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墙头的风景(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十一章墙头的风景(下)
回到祠堂,王承便手把手的教朱载玺,“用这个手指头和这个手指头捏住,这个手指头放在这里,对,手平一点,写写看。”看着朱载玺歪歪扭扭的写了几划,喜道:“对,就是这个样子,那个帐房先生就是这么写的!”
自此,每日里除了练练拳,就是躲在祠堂中学着认字,心中满怀求知的**,又没有杂事干扰,精力专注,朱载玺学的飞快,才二三个月就将《三字经》中的字认得大半了,至于里面的那些典故,有许多王承也不知道,便让朱载玺先认得字,把句子死背下来。遇到王承也不认得的字,王承便照着写在手心上,然后跑去拐弯摸角的问帐房先生,帐房先生是个腐儒,恨不能将自己的才学全倒给别人看,见王承来问,也倒卖力的讲解。真苦了王承了,那么大年纪,还一次次的硬记下来,然后回去再讲给朱载玺听。
嘉靖八年六月,梅雨己过,江淮一带仍然连日阴雨,淮河灾,上游的灾民大批的涌入凤阳府。
细雨濛濛,朱载玺趴着墙头望着那一群群灾民从府前走过,眼眶湿湿的,连身上被雨水打湿了都浑然不觉。
那些灾民面黄肌瘦,满是泥水的衣杉有些褴褛,湿湿的贴在身上让他们的身子冷的发抖,他们扶老牵幼,艰难的迈着步子,走的很慢,不时有人摔倒,每当走到高墙近处,便将抬头望向墙头的朱载玺,眼神中充满了无奈与乞求。
朱载玺望着那一双双眼睛,幼小的心灵不住的颤抖。
王承在下面心疼的劝道,“小王爷,快下来吧,要不你打一把伞。”
朱载玺低头道:“公公,他们好可怜啊,我们帮他们一帮吧。”
王承并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自然知道外面的灾民的情况,可是在他心里没有什么再比小王爷朱载玺更重要的了。朱载玺不能出面!可是他不能说出来真正的原因,于是劝道:“小王爷,咱们府上的用度也不多,外面的灾民官府会赈济的,你快下来吧。”
朱载玺看了看外面的灾民,有些不忍,“官府的赈济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公公,我们俭省一点,给他们一些米汤暖暖身子,好不好?公公。”
这不是钱的事!王承心中暗叹,小王爷年纪还小,怕是说不通的,便招手道:“小王爷,你且下来说。”
朱载玺又向墙外看了一眼,顺从的下来,眼中满是乞求,“公公,那些人好可怜啊!”
王承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王爷,你要是给他们送吃的,皇上会生气的。”
朱载玺不解的道:“为什么?叔皇是大明的皇帝,这些百姓都是叔皇的子民,我帮他们叔皇应该高兴才是啊!”
王承牵着朱载玺的手向后园走去,“小王爷,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慢慢的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朱载玺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了望,“可是,公公,就因为叔皇会生气,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么?”
王承立在那里沉默不语。朱载玺仰起小脸扯着他的衣角,道:“公公,看着他们挨冻受饿,我心里不安生,把我吃的饭分给他们一些行不?”
王承虽知道不妥,终是不愿看着朱载玺难过,心软下来,缓缓的点点头,道:“小王爷,咱们拿出府上一半的米给他们可好?”
朱载玺欢喜道:“好!”
王承既然答应了朱载玺,寻思着一碗也是给,一锅也是端,反正皇帝那边是得罪了,不如好人做到底,便将府中仅有的九石米拿出四石来赈济灾民,在新乐王府前布施义粥,当天路过新乐王府的有百余人,全部得到赈济。
朱载玺踩着梯子趴在墙头上看着灾民们一碗一碗的领取义粥,灾民们远远的指着他相互传着说,“那就是给我们饭吃的小王爷啊!”
