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故人造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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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前,鲁光宗家里来了两个他根本想不到的、早已被他遗忘了的客人——鲁光宗老家原大队党支部书记罗森,带着鲁光宗高中时的同学彭大宽。
鲁光宗一见他们两人先就纳闷了:怎么彭大宽跟老支书走到一块儿了?
彭大宽在江北县化肥厂工作,自从与鲁光宗分手后三十来年了一直没有来往。原因是当初家在县城的彭大宽没有机会去鲁光宗那个偏远的山乡,鲁光宗回乡后也没有什么要到县城去办的事儿,加上那些年蛰居农村苦海无涯不愿去面见任何一个同学;后来鲁光宗上大学了回珩州了但时间也相隔日久了就没有走动的心思了;等到成家以后逐渐拖儿带女就更无走亲串友的闲心,便就象没了这些故人似的淡忘了。但是要论鲁光宗与彭大宽的友谊,也算得上是在同学当中最为纯洁最为深厚的了,包括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在内,没有任何另外一个能比得上的,当年鲁光宗与彭大宽参加造反派进行革命大串连分手之际,还彼此互赠了“苟富贵勿相忘”、“愿你青春的火花在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的事业中放射出灿烂的光芒”之类的勉励之言,让彭大宽至今回忆起来仍然感到心热。
大队党支部书记罗森则要算是鲁光宗最为敬重的恩人。还在鲁光宗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在假期中罗森就安排鲁光宗跟随大队治保主任搞专案调查,那时鲁光宗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大队放电影,罗森又让鲁光宗在放映之前对着麦克风教社员同志们唱《国际歌》;粉碎**反党集团以后,罗森把鲁光宗从艰苦的劳动阵地抽出来,巡回在各个生产队宣讲揭批**反党集团罪行的材料;大队改田改土运动中,全大队分为两大块,一块由大队主任负责,另一块罗森就安排由鲁光宗负责;七三年整党建党,罗森力排众议,把鲁光宗作为“纳新”对象……所有这一切,罗森都是在刻意培养锻炼他,一心想把鲁光宗做为自己这个大队党支部书记的革命事业接班人。作为一个大队党支部书记,罗森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培养造就鲁光宗倾注了他的全部心血……鲁光宗敬佩罗森在对待自己前途方面的远大眼光,尽管最初罗森只是想培养他当大队党支部书记,但是在那个没有任何希望升学、工作、跳出“农”门的年代里,作为一个农村普通青年,能够当上大队党支部书记也许就是个人前途的最高目标了;而当上大队党支部书记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向公社干部晋升的一个阶梯。罗森与鲁光宗非亲非故,他如此用心良苦地不放弃一切机会地培养造就鲁光宗,完全是他对鲁光宗个人的看重和出于他公正无私的政治责任感与革命事业心。由此可见罗森作为一个农村最基层的党的领导干部的博大胸襟和坦荡情怀。
鲁光宗怎么会不由衷感激他呢?鲁光宗怎么会不终生铭记他呢?
更让鲁光宗感激感动和永生难忘的是:他的大学录取实际上也可以说是罗森帮忙才解决了的。罗森知道鲁光宗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在那个办什么事情都要靠走后门、“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筷子一举可以可以”的年月,即使鲁光宗考上了大学也录取无望,因为录取之前还要“政审”,“政审”的范围包括内三代外三代的政治历史是否清楚,而鲁光宗外公的阶级成分是“地主”,这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关的。因此罗森在那二十多天时间里不是因为公事而专门往公社跑了无数十趟去守候着打听消息,为鲁光宗争取。果然,有一天公社秘书就向罗森了解鲁光宗的政治历史和社会关系的详细情况,罗森就如实地讲了鲁光宗一贯的优秀表现,力陈他的优点,说如果象鲁光宗这样的青年都不录取,那我们贫下中农就对那大学招生政策有意见了。公社秘书说“但是他外公的阶级成分不是地主吗?”罗森说“但是不是要讲‘有成分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吗?”公社秘书觉得这老支书已经在跟他抬杠了,他既不能不坚持原则性,又不能不尊重这个在全公社都享有很高声望的大队党支部书记,他就不好再和罗森进一步理论了,就只有按照自己的职责将罗森的意见记录整理好报告给公社书记。公社书记对秘书说:“罗森的意见有一定的道理,也符合现行说法,也不违反党的根本方针,可以将罗森的意见反映给区里。”秘书问“那公社的意见呢?公社的意见还反不反映给区里?”书记说“公社的意见是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你要反映就反映不反映就算球了,你当的我的啥子**秘书?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没理解到我的意图?”
