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雨恨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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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揣摸鲁光宗对机改方案不予认可的真实意图,大概是因为其中没能做好一个能够顺理成章地将吕少山从行政局分流到企业去的一个圈套。因此他就违心地在违反省和地区的一些重要精神的情况下在某些条款上做了重大修改,并且为了高度保密,他没有先授意人事教育科的同志初改,而是由自己亲自直接修改定稿,然后就交给打字室的雷荔在电脑上修改打印。
机改方案稿送到打字室的时候恰巧应家富不在局里,打字员雷荔就拿过来给吕少山看,因为这个方案雷荔反复打印修改好几次了已经对内容十分熟悉,她觉得这最后一次加的其中有些条款就象是专门针对吕少山写的似的、跟局里其他人似乎一点关系都没有,而这些条款对吕少山又十分不利。
吕少山知道这方案是高度保密的,就对雷荔说:“我还是不看的好。”
雷荔灵机一动,说:“你以为什么呀?我是叫你帮忙跟我一起校对,你不帮着我校对怎么行呢?你没见局长要得那么急呀?你不帮我的忙到时候林局长训我你过意得去吗?”
吕少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就拿过来跟雷荔一起一个念一个看地校对起来。
真正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吕少山哪象应家富?对什么东西哪有理解反应不过来的?他立即就从中感觉到了大事不妙。
他想:“这原来的稿子明明是好好的,为什么林局长又在上边再做如此重大的修改呢?而所有这些新改的内容,又完全与省地有关这次机改的总体精神根本不符;而恰恰是这些与省地总体精神根本不符的条条款款,对照本局所有人员来看,几乎又与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似乎全部都是专门针对着我自己一个人制定的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呢?林局长为什么要将这样许多与上级精神不符的内容写进方案里去呢?难道林局长分不清楚是非吗?这个方案反反复复经过了那么多次的讨论修改,如果林局长原先就认为这些意见该写进去的话,他为什么不早写进去?那么,是不是在此之前的方案送给某个人看了以后才又提出这样一些意见并且让林局长非写进去不可的呢?谁能迫使林局长这样做?……”
吕少山心里十分清楚,这次机改对于一个人的去留安置至关重要,所去单位的好坏将关系到一个人未来的长久命运,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整个后半生。
在吕少山的性格当中,小事情可以糊涂,大事情却必须清楚。他虽然历来都逍遥洒脱、将功名利禄置之度外而坦然面对人生,但是这并不表明他是一个任凭命运摆布的人;他虽然对利益向来看得很轻甚至许多时候他愿意主动放弃,但是如果遇到他人对他应有的重大利益进行恶意侵犯的时候,他也会奋起还击毅然捍卫,他所奉行的完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方针,他从不去招谁惹谁,但是当别人向他的命运发起挑战的时候,他是决不会屈服低头的。有些人爱讲“先发制人”,可吕少山向来是“后发制人”——他很宽容,能忍耐,让得人,一般鸡毛蒜皮的蜗角之争他是不予理睬的,但是遇到别人欺负到了他头上的时候,在重大原则问题上他是从来都不让步、必须与之抗争到底的,在他看来,这就叫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他吕少山也有家庭有老有婆孩子,对家庭、对家人的责任感使吕少山感到他个人的事就不仅仅是他自身的事,他个人的事实际上就成了他全家人的事,他的命运同时就牵连着家人的悲欢苦乐祸福吉凶,因此他就不能、也不敢等闲视之,否则,他就等于是拿自己的前途命运来开他老婆孩子的玩笑。
如此想来,吕少山反倒觉得这事儿有点迫在眉睫了。于是,一种必须要进行一次坚决斗争以挽救自己命运的念头就空前强烈地撞击着他的脑海,使他整整两夜未能成眠。
经过认真的反复思考之后,吕少山毅然决定给专员高明和地委书记熊枫写一封信,将自己在行政局长期受到的不公正对待和本次行政局机改的不正确做法做一个详细的汇报,他觉得做为一个**员、一个共和国公民,他有权力越级如实反映他所掌握的他认为很重要的情况。
但是,在行将动笔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看似甚小却很难处置的具体问题:在什么地方写?