也有人传说:“听说是先帝的儿子,好可怜啊,被关在府里不准出来。”
于是,许多人跑到墙下向朱载玺叩拜。
王承看到这副景象,眼角的泪悄悄的流下来,一会伤感,一会喜悦,万般滋味在心头。
周围其他的灾民听说新乐王发放义粥也都向这里涌来,足足集聚了三百多人,到第三天的早晨王承赈济的四石米就全部用光了。
俗话说“国乱妖孽现”,当明亡之世,故生内宫三案之祸乱、光熹二宗之暗懦、福王父子之丧德。而今世宗之初,赖祖宗荫庇,明德尚存,气数未尽,宗室中不乏忠义英杰之士。凤阳府乃明朝的中都,太祖朱璋发祥之地,宗室不少聚居于此,而幽废诸王也多禁于此,新乐王府向灾民发放义粥的消息一传开,相互议论道:“朱氏与大明本为一体,新乐王不过一孩童尚知国家社稷,何况我等宗室长者乎?”于是纷纷解囊以救灾民,连那些幽禁者也从口粮中节省出一碗半碗的周济灾民。有些富户见宗室诸王首倡赈灾,也在各处设粥站布施义粥,数万灾民暂且安定下来。

却说王承将四石米煮粥发放完毕,朝廷的赈灾粮还不见音信,许多灾民仍围在新尔王府前尚未退去,幸而凤阳的宗室、富户也开始自发赈灾,灾民不再向新乐王府这里涌来。王承自忖若是就此停发义粥,反而会引起灾民的不满,便咬咬牙又从剩下的五石米中拿出三石来,缓解两天,并向灾民解释:“新乐王一年的食俸只有二十石,府中快没有米了,请灾民向其他的粥站转移。”新乐王府中的用度也开始吃紧,如果这些米再用光而朝廷的赈粮还不下来,王承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大明京师紫禁城养心殿。
“啪”一本奏折被摔在地上,嘉靖皇帝气息沉重,胸口不住的起伏,口中怒气冲冲的连道:“这个小子……!这个小子……!”
夏言与张熜见皇帝摔了奏折,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皇帝身旁的黄锦使劲低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嘉靖皇帝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能让他动怒的事情不多。
“朕要杀了他!”嘉靖皇帝脸色铁青的道。
张熜慌忙劝谏道:“皇上万万不可啊!先前诸王为了新乐王已经犯阙强谏,如今新乐王深得灾民之心,若是杀了新乐王,恐怕激起民变啊!”
那本奏折是张勤上给嘉靖的,里面不过是如实向嘉靖皇帝汇报朱载玺发粥赈灾的事,以及凤阳宗室富户的反应。其实,地方官也向朝廷递交了公文,只不过没有锦衣卫的谍报传的快。
嘉靖皇帝冷哼一声,稍稍平复了一下。他不是个昏庸的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二十石的食禄还有余粮赈灾,看来朕给他的食俸还是多了,得给他减减!”
夏言硬着头皮道:“皇上,赈不赈灾不是看他的资财多少,如果他有心,就算是只有一碗的米饭,他还是能分出半碗来。新乐王节食赈灾本是好事,若皇上因此而加罪于他,恐怕有辱陛下盛德,将失天下人之心。”
嘉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死盯着夏言,深深吸一口气,阴沉沉的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
夏言的额头、后背上**的直冒冷汗,他打了个寒战,道:“请皇上下旨,让凤阳留守司开库赈灾,只要灾民得到朝廷的及时赈济,就会感念陛下恩德,淡化宗室诸王的影响。请陛下再下一道旨意,对赈灾的诸王进行嘉奖,这样灾民就会以为诸王的赈济出于皇上的圣意,而天下士庶也会称颂皇上的宽弘仁爱。”
听他说完,嘉靖皇帝的脸色稍舒。张熜虽素与夏言不合,此时也极力赞同夏言之议。
嘉靖皇帝沉思片刻,向椅背仰过去,吐了一口气:“如此说来,朕不但不能治办他,反倒要褒奖他了?”
夏言劝道:“皇上又不耗费什么,一道旨意就可以收天下人之心,何乐而不为呢?”
张熜也道:“奏折上说新乐王府的米己经快用罄,皇上只需着重嘉奖其他的宗室,对新乐王不闻不问,就会使人们忽略他。”
嘉靖皇帝闭上了眼睛,道:“等新乐王府中米粮用尽,朕再下旨赈灾!”
夏言与张熜暗叹一声,这个皇帝智商并不低,怎么有时精明的很、有时却又糊涂的紧?大概是心胸不够宽广吧!这天下是你自己的天下,你与别人较什么劲啊!于是二人一起劝道:“皇上,若待灾民饥寒再行赈济,虽会让灾民一时积怨新乐王,但日后反思,必会更加感念其恩义。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请陛下以百姓社稷为念!”
嘉靖皇帝厌烦的摆摆手,道:“你们两个看着去办吧!”
终于,在新乐王府的最后一份义粥发出去之后,凤阳留守司开仓赈灾。
王承看着渐渐散去的灾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头向着趴在墙头的朱载玺笑一笑,偷偷的拭去眼角的泪,返身回府了。
灾后,有官员上报,此次江淮水灾由于赈灾及时,灾后死者无几。而嘉靖六年八月的湖广水灾,由于赈灾粮晚到数日,饿死者数万人。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