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兴奋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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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中央的统一部署,珩州地区地级领导班子的“三讲教育”开始了。
“三讲”,是***同志提出的“领导干部一定要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的缩语。在鲁光宗看来,“三讲教育”,实际上就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期**在中高级干部中进行的一次开门整风运动,基层的乡村两级干部是随后的“三个代表”的学习教育运动。“三讲教育”运动的重点恰恰与“三讲”的字面排序相反,就是“讲正气”,讲正气也不是真让你“讲”一下就了事的,根本目的就是要惩治**、整肃经济问题。当然“讲政治”肯定是前提,“讲政治”就是讲党性;然后通过“学习”,提高认识,自我剖析;最终弄清楚你如果没有**行为,你就可以过关了。
那么,我鲁光宗能不能在这次“三讲”教育中过关呢?别人也许不一定清楚,但是我自己清楚。但是,我这次不过关行吗?我过不了关,任意一件事情牵扯出来,就不仅仅是“三讲”教育的问题了,轻则丢官,重则坐牢杀头……我该怎么办呢?
鲁光宗煞费苦心思考对策。
那是许许多多个不眠之夜。
最终,鲁光宗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自己不能主动交待任何问题,暂且抱定等待观望的态度。
动员阶段自然没事儿。
学习阶段也空对空地谈谈认识就过去了。
进入自我剖析阶段,可就要拿话来说了。
自我剖析,大概是从鲁迅的“严于解剖自己”那话而来的,就是要“解剖”自己——自己把自己的肚皮划开,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亮出来让众人看。“五脏六腑”也是随意的说法,核心问题是“心脏”:你是一颗什么样的“心”,是好心还是坏心,是红心还是黑心,是正心还是歪心,是良心还是祸心,是公心还是私心,有无贪心野心……你自己先解剖解剖,自己先解剖开来好好地看一下,辨析一下,看看有没有问题,看你自己能不能发现问题,看你诚不诚实老不老实,看你态度端不端正,看你是不是实事求是。
自我剖析要先写成书面材料。自我剖析的书面材料不是光讲正面的认识,恰恰相反,根本不谈好的表现不摆工作成绩,只讲你思想上存在的差距、行为上存在的不足、实际上有哪些问题。人无完人,你会没有问题吗?没有问题至少也有不足,实际行为没有不足,思想上还能没有差距?好,你就本着这个原则按照这个要求去写。如果你真的找不到自己的问题和不足,那么你就先去找领导、找同事谈心交心,专门听取批评意见,真诚地听取“意见”,让他们专门给你找问题找不足找差距。这一步可不是走过场,也不允许走过场——谈心交心双方都要做好记录、彼此都要在对方的记录上签字,证明对方的记录与双方谈话的内容无误。在此基础上你总可以写好自我剖析材料了吧?总能自我剖析深刻准确了吧?当然,也不是说材料一写就完事儿了,写了材料还差得远!材料写好以后,先让你的直接领导看;然后交给党委或者党组书记看;如果都通过了,再交给省里下派的巡视组审查。巡视组凭什么审查?巡视组对谁了解多少?巡视组就只有采取各种方式通过各种途径,主要是广泛地找人个别谈话、广泛地听取班子成员和下级对你的反映,看你的自我剖析与组织和群众对你的反映是否一致、还有什么差距、有多大的差距,以检验你的自我认识和态度。如果有差距,对不起,你再重新学习,重新提高认识,重新解剖自己,你先把这些弄明白点儿再说。当然,自我剖析材料也不是专门写给省里巡视组的同志看的,自我剖析材料主要是用于在本单位的职工大会上作自我剖析口头发言的稿子。自我剖析口头发言,拿过去**时代的比较直接一些的话来说,就是当众开展自我批评,就是当众公开检讨。明白了吧?当众自我剖析之后,还要测评群众对你的自我剖析的满意度,如果绝大多数群众表示“满意”、或者“基本满意”,你才算“三讲”过关了;如果大多数群众表示“不满意”,那可能你的问题就有点不大好说了,那你就还要且听下回分解。
“三讲”教育如此严肃,如此严格,毫无走过场之说和可以蒙混过关的机会,是鲁光宗开初不曾料到的。随着三讲教育各个阶段的展开和深入,鲁光宗日益感到日子难过,如坐针毡。
不过还好,在与副专员们、专员谈心的过程中大家所提的意见竟让鲁光宗喜出望外,那些问题尚无一件触及到鲁光宗本质性的问题,都不过是说些“没有管好自己的子女、鲁元潮四处打架斗殴与社会闲杂人员鬼混”、“没有处理好与妻子的关系”、“有时不分场合不区别对象地跟一些人吃喝打牌玩耍”、“有时工作作风不深入,工作方法不当”,等等之类。鲁光宗心里说:这些问题,对于一个高级干部来说,算**毛的问题呀?只不过是个人家事生活小节领导艺术领导作风等方面的鸡毛蒜皮,纯属“缺点”和“不足”,连“错误和挫折”都谈不上,远远构不成影响“三讲”过关的严重问题。谁没有这些问题?我看你我他都**差不多……