——在办公室,他无法避开应家富的窥探,他不能集中大块的时间闭门独自写下去,也不能集中精力。他不愿意在按他的计划将情况反映到书记专员那儿之前被人发现而导致他的这一行动计划的流产。
——他也不便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在家里长时间地写。他不想在他完全顺利地处理好此事之前让妻子和孩子知道以后导致她们的心理不安、使他们担惊受怕。
于是,他就想找个借口躲出去,躲到宾馆或者茶房的包间里,利用一天的时间独自悄然完成此事。
他不禁为自己这显得有些诡秘的行动感到暗然神伤。
而当此决定形成的时候是周三,若要等到周末,他怕时间来不及,于是他便决定休一天假。但是他要向单位请假必须对单位要有一个理由十足的说法,必须力求获得批准;而对于家里,他又须有一个十分合乎情理的借口,否则万一应家富耍心眼儿在中午于芳在家的时候把电话打到家里说找吕少山下午有急事而将此事弄出破绽来的时候,就将使于芳产生误解和疑虑。因此经过反复斟酌,吕少山决定对单位说成是自己“父亲病重必须立即回老家探望”;而对妻子则除了将对单位说的话如实相告以外,另外把“是自己原来一个军机关的战友从北京过来了、他必须耽误一天去应酬而又不便如实告诉单位怕不能获准休假”说成是真正的实情。
终于,如此筹划并如愿获准休假之后,吕少山抽身来到市区边缘的一个算是极为简陋的小旅馆,准备花30元订一个单间。但是很不凑巧,旅馆的单间没有了,吕少山对服务员说:“那就40元订一个两人间算了。”服务员说也没有了。吕少山看着那墙上的价目表,又说:“45包一个三人间呢?”服务员说“都住有人的,有一间里只有一个人,就看今天晚些时候她退不退房了。”
吕少山想:“再去哪里呢?……”
吕少山就有些心灰意懒地离开了旅馆,漫无目标地往前走,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怎么这么个旅馆连一个单人间都没有了?是不是老天爷不成全我做这件事情呀?我还需要坚持做这件事情吗?这件事情我非这样做不可吗?我不这样做行不行呢?……”想来想去,吕少山觉得这件事不这样做还真不行,于是他就只有继续去寻找他认为合适的地方,于是他就往他所了解的另一家价格比较便宜的旅馆走去。
走到半道,吕少山忽然想起了另外还有一个可以去的更为合适的去处,他觉得可以先打个电话试试,他就掏出手机:
“雷荔吗?……我吕少山啊。你家里没人吧?……我今天在公休,我想到你家里去写个东西,……啊,对,因为这个东西我不便在办公室写,也不便在自己家里写;我原本想到旅馆去开个房间的,但是刚才去了一家旅馆没成,我就想干脆省几个钱麻烦你算了……啊,对,……你看可以吗?”
雷荔似乎一听便知道吕少山要写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或者她本来就不需要了解吕少山要写的东西是什么她都愿意为自己一个办公室的老实巴交的同事提供这样一点本不算什么的方便,就听她说:
“您说啥话呢?怎么不可以呀?您也真是的,怎么就想得出跑到旅馆里去呀?您怎么就首先想不起朋友啊?您说您整天眼里心里还有没有同事朋友?……”
吕少山觉得这雷荔人小话多心直口快,也没必要在电话上跟她唠叨没完了,就说:“行了吧,……你看我是不是这就去呀?”
雷荔说:“肯定是呐……我马上赶回去给你开门去。”
吕少山说:“你怎么好离开办公室呀?我也不好到办公室来了,我看这样好了:我马上打的到局里来,你现在就下楼来在大门外把你家的钥匙给我,我自己去不就得啦?”雷荔说:“好吧”。
……吕少山走进雷荔家门的时候已经九点钟的光景了。这里吕少山曾经来过一次,那是前年一季度工会小组搞活动雷荔主动提出邀请大家到这里来的,她说她这里又宽敞又方便又清净,又不象到茶房里只能打牌不能唱歌、在外边吃饭又不卫生。大家觉得也是,一小组的人便就都没客气地呼啦啦全都开拔到这里来了。结果是吃啊喝啊唱啊跳啊玩啊闹啊,直闹腾到夜里十二点多整了个不亦乐乎……
吕少山先去卫生间,一股老牌的“上海”香水味不浓不淡沁人心脾,吕少山想:人都说“女人味就是香水味男人味就是汗臭味”,看来真是不假,你看这小姑娘,平时在外一身香气袭人而又浓淡适度,在家里也把个卫生间的气味搞得跟化装间没什么区别了。
洗手出来,吕少山经过卧室门,一种对单身女孩的生活空间的本能好奇心理促使吕少山禁不住停住脚步往里窥探。这一看,吕少山就发现与他前年来时雷荔领着大家参观的情景已然大不相同,最令人注目的是她的那张床:一米八的宽度不说,床头一个大装饰框架内镶嵌着的与真人同比的雷荔的彩色半身照真个是月貌花容亭亭玉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吕少山忽然一想:“算了,我不能在别人不在的时候私窥别人的隐秘世界”,就赶紧退了出来。
吕少山来到书房,在写字台前坐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事先预备好的普通稿纸,开始了他在辛酸苦涩的回忆中写给地委书记熊枫和专员高明的一封长信。
吕少山从上午九点过开始动笔,到下午三点过写完,接着看了一遍,将写掉或笔误的地方改正过来,拿出两个先前从街上买来的通用信封,郑重地分别写上书记专员的名字和一个假的单位名称,贴上普通邮票,准备一会儿出去先把信件复印一份分别装好封上就投进街边的邮筒里。
但是将要出门的时候吕少山又犯愁了:如果按照通常的情况,此信到了地委、地区行署办公室以后,到了书记专员的秘书手里以后,能不能最终落到书记或者专员的手里仍然是一个相当大的未知数。那么,寄挂号?可寄挂号得写上寄信人的单位姓名,而这姓名、这单位随便写上一个,秘书一看不是什么特别的、知名的、重要的单位和人物,必定以为是普通的上访信件、是最让领导烦恼头痛的事情,尽管场面上都说领导对上访如何高度重视,但现在上访的实在太多、实在让领导无法高度重视,你上访人认为再怎么重要再寄什么挂号,都必得先经秘书过目过滤,秘书认为确实事关重大自己处理不了需要让书记专员知道、需要书记专员亲自了解掌握甚至亲自处理的,他才会送书记专员亲阅。我吕少山所反映的问题当然也是极其重要的、需要书记专员了解掌握的,但是书记专员的秘书一看涉及到鲁光宗,又设若其中某人与鲁光宗或鲁光宗的什么人有什么转弯抹角的特殊关系,就把信给我一压甚至透露给鲁光宗本人,我自己不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么?