秘书确实一时没理解清楚书记是什么意图、到底有没有什么意图,秘书理解书记的意图的能力本身就很有限,秘书本来就不是个真正的秘书,秘书本身是书记的“通信员”,连初中都没上过根本就没多少文化,秘书原本是个孤儿,两岁上下就父母双亡、进了当地的孤儿院,14岁那年赶上这个书记去孤儿院看望,见他特别可怜又格外机灵乖巧,便把他带了出来放在身边做了通信员,生活上待他如同养子。这一带就是四五年过去了,偏偏这时候通信员年龄大了青春期来了情窦也在萌动了,天天早晚和那个又俊又俏又白又嫩的公社有限广播员面碰面,心头就不免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冲动,有天晚上书记家里出了急事自己一个人赶回去了,秘书就在广播结束以后闯进了广播员的房间把她按倒在床上就要动粗,广播员生死不从,内裤被秘书撕烂了也没有让秘书的企图得逞。但是事情不知道怎么让有些人知道了,公社周围的一些群众就纷纷要求惩办秘书。书记想了几天几夜,就找广播员谈话,问:“小何你说小郭是不是算得上一个流氓?”广播员想了半天,说算不上。书记说:“他跟你这个事儿敞出去以后,你估计对你的名声是有利还是有害?”广播员闷了一会儿,突然呜呜地哭起来,说:“这个事儿要是到处敞开了,我今后还怎么找得到婆家呀……”书记说:“你如果找不到婆家,你愿意跟他一起过吗?”广播员沉思了一会儿,郑重地摇了摇头。书记说:“那咱们就不把事情往大里整了好吗?影响造大了对通信员不利,对你也不好……你这样的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谁不喜欢你呀?我看这小子就是太喜欢你了,想跟你耍朋友,可又来得太突然了,采取的方式又太粗鲁……既然你不愿意,我就告诉他死了这条心。你放心,他今后再也不会碰你一指头的,也不会再有丝毫这个念头。”自此以后,公社周围的群众就逐步搞清楚了:起初那些有关小谢闯进小何房间的说法完全是阶级敌人造的谣,其罪恶目的就是为了往我们公社革命干部的脸上抹黑……——对于此事,秘书对书记自是感恩不尽,把书记视同自己的再生父母,一切工作中自然是不折不扣地严格按照书记的意图办事。
……因此这会儿秘书就站在那里认真琢磨了半天,才基本上弄懂了书记的真实意图,就原原本本地将罗森的意见和公社书记说的那几句话反映给区里了,鲁光宗录取大学的事情也就这样搞定了。
………
人,敢忘恩、敢负义么?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于是,鲁光宗就不管甘登艳是何脸色,也不厌恶罗森进屋不换拖鞋随地吐痰到处掸烟灰,就只按他最尊贵的客人来迎接款待,并且特意休假一天专陪罗森彭大宽四处闲逛游玩……
可谁知到街上刚走了两个地方罗森就说:“不转了,不如找个地方喝会儿茶算球了。”
喝茶,在当年,是罗森和鲁光宗老家的流溪人最雅致最悠闲也算最作派的消遣,也是亲朋故旧相聚叙闲时最流行的款待方式,谁知罗森还保留着流溪人这个特有的习俗。鲁光宗觉得是有许多话应该同老支书叙叙的,而且他知道上了年纪的人喜欢的就是叙旧,其他方面款待周不周到也许倒是次要的,鲁光宗就说“好”,就带着二人到翡翠茶楼要了一个空调雅间,可罗森却又说:“这地方不好,到个敞亮些的地点吧。”鲁光宗也自然是唯命是从,什么话也没说就带着二人径直来到临江的“望江楼”茶园,在敞蓬底下面对呼呼江风陪二人边喝茶边摆龙门阵。
罗森说:“鲁专员……”鲁光宗赶紧打断:“老支书您就别这样称呼我了,您这么称呼会折杀我的,我心中会感到不安。”
罗森也没再客气,就改口说:“小鲁你也不要有啥子想法,这事本来应该在你家里说的,可是呢,我这人也老了,又邋里邋遢的,在你家里到处弄得脏兮兮的别说怕你爱人不高兴,就连我自己,也总感到不自在。这地方好。”他顿了顿,说:
“我这次来,不是受彭大宽之托,而是我自己晓得后主动带上彭大宽来的,他还有些不情愿呢。”他看了眼彭大宽,对鲁光宗说:
