低头向梯子旁的王承道:“公公,咱们拿些点心给他们吃,好不好?”
王承很少见朱载玺像今天这么开心的笑过,便不计较那些乞儿说话无礼,笑眯眯的道:“好。”便自扶着梯子,让王义取些点心来。
朱载玺用绳子将点心从墙上放下来,众乞儿便抢在一起分着吃起来。几个大点的孩子一边吃一边向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手里塞,连道:“巧儿,吃,吃。”
朱载玺看他们吃的开心,也开心的笑起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猫儿的口里塞满了东西,指着那个白净点的和另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道:“我叫吴猫儿,这是我的哥们苏喜儿、程淘儿。”又拍拍那两个六七岁的头道:“这两个,一个叫陈七儿,一个叫小林。”然后自嘲道,“听听这名字吧,七儿,七儿,一点都不吉利,活脱脱一个‘乞儿’!”
众人都笑出来,那程淘儿把刚吃下的点心都喷出,恼的他一边捡地上的点心,一边捶打着吴猫儿。
吴猫儿指着那个年纪十二三的少年,推崇的道:“这是我们的山子哥,大名方少山,还会功夫,有一次,这么长一条狗在追我们,被山子哥一下子就摞到地上了。”一边说一边还张开双臂比量着。
那少年却不大言语,只是朝着朱载玺善意的笑笑,也不与乞儿们挣那些点心,拿着一块点心细细的品味着,左手却在轻轻拍打着因吃的太急而呛着的小女孩的后背。
吴猫儿好不容易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去,也过去帮着拍打,一边向朱载玺道:“这是方巧儿。”向朱载玺调笑道,“别看她年纪小,你那小身板未必打得赢她!”
朱载玺脸又红了,道:“她又没得罪我,我为什么要和她打架?”
吴猫儿有些尴尬,讪讪道:“我又没说你和她打架,只是打个比方。”然后怂恿方巧儿道,“巧儿,翻几个把式给他看看。”
方少山在吴猫儿头上拍了一下,责怪道:“巧儿刚吃了东西,你就撺掇她翻把式!”
方少山与方巧儿是一对兄妹,家世是跑江湖卖艺的,江淮水灾后,成了孤儿流落凤阳,与这群乞儿聚在一起。由于乞儿们常受人欺负,方少山就将自己从小学来的卖艺的把式教给了这群乞儿,也算得上他们的半个师父了。
吴猫儿抱着头揉揉,向着墙头的朱载玺道:“趴猫儿,你叫什么名字?”
朱载玺道:“我叫朱载玺。”
其他孩子倒没觉得什么,依旧在吃点心,方少山却抬起头来,看了看朱载玺,道:“你就是新乐小王爷朱载玺?”
孩子们听他说“新乐小王爷”,都停下来看着朱载玺。
朱载玺道:“他们有时也这么叫我。”
吴猫儿手中的点心掉在地上,吐了吐舌头,“妈呀,你就是那个小王爷呀!”
朱载玺疑惑道:“怎么了?我的名字不好么?”
方少山点点头道,“你很好,你给灾民东西吃。”
朱载玺自从进了王府,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孩子一起玩过,而那些乞儿吃饱了肚皮,闲着没事,也便留在墙外陪着朱载玺闲聊,不时相互取笑一下,让朱载玺很是愉快。
一直玩到天黑,方少山从地上起来拍拍**,朝朱载玺摆摆手,道:“小王爷,天黑了,我们要回去了。”
朱载玺有些留恋的道:“你们还会来陪我玩么?”
吴猫儿插话道:“我们当然会来,我们是邻居么!”的确,从新乐王府到凤阳南门的城隍庙之间虽然有三里远,但没有别的人家。
朱载玺放心的点点头。
吴猫儿又冒出一句来,“反正我们闲着没事,你这里又有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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