这样一想,鲁光宗就高兴了,心里就踏实了。心想:“‘三讲’,也不过如此而已,能解决什么**问题?能把一个人怎么样?哼,**就是这样,只要是自己内部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好办。不象文化大革命,群众发动起来一顿乱整,不讲理不依法,不管你是不是当权派走资派,也不管你有问题没问题,逮着就批抓住就斗,万炮齐轰烈火猛烧,斗得你死去活来打得你半生不死,而且没谁敢管没谁救得了没处躲得了,那才是真要革命的事情,提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好,好啊,还是现在好,还是现在这样有法可依(嘘,你可别多事儿、别在那里提醒他们‘执法必严违法必究‘啊,你一提醒他们,他们对我一‘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我不他妈立时就被摆平了?)让人日子好过,要是按照**当年的整法,别说他搞什么运动,就是他在**城楼他那巨幅画像下面贴一张大字报,说一句‘岂不是可以发人深省的吗?’你立刻就得‘靠边站’了,而且靠得很边,甚至根本就站不到**城楼上去,你还想再九次十次地检阅红卫兵?你还没完了呢!或者也别说他贴一张大字报了,就是他只要用笔一‘圈阅’,那就等于是阎王爷在你的生死簿上画了圈,你的政治生命甚至是小命,就没球了!再或者也别说他拿笔圈阅了,就是只要他坐着火车到南方去巡视一趟,你就会被吓得狗急跳墙仓惶出逃自绝于党自绝于人民……你看到**彭德怀没?你知道刘青山张子善不?你听说过**叶群吗?——这里还没有提到‘摘乌纱帽’是不是?那时候还说什么摘不摘乌纱帽啊,根本就不用组织动手不用开会讨论不用决定行文不用撤职罢免,只消那么一帮、甚至几个、甚至一个,自己扯起一面不花钱做成的旗帜就是战斗队长、兵团司令的红卫兵甚至红小兵的娃娃喊一声‘打倒李四!’,你的一切职务身份就自然免除,不解放你你就永世不得翻身。你说那年月!你说要是我鲁光宗赶在了那年月遇上了**,我他妈不早就死有余辜啦?……”
鲁光宗的自我剖析材料终于被审查过关了。
鲁光宗的自我剖析材料被审查过关的那天晚上,鲁光宗高兴得喝了个酩酊大醉、睡了个浓睡不消残酒、做了个黄粱美梦、梦中都笑醒个球了。鲁光宗笑醒过来以后却兴奋激动得再也不能入眠,就**硬把甘登艳整醒了来陪他兴奋激动,**就把甘登艳折腾了个云里雾里死去活来筋疲力尽起不了床没去上班。鲁光宗还边折腾甘登艳边暗自觉得好笑,他在心里说:“**时不时的折腾得老子难受,老子就跟你瞎折腾,看你是好受还是难受,看你受得了还是受不了……”
……但是鲁光宗不能起不来、不能不去上班,“三讲”还没完呢。
鲁光宗上班正好就是开机关职工大会,正好就是让他在大会上做自我剖析发言。鲁光宗心里说:“好玄!我要是今天早上没**起来没来上班岂不就晾晒了?”
鲁光宗就发言。鲁光宗也没有完全照着稿子念。鲁光宗认为领导在台上讲话做报告完全照着稿子念是最没有水平的,而且让人怀疑你那稿子可能完全是别人替你写的,你不照着念、你一脱稿讲、讲着讲着就会跑题就绕不回去就出洋相闹笑话甚至出问题犯错误。当然鲁光宗也知道他今天在这里不是做报告而是做剖析发言,但是他做报告做习惯了,他改变不了自己做报告时喜欢随意发挥喜欢表现表演的习惯,甚至改变不了做报告时喜欢以居高临下的口气教训别人的习惯,他永远都是这样的依然故我我行我素自我感觉良好,要不然咋说他有毛病呢?
鲁光宗就讲。鲁光宗就自己给自己上纲上线讲得又深刻又恳切又罗嗦又冗长又兴奋又过瘾,直讲得唾沫横飞声嘶力竭腮帮子发软秃顶上几根稀发直飘舞。
他讲完了以后可也讲累了,就疲软地缩在他就座的那把藤椅里虚目养神等着群众的测评。
群众测评的结果并没有当场公布。鲁光宗下来以后就老是觉得心中没底,总不踏实。
“三讲”教育第一阶段结束的时候,省里巡视组并没有按照一般的程序象对待其他同志那样立即找鲁光宗做例行的谈话。而那一行人不知道是为谁的问题似的,全部都一齐回省里汇报去了,回去以后就迟迟没有转来。
为什么省里的巡视组要通过鲁光宗的自我剖析材料?为什么要让他把“三讲”讲完?因为上头早就知道鲁光宗的问题不是靠“三讲”教育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让他参加“三讲”、讲完“三讲”,不是让他走过场,而是让他先接受一次“三讲”的教育;也不能因为他讲不下去、讲个没完就影响整个珩州地区“三讲”的进程。
“三讲”之后不久,省里来了一个组成精干行动秘密的调查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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