“也不晓得你清楚不?彭大宽前年就下岗了。他的小儿子彭松明去年中专毕业进入了县人才库,进去后就一直在库里放着,到现在还没出来,还没有工作。你看,小彭他自己下了岗,爱人又是三年前就病退了的,如果他儿子再没个饭碗儿,你说他一家人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而且我在想,娃子长期没个事干也不好,闲着,让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伙了去混坏了咋整?得想办法呀……”
鲁光宗恭恭敬敬地听罗森说,只时不时的点点头,不插一句话,听到有疑问处,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罗森。
罗森似乎早看懂了鲁光宗脸上和眼中流露出的诸多疑问,仍是慢慢地一一道来:
“这事我是咋个晓得的呢?记得你在老家那些年里不是有两次在跟我闲摆的时候你提到过很想念你这个友谊最深的同学彭大宽吗?不是我们大队曾经有一个名叫江清的下乡知青吗?江清同彭大宽就是老街坊。近年来城里人兴起到乡下耍了,说是找什么‘农家乐’,江清也一直想来看看我,从前年起他就经常到我那里来。我向他问起彭大宽;回去后他又向彭大宽讲起曾经在一个大队的你;又说我待你和他又是如何如何的好。彭大宽就到你老家来了一趟,还给你父母捎去了一些东西;也到了我那里一趟。从那以后,江清每到我那里就总要提起彭大宽,前不久他又到我那里,就说起了松明的情况。我想,你如今也算一个大官了,在珩州,你说的话有几个人不听的?因此我就想以我这张老脸来求你帮彭大宽一个忙,想个办法把他松明的工作给安排落实了,你看有问题吗?”

罗森见鲁光宗没立即表态,就说:“这不是走后门儿,不是搞不正之风,是帮朋友的忙,朋友,人都总是有朋友的,当然也不是说哪个朋友的事情都管,但是,你象彭大宽这样的朋友不是不多吗?假如要说得好听一点,政府不是要为下岗职工排忧解难吗?不是要为人民服务、要为老百姓办实事吗?我看彭大宽就完全是普通老百姓,也算人民,如果他与你素不相识,你作为一个副专员亲自帮助解决他子女的就业问题,这恐怕还会受到大家赞扬的。那么,是不是因为你们有这样一层朋友关系,倒反而不便管、不敢管、不肯管了呢?……你看,你还没有表态我就说了这么多,唉,人老了,你晓得我又是个不会说话的人……”
鲁光宗先堆下满脸的笑,生怕自己在思考时一脸沉着相让罗支书以为他是难为情的意思,心里却在飞快地琢磨:“这个忙倒是该帮,可是现在就业如此困难,尤其是县里,能吃得起饭的单位有几个?连县级机关都经常发不出工资,还有那么多下岗职工的再就业问题……自己上来的时间又不是很长,还不知道说话有没有人听……”他就缓缓开口说道:
“实在对不起呀老彭,我确实一点儿都不知道啊,你看,劳驾老支书亲自找上门来了。我这些年整天干工作去了,把老同学甚至老支书都给忘了,我心中有愧呀……我看这样,就业不是要转变观念吗?有个事儿干就算就业对不对?我在想,能不能先找个临时性的活儿干着,然后再慢慢想办法?”鲁光宗转脸看着罗森,试图弄清罗森对他这话的反应,希望能够得到罗森的首肯。
罗森面对滔滔大江,端然坐在那里,脸上无所表情,只将他那曾经看过多少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的远大目光放眼望着辽阔的江面,身体纹丝不动,好象对鲁光宗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见似的,似乎对鲁光宗的表情丝毫就没有觉察似的,俨然身边的鲁光宗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鲁光宗就知道这就是老支书不高兴不满意不赞成这种说法和做法了,他估计老支书此刻一定是这样一些想法:“慢慢想办法?慢慢想办法老子就不会亲自上门来说,你娃儿现在出息了官当大了,我这个乡巴佬说的话对你不起作用了,你跟我打官腔了,我前边说了那么多等于白说了,我冤枉跑这一趟了!想当年我想栽培你的时候我是怎么做的?你求过我吗?我指望过你报答我吗?你当年还一再地对我说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下辈子都报答不完我对你的恩情……可是而今我来找你我来求见你,况且这还不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是你自己的最要好的同学的事情,可你对我竟然是这样一种不软不硬的态度!我不懂?你这是给我面子?你这是记我的情?你这是报我的恩?你几时丝毫报答过我?”鲁光宗这样一想,就感到似乎自己的后脊梁有人指戳、凉嗖嗖的,心中立时涌起一阵深重的负疚感。于是他立即改口,不过那意思仍然显得有几分羞羞答答藏藏掖掖似的:
