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十一 残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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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葛蕤—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读到那一句,我已经不再习惯地把书本狠狠扔下了。
汉乐府,有所思。事实上,我甚至连“相思与君绝”的理由和资格都没有。晴洲,晴洲,他何来他心。当真说起,负心的人倒非我莫属。
对你,如你真。为你,如你心。我们努力为彼此付出了一切,然而到头来,不过是断絮斜阳,回首轻尘。
不过是,秋风萧萧晨风颸,东方须臾高知之。
他已离我而去。这茫茫尘世,也再无萧晴溦存留的意义。
从今以往,不过是欢尽裂帛,从今以往,尘缘尽,相思绝,我再不是我。
我不否认我是自私的,贪婪的,放不下的。我似乎越来越像巴瑟洛缪,那是真的么。我努力地寻找和放弃着一切借口和理由,能够扶持我继续万念俱灰地存活下去的理由。能够点燃绝望的理由。
我遇到的是雅闲。这个脆弱聪敏的孩子。
初见那年,他只有五岁。我并没有想到他会看到我,然而一切都不如我所料。那一夜月透寒水,那孩子的视线如清凉绸缎,轻轻包裹住我早已冷却的心。不由自主地,我接近了他,触及了他,陪伴了他。他极其聪明,那便是晴洲去世后,我仍愿意在他身边停留的原因。他从来不曾过问我所有事,虽然我知道他是知道的。我喜欢这柔弱隐忍的孩子,他太懂得与我相处的方式。
这样,才教我无法放下。
雅闲体质羸弱,由于背部的痼疾,他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者端坐,甚至连阅读文件都要躺在特制软椅。这样一个孩子却要负起萧家族长之责。我不忍心,但无话可说。那是他的命。我早已懂得什么叫做命里注定。我喜欢他,喜欢陪伴他,虽然其实是被他陪伴吧。但我愿意同他在一起,同他闲聊,让他教我下棋。这样一个脆弱的身体,却可以安静沉稳地同我对弈数小时不言倦。这从前不曾熟习的技艺,他耐心细致地为我点拨,温柔且不拘小节,仿佛对着同龄女孩。我常常忍不住抬起头凝视他,他察觉我分神,便探过身来轻轻敲我一记,低声喝道,“专心。”
我眯起眼睛对他微微一笑。他会难以察觉地怔忡一刹,然后若无其事低下头去。
我想我是放不开这种感觉,这种宁柔美好的幻觉。对面的男孩,男子,男人,是谁?是爱我又为我所爱的人么。晴洲,还是晴游?那些我深深依恋过的男子。那幻觉有如魔咒。忽然之间,仿佛自己只是十几岁轻红少女,仿佛年少韶光重回,仿佛,仿佛爱我的是他,爱他的是我,仿佛一切都未发生,都未改变。
仿佛我还是当年的萧晴溦。
但那已永不再了。
我不想揣摩自己的心意,更不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想保留这种珍贵脆弱的幻觉而已。
“薇葛,你这任性的女孩。”
巴瑟洛缪,我知道他会那样说我。蔚蓝深沉的眸子直看进我心底,我任他看,随便他知道我的心思。那甚至连我自己都不了解的迷茫。我看到他清秀的眉尖微微碾了一碾,之后便不再理睬我了。他转过身去读一本书。我便坐到地上,随意地提起琴竹敲打德西玛琴那蝴蝶般散开铺摆的弦线。琴音悠扬诡异。巴瑟洛缪依旧微蹙着眉,我知道他在听。
我突然用力扣紧手指,琴竹重重砸上琴身,猛然折断。他抬起眼看我,我挑衅地回望。
沉默,良久。他别开眼去,散淡地叹了口气。
“薇葛,薇葛。”
“我怎么样?”我坐在地上仰望他,冷冷地抬高脸庞。他突然到了我面前,仿佛月光掠过树梢那一刻,繁茂枝叶间闪烁的银色彩影。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然后用一根手指触及我的下颏,慢慢挑起。
