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墙头的风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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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墙头的风景(上)
“小王爷,快下来吧,上面风大。”王承拭拭眼角的泪,轻声唤道。
墙头上,朱载玺正趴在梯子上带着渴望向外面张望着,天雾濛濛的,阴冷的春风中夹杂着几分水气,吹的那瘦小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墙外是僻静的山野,连个行人都没有,远处的山有些朦胧,河水看起像一条平滑的白绸,偶尔会有几只不知名的水鸟漂落,这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欣赏的景致,天天这么看就不厌烦么?不,朱载玺贪婪的大口的**着墙外带着初春泥土潮气的空气,他不是用眼在看,而是用心在品尝,在湿润的雾气中,枯黄的草儿笼上一层绿意,“草色遥看近却无”,不正是这种意境么!
“小王爷,下来吧。”王承在下面带着几丝涩声道。
朱载玺低头看看脚下,然后抬头向外又望了一眼,才慢慢的从梯子上下来,到了离地三尺高的地方,王承慌忙上前扶住他,王义松开扶着梯子的手,从后面将朱载玺抱下来。
“小王爷,你不再练一练拳了么?”王承柔声道。在这深墙大院里,没有玩伴,实在没有其他的什么可以解闷的东西,闲下来只有练拳了,要不就到武宗和夏皇后的祠堂跪上半天。
朱载玺轻轻的叹口气,摇摇头,然后向后面的祠堂走去,王承、王义紧跟在后面。
“那个小子最近在干些什么?”朱厚熜吐了口气,将手中的经书扔在书案上,直了直身子,倚在靠背上,眼皮随即耷拉下来,闭上。
张勤的身子弓的像个大虾仁,“新乐王整日里除了练拳就是到祠堂里跪着,也没什么事。”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不过,他经常踩着梯子从墙头张望,因为他没有出府,所以卑职就没有禁止。”
朱厚熜嘴角一翘,闪过几丝笑意,“哼,哼,那小子闷慌了,不必管他,若是做的过分了,宗室诸王们的面上不好看,你看紧他,只要不出王府就由他去吧!”
张勤身子又低了低,应道:“是。”
朱厚熜打眼看看他,脸上溢出笑容,“你现在是个千户了吧?眼下,职位就不好给你升了,你跟黄锦去领一百两银子吧!”
张勤慌忙跪地,“谢主隆恩!”
“公公,我有句话儿要问你。”朱载玺趴在凉亭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看着着池中戏水的鱼,手捞着清凉的池水道。
王承坐在旁边手抚着他的背,笑着道:“什么事儿啊?”
暖洋洋的春光晒在身上很是舒服,满园里盛开着各种花儿,香气四散飘溢。
“什么是‘卖日报’?我脑子里老是旋转着这么几句话,我想也想不明白。”朱载玺仰起小脸道。
“日报?没听说过。我只知道有邸报,不过那是官府内部传发的,没有卖的啊?”王承想了想道,“民间倒是有种小报在卖,却也不是每日都有。”。
“邸报?那是什么东西?”朱载玺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办杂学,卖日报;兴官田,统政税;北习牧,艮苦兀;南开海;将兵专,独军善;百军眈,孤军安。”自从生下来,这十一句话就在他脑海中旋转,而且一边转字,一边有个声音在念,所以朱载玺从娘胎里就认识字了,至少是这三十三个字。解不开这个困惑,怕是睡觉也睡不安稳。
“邸报就是朝廷传发给各地地方官的文书,上面有皇帝的诏旨、官员的任免、朝臣的奏章,还有战报,是用来告诉朝廷官员时事的。”王承耐心的解释道。
“公公,你给我找一份看看好么?”朱载玺渴望的道。
“可是小王爷,你……,你不认识字!”王承犹豫着说道。明朝的亲王一般不会被允许读书,何况朱载玺的身份又这么特殊,王承有些担心,如果朱载玺读书定会引起嘉靖皇帝的疑忌。
“字?我认识啊,爷爷教过我写自己的名字。”朱载玺自豪的道,他口中的爷爷是衡王朱佑楎。
“字可多了,这个字不是你说的那些字。”王承有些爱怜的拍拍朱载玺头,然后指着亭子上的对朕道:“小王爷认识那些字么?”
朱载玺神色暗淡的摇摇头,“我只认识那个日月的‘月’字。”
王承指着那些字一个一个的念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朱载玺眼睛一亮,拉着王承的手道,“公公你教我认字吧!”
王承有些失落的道:“老奴也认不得许多字。”
朱载玺将身子坐起来,拽着王承神色坚定的道:“公公认识多少,我就学多少!”
王承沉默了一会,把朱载玺搂在怀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不想让你读书识字,若被人知道,会杀头的,咱们得偷偷的学!”