“老支书我看这样:我直接跟张县长打个电话,就说地区有个部门到县里调研时了解到有这么个情况,叫他们做为解决特困职工的一个特例来尽快解决,争取一个月之内安排好彭松明的工作……老彭你看怎么样?”
彭大宽说:“感谢你了,给你添麻烦了。”
罗森对鲁光宗说:“我也晓得这样很为难你,你叫别人帮你解决了困难,别人今后也会麻烦你的。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否则我也不会特意来找你。我晓得你肯定拿着我这张老脸放不下,又是我第一次天远地远地找上门来。委屈你娃儿了。”
鲁光宗忙说:“老支书说那里话!您对我的涌泉之恩我还点滴未报呢,而且这还不算是报答您的。今后老支书但凡有啥难处,只消您捎个信儿,就是我不当这个官儿,也绝对要把您老人家的事儿摆平了!”
罗森忙说:“咦,我处事永远都是有个界限的:违反原则的事情我不会找你;违法乱纪的事情你也不要去干。你能进步到今天这个地步不容易啊,要好好珍惜,前途还远大着呢。”
鲁光宗说:“我不好好干,对得起党么?对得起您老人家的关心和培养么?对得起父老乡亲么?有脸见老同学么?”
罗森连连摆动他那青筋暴突的粗糙干瘪的大手:“我‘培养’了你啥子?我一个土包子,自己都没出息,能培养个啥子?你笑话我了。”
鲁光宗有些动情,非常认真地说:“真的老支书,我永远也忘不了您对我的无限恩情和良苦用心,您把您能为我做的一切都做到了,我从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尤其是您博大无私的胸襟和舍己为人的品格。我一定要象您那样做人和为官。”
罗森宽慰地笑了,不过他说:“你尽给我戴高帽子,啥子‘博大无私’‘舍己为人’,只怕领袖和英雄才配哩;啥子‘为官’,我算得上‘官’?多少‘品’也称不上哩。为人嘛,倒是人人都要学的,我在这方面还算无愧于心。”
鲁光宗想:回到家里再跟张县长打电话怕甘登艳说自己管事儿太多,不如现在就打也让老支书看着高兴让彭大宽放心,就说:“老支书您喝茶;彭大宽:喝。”又吆喝一声:“小姐!冲冲开水!”掏出手机拨了张县长的号,通了,就说:
“老张吗?忙啊?我鲁光宗哪。有个事儿我想拜托你亲自过问一下……啊,你是我的父母官嘛,……唔,你们化肥厂有个下岗职工叫彭大宽,爱人几年前又病退了……对,特困职工啊。他还有个孩子,是个男孩,去年中专毕业了现在还没有工作,……对,……对,就这个意思,我知道县上很难,尽量安排个吃得起饭的单位吧……没错,彭大宽是我高中时最要好的一个同学,一般的关系我是不会麻烦你的,……好,感谢你了……唔,……好,再见。今后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好,就这样。”
罗森再次欣慰地笑了。彭大宽脸上也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鲁光宗刚合上手机,一个电话又打进来了,他接道:“喂,我鲁光宗……啊,啊。好嘛……好,再见。”
罗森笑看着鲁光宗说:“大忙人呢,我们耽搁你的工作了。”
鲁光宗笑笑,说:“哪里!老支书几时能到这里一趟?我看我们现在去逛逛风景名胜吧,别看珩州经济发展不行,也不是什么历史文化名城、优秀旅游城市,可值得逛值得看的地方还真不少呢。”
罗森说:“我看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你的事也多,也不要专门为我和彭大宽休假了,你还去上你的班,要勤政啊。我和彭大宽就此告辞。”
鲁光宗慌了,说:“那怎么行?咋说也得住上一宿!饭还没吃呢,要不我今后咋有脸面见父老乡亲?”