我一掌挥过去,打在他的手臂。他突然捏住了我的喉咙,手指以那种最有效的方式遏制了我的呼吸。我喘不过气来,双手死死抓紧他的手臂,挣扎,捶打。喉管里发出细微急促哽咽,古怪如气泡破裂的轻响。他不放松,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我,慢慢将我提了起来。我几乎是吊在他一只手上。他的眼光丝毫不曾离开,定定地看牢了我。
我眼前一阵阵发黑。窒息中,大簇蓝色蝴蝶挥舞着满闪磷光的柔软羽翼掠过我的睫毛,沙沙的回音仿佛宝玉互相摩擦时微弱的低鸣。它们好美。那是幽冥赠送的礼物么?末世的使节?我慢慢张开嘴唇,将一个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笑容推上容颜。
他猛然扔下了我。我摔倒在绵软地毯上,握住自己的脖子,用力喘息。空气狠狠地涌进身体,几乎令我再次窒息。我能够触到他留下的指痕,像一道扭曲的璎珞,紧紧扣在咽喉。
“你哥哥死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他这个年纪,或者,比他还要年轻些。”
我抬起头,“你想怎么样?”
他晶莹的瞳孔闪闪发亮,毫无料动。他凝视我,我伏在那里喘息,长发一丝丝滑下遮住面庞,像一个没有脸的鬼。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似乎不屑也不愿回答。
他只说,“薇葛,和我去一次巴黎。”
一个月后,我顺从地陪他启程。如果要说实话,我的确不敢拒绝这次旅行。虽然他并没有威胁我什么。
柯敏妥善地安排了行程。所以十月最后一个荒凉的傍晚,夜幕轻垂。出现在渡轮上的是高大的银发男子和他怀中的高挑少女。我把长发绾起,戴着丝绒发箍,面纱遮去半边脸孔。我们穿着丧服,全身纯黑,益发衬得脸色惨白。所以上船前我们都饱饱进了一餐,力图使自己的肤色看上去不那么寒冷透明,指甲和眼睛也不至于太明亮闪光。我们带着棺材,装作一对带着亲人尸体去故土安葬的……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情侣?但无疑船上的人都把我们看作夫妻。英俊华贵的男子,和他纤细冷漠的年轻妻子。他一直都在我身边。虽然我们根本都一言不发。旁人大概将这看作悲伤。有人同巴瑟洛缪轻声搭讪,仿佛担心音调稍高也会惹起我们的伤感。我听见巴瑟洛缪的回答,“……伤心过度了,像个小孩子一样。”
那是在说我么?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脱下丧服扯下面纱,就这样奔上甲板直接跳进黝黑海水。
那是他第一次带我出行。一次短促的旅程。从那之后我学会很多事,不知道这算不算触类旁通。
我们到达巴黎那天是十一月一日,万灵节。
一个不祥的日子。
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在斯德岛上悠悠回响。这历时一百八十二年方才完工的宏伟建筑,巴黎第一座哥特式建筑,它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夕阳西下时的光彩可以投进那些精致无比的彩色玻璃,一次又一次照亮壁上华美绵延的圣经故事,一次又一次地歌颂主之恩德。
只是我再也看不到了。
我把手指探出貂皮暖笼,探向那仿佛在雪光里悠悠摇曳的尖拱明窗,那一对偷尝了禁果的男女在遥远高处向我投来诡异目光,比月光更神秘,比白雪更茫然。我突然几乎想要掠上高楼,狠狠打破那正中间由三十七块玻璃组成的圆形大窗,圣处女安然地分离着尘世的清纯与最终的邪恶。那是一种预言么。如果善恶一线之隔的约定,只是一只甜蜜的浆果?