朱载玺点点头。
次日,王义托言进城买东西,偷偷的从书店中买了一本《三字经》,揣在怀里带进了王府。

王承接过书,翻着看了看,大部分字还是认识,便带着朱载玺进了祠堂,关上门,将书递给他。朱载玺翻了一下,难过的道:“公公,这里面的字,我许多都不认识啊。”
王承道:“小王爷,你不要心急。从前有个孩子不想读书,看到一个老婆婆在河边磨一根铁棒,他问老婆婆在干什么,老婆婆说在磨针,孩子说‘那么粗一根铁棒怎么能磨成针呢?’结果过了些日子,孩子再走到那里,看到老婆婆已经把那根铁棒磨成了一根绣花针,这说的是‘铁棒磨成针’。所以啊,小王爷,只要你一点点的学,一天学一句,也会把这一本书学完的。”
见朱载玺露出恍然的神情,王承又道:“小王爷,我也不会教书,你每天看个三四句,有不认得的字,你就问我,认得了字,你就照着写,把它记牢了。这里是先帝和娘娘的祠堂,他们不敢闯进来。”
朱载玺点点头,翻到第一页,将开头的四句反复的看了几遍,然后指着字道:“公公,这几句话你读给我听听吧。”
王承指着字,一字一顿的念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朱载玺看着字,听着他念完,又自己读了一遍,一个字也没差,然后问王承道:“公公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王承见他聪颖非常,很是高兴,依着自己所知道的讲解道:“这几句话是说,人一生下来都是好的,后来长大了,因为学到的东西不同,就慢慢变的有好有坏了。”
朱载玺惊叹道:“书上说的真好!”然后翻到第二页,道:“公公,这几句怎么读啊?”
王承有读道:“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朱载玺又一个字一个字随着读下来。
王承等他读完了解释道:“这几句话是说,人如果不受管教,就会学不到好。你看院子里的那棵小树,以前长的歪了些,咱们用棍子绑了绑,就把它扶正了,如果咱们当初由着它自己长,它就会长越长越歪。”
见朱载玺又要往下翻,王承拉着他的手道:“小王爷,后一句话是说学东西要专心,学东西要一点一点的学。庄稼要到了秋天才能收获,有个人嫌他的庄稼长的慢,便去把它拔的高些,结果庄稼全死了。所以小王爷,你不要心急,每日少学一点,但要学一点就记住一点。”
王承只是略识几个字,并没有真正读过书,不过他却用自己六十多年经历和听来的故事传说为朱载玺尽心的讲解,通俗易懂。
他劝道:“小王爷,你不光能念下来,还要能背下来,我看先生们教书的时候都是背的。不但要背下来,还要一个字一字把它写下来。”
说完之后,见朱载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才想起没有纸和笔,便道:“小王爷,你且在地上用手划着,我去给你寻着笔和纸来。”
出去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才发现王府中纸倒是有一些,可就是找不着笔,笔只有帐房先生那里有,却不敢去借,四下里边走边咂摸,忽瞥见花丛中露出一个笔头,扒扒土,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建宅时工匠们用过的笔,已经磨秃了,被弃在土中。王承将秃笔擦了又擦,揣在袖中,匆匆回到祠堂中,拿出来,给朱载玺道:“小王爷,先凑合着用吧,改天我让王义去给你买新的。”
见朱载玺拿着笔犹豫不动,一拍脑头,“对,还没墨呢!”他去取了一碗水,道:“小王爷你且在石头上写吧!”
见朱载玺用秃笔醮醮水,在石板上有板有眼的写了几个字,怎么看怎么别扭,不由暗暗挠头,“握笔的姿势!握笔的姿势!可我也不会啊!”
帐房先生有些心虚,“今天王公公这是怎么了?没事趴在这里看我写字。难道是我有什么做的不对?”想着便朝着自己浑身上下扫了一眼,发觉没什么不妥,却见王承还趴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自己的手。“莫非是帐目有问题?”帐房先生放下笔,拿起帐本又仔细的对了一遍。
王承见他放下笔,也抬起头来,笑眯眯的道:“没事,没事,你写你的,我只是看看。”
帐房先生忐忑不安的提起笔又往下写,“莫非是嫌我写的字不好?”于是手便放慢了速度,拿出临贴描红的精神,一笔一画的工工正正的写起来,发挥出自己的最高水平,这个帐房虽然只是个秀才,写的字还真是不错。
王承见他端正了姿势,眼睛更是眨也不眨的盯在他的手上面。
整整一个上午,王承才起身笑着道:“你的字写的真好,打扰了。”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
帐房先生见他去远了,直起身子舒了口气,“我的妈呀,累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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