罗森说:“办好了彭家娃儿的事情胜过让我在这里住十宿呢。我们就讲实在的好了,我已经很高兴很满意了,没有枉走这一趟。我是决意要走了。”
鲁光宗苦留许久,没有办法,就说:“那我们现在就去吃点儿饭,回县里还要乘两个多小时的车呢,总不能饿着肚子走吧?反正保证你们下午赶回县里。”
彭大宽对罗森说:“也行,晚上您在我那里住一宿吧,反正您老人家今天是赶不回家的了。”
罗森知道彭大宽是出于真心,但麻烦他可太过意不去了,就说:“好,回县城再说吧,我还要去看看江清呢。”
鲁光宗就买了单带着二人离开茶楼径往珩州最好的大众餐馆“百姓酒家”而来。
晚上鲁光宗回到家里,甘登艳还没回来。鲁光宗忽然发现上午彭大宽坐过的沙发坐垫下放着一个露出一端的信封,他拿起打开一看,里边十张百元大钞和一张字条,从笔迹上仍可依稀辨出当年彭大宽的字体──

光宗兄:
你千万别为我这种做法恼火和觉得不耻;也别认为我今天已经穷得连这点儿钱都拿不出来了──这真的是我自己积攒的钱,不是借的,也不是来路不正的,这一点老支书可以作证。我这不是给你送礼,我们老同学之间也不兴这样做。我是考虑到孩子的事儿太给你添麻烦了,而且你也会为此破费许多,比如请人吃饭、喝酒、发烟,等等,我不能让你出钱。我知道如今的世事,如果落到别人头上,如果我去找别人,依这年月的‘行情’,孩子的事花这点儿钱是远远办不成的。而且,我们几十年没见面了,这又正赶上端午节,我上你家来总不能空着手吧?当然我知道你我之间是肯定不讲这些的,但是还有你的爱人呢?我又不知道该给你买点儿什么东西:好的,用这点儿钱确实买不起,你也会责怪我的;太差的,你家里也不需要,你拿着都不好处理。这其中一部分钱就算是我给你捎来的一点儿东西吧,比如一条烟、一瓶酒、一盒茶叶、一斤糖块儿……真要带上东西上你家,旁人看见了反而对你影响不好。说实在的,孩子的问题解决了,他上了班,他一年下来所能领到的工资收入就远远不止这些了,我的日子就会逐渐好起来,那也是你帮忙的结果,你笑纳我这一点儿小小的心意是天经地义、受之无愧的。
你千万别琢磨如何把钱退给我。如果你要退我,就是嫌我给的太少了。你退不掉,整死个人我也不会再收回来的!如果你非要把这钱退给我不可,那我们俩这场同学关系今生今世就算断绝了……
顺祝
安康!

老同学彭大宽率全家敬上×月××日

鲁光宗想道:“一千块,这对于彭大宽来说已经是一个很不得了的数目了,我凭什么该收他的呢?得机会一定要退给他……”他就悄悄将信封折迭了放进裤包,准备上班时放到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去,以免甘登艳以及其他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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