九十米高的尖塔从两座钟楼之间腼腆地露出塔尖。这尖塔虽比钟楼还高出二十一米,但从正面看去,却似一般高矮,这正是建筑师的匠心所在吧。有人说它象征着基督教的神秘,给人以奇妙幻觉。
然而它只让我心慌意乱。
巴瑟洛缪的手臂轻柔圈住我肩头,那一刻,我没有躲开。
他蓬松浓郁的长发滑进我领口,沙沙地揉动着冰冷皮肤。
“薇葛,薇葛。”
低低的,仿佛无法延续,不能停止的呼唤,是近在耳际,还是遥迢千里。
“薇葛,有一个人,我很想让你见上一面。”
我一言不发。
他携着我在空中穿行。冬风呜咽,渐渐漫出一丝潮湿粘腻的阴气。我的身体突然兴奋起来,刚吸过血的皮肤泛出淡淡胭脂色,柔暖一如凡人,只有细看才会发觉那流淌于血液之中不自然的光滑明润。所有的毛孔都缓缓张开,静静呼吸。那是接近死亡的气息,沉寂而宁谧,令我放松。
松柏森森浓浓,围绕着月光下林立的墓碑。清凉月光洒下,随风隐约颤抖,在我激动的视线中落成一片晶银丝雨。
巴黎最大的公墓,拉雪兹神父的庭园。
路旁的长椅上坐着一只黝黑的野猫,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们。长长的尾巴优雅地上下拍打。我死死地盯着它,巴瑟洛缪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我差点摔倒。
“这里有四五百只这样的家伙。可是,薇葛,如果你敢在我面前碰一下它们……”
我倏然回头,对着他凶狠地挑起一边唇角。他看着我,然后迅速将我带到另一个方向。
他挽着我在这座死者的城池中游走。
是的,真正的死亡之城。公墓里的道路纵横交错,有较宽的干道,也有狭窄支线。为便于识别、道路分别用不同的名字命名,路口还设有指示牌,令人感觉仿佛走进一座城中之城。墓地占地大小不一,外面的装饰也毫不相同。这自然是死者身份地位的反映。许多墓地上用石头砌了精致墓屋,使坟墓与供物不受风吹雨淋。有些墓屋建得相当考究,有的则年久失修,也许泉下之人在尘世已无故人。
大多数坟墓前供奉着鲜花,紫黄白三色菊花,那是奉给亡灵的美,然而……我望着那些花束轻轻微笑。巴瑟洛缪看着我,一言不发。

那种妖冶诡异的花,代表着我曾经属于的那个姓氏。菊花与枭,死之花与杀生鸟,那是英伦萧氏独一无二的家徽。
我正在胡思乱想,身体突然一轻,巴瑟洛缪搂着我腾身而起,直掠上高高树梢。他让我坐在树枝密布的阴影间,然后转身落了下去。
在这里等我,宝贝。可是不要轻举妄动。
你是知道我的,薇葛。
我盯着他的背影,听着他沉默的告诫,不由自主便握紧了袖中的霞月。
他径自向着一个陈旧墓地走去,墓屋早已倒塌,他跨过栏杆,绕过那些凌乱石块。我一直注视着他,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家伙。
他仿佛是从那些压得死紧的石板和灰尘中挣扎出来的鬼魂,贪婪地呼吸着尘世的空气,又因为这犯禁而显得益发无所适从。
然而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尽管他已经大大变了模样,尽管他衣衫褴褛,事实上他穿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能够叫做衣服。粗糙麻绳捆了一些碎布片,草草包裹着身体。黑发脏兮兮地缠结在一起,披在肩上。他的身上布满丑陋疤痕,扭曲蜿蜒,我看得出那是严重灼伤的痕迹。他的一只手几乎已经被烧焦了,身上充满泥土的寒冷腥气和鲜血的气息,以及那些我无法辨认却足以令人作呕的味道。令吸血鬼也难以忍受,不愿忍受的味道……事实上,大多数吸血鬼比人类更加厌恶尸体、污秽和混浊的空气,几乎成了洁癖。
然而这个家伙……他看上去就像个活丧尸。
他已同我当年见过的俊挺青年判若两人。然而我还是认出了他。
Sirius。
我知道他已经不是他了。
那不只是因为他的外表。他大而明亮的眼睛,曾经闪烁着茫然与冷漠,骄傲与隐忍,颓废与无辜的动人眼神。我记忆之中的迷人眼神。他已经失去了那一切。我抓紧身边的树枝,深呼吸。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个疯癫的宗教狂热病人,幽黑瞳孔深处布满令人痛恨的惊恐乞求。卑微到极致,几乎可以勾起我杀戮的**。
他用一只手紧紧抱着自己,神情扭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另一只手向巴瑟洛缪乞求地伸了出来,直勾勾的眼神深处只有一种远离人间的惨白。
那就是我几乎忍不住跳下枝头的原因,他已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了。
“……别离开我。”
那是他的声音,他的恳求。他对着巴瑟洛缪轻声呻吟,幽黑的瞳孔微微放大。
“……别再留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我不由自主地握紧霞月,指尖微微摩挲着刀柄。我的脸颊突然冰冷,眼睛周围的肌肤却泛出异样灼烫,仿佛高烧。我轻轻地吐出一丝呼吸。
巴瑟洛缪转身就走,Sirius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他跌跌撞撞地跟随着他在墓地中穿行,不时碰撞到墓碑。他看上去就像个梦游的疯子,追逐着一抹幻觉中的流云。他一边追赶一边哭泣,是那种最无辜最不能掩饰的痛哭。泪水洗去他脸上的污垢,他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我所熟悉的绝望。
那种神情,我无限熟悉。
是的,那是因为,我也曾经有过。
“不要再抛下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既然你把我变成这样,既然你来看我,你还记得我,你不要抛下我。求求你……”
他嗫嚅的哀求伴着喘息和哭泣刺入我的耳膜。我拼命摇头再摇头,试图摆脱,双眼却无法自抑地盯着他们,一眨不眨。
巴瑟洛缪突然停住了步子,Sirius几乎撞到他身上。他转过身,贴近Sirius,突然俯下身去,嘴唇轻轻碰触Sirius的额头。然后他飞快地抬起头来,注视我。
那一瞬间我本要跳下枝头。倘若他没有投来那一束幽幽然的目光。
他再次以他的魔力掌控了我。
然后他突然从Sirius面前消失,在那个男子脸上无法自控的激动狂喜未曾消退之前,他成功地将之化作了更为深浓的绝望。
他将我抱进怀里,转眼之间已掠过了最后一片柏树织成的黑暗屏障。
我仍然可以听到墓地深处那妖异绝痛的嚎叫,还有一个男人从心底最深处迸发的绝望痛哭声。
他放我下来,看着我。我盯着他,神经质地用力扭着手指,狠狠地扳转纠缠。
巴瑟洛缪一把握住我的手。
我挥手便给他一个耳光。他轻盈地避了开去。在我第二次挥手之前,他已经紧紧抱住了我,吻落下来。我用力别开了头。
“别碰我!”
他安静地停住动作,冰冷熟悉的气息徐徐吐在我耳畔,“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又是一个耳光挥过去,手腕落入他掌心。他轻轻摩挲着我腕上的玉镯,发出一阵古怪的大笑。“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吻你。”
是因为,这嘴唇刚刚触碰了其他人么?
我咬牙盯着他。他放开我,把手指插进我的发丝,像安抚躁动的猫咪一般搔弄着我,一边喃喃地叫我的名字,低声笑着。古怪的笑声甜蜜阴柔,融进浓浓夜色。房顶上的薄霜在风下层层卷成粼波,反射出动人苍白,明亮如我们对视的眼神。
“薇葛,薇葛。”
“……你为什么制造了他?”
他挑起眉,所答非所问。
“他很幸运。至少他没有在第二天就被日光烧成飞灰。”
我崩溃地闭上眼睛,他一句话里泄露的恐怖,已经不是我可以想象。
Sirius,这些年来,没有人陪伴他,照料他,指点他一切,他只能自己去摸索生活的方式和那些古老的禁忌。
“为什么你要造他?为什么是他?”
巴瑟洛缪看着我,慢慢收起笑容。
薇葛,没有,没有为什么。没有原因。不要追问原因。
我平静下来,仍然喃喃地问,“为什么是他。”
因为是他。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那么这就是答案。
“……你造了他,又扔下他不管!”
一个古怪笑容荡上他的脸庞。湛蓝的眼清静明朗。
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带走你,如果我带走你,把你变成吸血鬼之后又抛下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宁可你丢下我,没有理睬我。我宁愿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我,见到过我。即使你见到了我,你为什么不肯慈悲一点,让我死在爱丁堡的漫天风雪下,死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永远的哀伤和追忆之中。为什么,一定要我来承担所有的错,所有的因果。
他安然地注视我,毫不介意。蓝如深海的眸子沉静无比。他无声地嘲笑着也劝慰着我。你还想怎么样呢,薇葛。事已至此,你还能怎么样呢。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自虐、自怜和自恋地欺骗自己。你在自欺,可是无法欺人。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尖叫一声,“Sirius……你为什么要造他!”
他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
薇葛,你为什么如此计较。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无法继续。我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不能做声。
“他作为血族之子重生,不过在你之前两年。”他贴近我,“1780,你还记得在那一年发生了什么吗,薇葛?”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
那一年,那一年,萧晴溦有生之年独一无二的难以幸免。那一年,那一夜,便让一生改变。
少年时光又甜蜜又惨烈的记忆,又温柔又绝望的爱恋。
晴游,我不知道他知道还是不知道。Sirius替我解围。那一日,他冒充前夜与我共度的人,瞒过我的哥哥。他帮了我那一次,假装是他完成了我的**礼。虽然我不清楚他这样做的原因。
从始至终,我不过同他有过一次倾谈而已。他对我讲起他的故乡,他年幼时便被带离的克里米亚。紫罗兰、雏菊、勿忘草、黄水仙和水色的兰花。那是Sirius记忆中的风景。我记得他对我说过,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并未被浮荡生涯所湮灭的隐忍**。他告诉我,森林是上帝的花园,它不是谁种植起来的,是上帝的风,神圣的呼吸把它吹大的。
那种深浓入骨的依恋成功地同我彼时的迷惑与坚执合而为一。
我们都是被迫远离了幸福的人。无论是为谁所迫,都是一样。
这段生命,这种心情都是一样。
然而此时,一切都同昨日截然相悖的此时,我居然开始怨恨他了。
不要追问我原因,我不能给出原因。
我眯起眼睛,盯着巴瑟洛缪,笑容刻薄。
“这个男人不过是法国王侯的娈童和宫廷贵妇的男宠。”
他轻轻地笑起来。别这样说,薇葛,这个男人可以被称作你的哥哥呢。
“我的哥哥?”我微微挑起一边唇角,安静地看着他。
如果他被称作我的哥哥,那么你又算是什么。
他但笑不语,安静地凝视着我。
我看着他,慢慢眯起眼睛,轻轻呼吸。
“那么,是这样么,我的……尊敬的,父亲大人。造就了我的人,是么?”
巴瑟洛缪微微震动了一下,收起笑意,郑重地打量着我。
“这……就是你的意义么?伟大的巴瑟洛缪。事实上……我并不介意你以我父亲的身份自居,我不反对,我不在乎。”
我突然抬起眼睛,对他绽开一个危险的笑容,甜美而暧昧。
“只要,你愿意承担,作为我父亲的宿命。”
我别过脸去,不想看到他的眼神。我知道那不会是安然的。我握住霞月,丝丝妩媚呻吟震荡刀锋。我用一根手指压紧血纹骨,感受那纤薄清冷的迫力沁入指尖。我轻轻吹出一缕尖锐甜蜜的叹息。
“别忘了,我真正父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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