吕少山就为这信的如何发出问题想了很久,呆呆地坐在桌子面前直到五点多钟。
吕少山忽然觉得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能再继续这样犹豫不决下去了,便凝神冥思苦想……最后决定用地区行政局的印制信封以林木的名义并写作书记专员的“亲启”件,通过地区文件交换站送达书记专员。他觉得这样以来秘书们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私自拆阅的了。他便在雷荔的抽屉里翻找起来,他相信雷荔家里肯定有从单位带回来的制式信封。果然,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便拿出来往上写地址姓名……
“咚咚咚……咚咚咚……”有人敲门。
吕少山看看时间,才五点四十都不到。如果说是雷荔,她这时还没下班,更不可能已经赶到家了;如果不是雷荔,那么会是谁呢?凡是上班的人大部分都应该是还没下班的,谁会在这个时候来造访一个未婚靓女的家门?他没想想她此刻会不会在家里吗?……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不停顿也不终止。这就不免令人产生紧张,尤其是对于眼下的吕少山来说,简直是让他有些发怵。因为除了雷荔以外,老实说,如果吕少山去开门,不管来者是谁,不管是生人还是熟人,特别是熟人,比如单位上来找雷荔的人,尤其假如是应家富——吕少山就都无法面对,都无法向来者解释清楚他为什么没有去上班而却在这个时候在人家雷荔的家里。你为什么这个时候猫在人家一个单身女子的家里?你要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在干什么?”你吕少山说你在干什么?你敢如实地说你在干什么吗?你不如实说你又怎么说?你又说什么好?你说什么能说得清楚?你说什么才能令人信服?你说什么都只能是越说越说不清楚。而关键的问题还不在于你自己说不说得清楚因而对你自己会不会带来什么后果,更为重要的是那将会给雷荔带来什么不良影响甚至是恶劣影响……
因此吕少山就有些慌乱失措,不敢吱声,更不敢去开门,甚至不敢在房间里弄出任何一点儿声响,就只能象一个小偷似的悄悄躲了起来生怕让人发现了一样……
这时吕少山的手机响了起来。吕少山心里咚咚直跳,你说这声音要是让门外那人听见了知道这房间里有人却对敲了这么久的门不做出任何反应,那人该怎么想?那人会采取什么紧急的甚至是超乎寻常的措施比如说在门外大喊大叫起来打起门来或者悄悄报警?……吕少山就赶紧打开手机接听以免手机再响下去,却听得手机里传来的是雷荔的声音:
“你还在我屋里吗?我可是没有钥匙的哦……哦在啊,那怎么不开门呀?……开门吧,我就在门口。”
啊?她“就在门口”!原来敲门的就是她?可她怎么不叫门呢?她是不是怕叫门让邻居听见了知道她家里另外有人而产生什么对她不利的看法呢?
雷荔进屋,问:“你在干什么?我敲了这么久你怎么不开门也不吱声呢?”
吕少山说:“我在干那个事儿。”他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又说:“我哪想得到是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我怕是其他的什么人,我敢开门吗?”

雷荔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是我自己走错门了呢。”
吕少山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雷荔说:“专门提前回来逮你,看你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吕少山坐下,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雷荔在厨房里四处看看,问:“你中午吃的什么呀?”
吕少山这时才想起自己尚未吃午饭,说:“我什么也没吃。”
雷荔说:“太客气了吧?怕我找你算账呀?命都不要了!”便急急忙忙地张罗着做饭。
吕少山说:“你可别准备我的啊,我马上就要走的。”
雷荔说:“再见外也不能见外到这个分上吧?”
吕少山说:“哪能呢,怎好再麻烦你?”
雷荔说:“你觉得不该麻烦我你就不应该到我这里来!”
吕少山觉得也是,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顿晚饭也许是雷荔拿出了她平生最好的手艺倾注了她对吕少山的全部心思和热情,待到雷荔在桌子上摆好把吕少山叫出来的时候,吕少山一看,菜虽寻常但也高档,也算南北荟萃,也有海味山珍:白糖凉拌西红柿,盐卤花生米;蒸对虾,烧白蟮,蒜泥螃蟹,北京烤鸭;猴头甲鱼汤。
吕少山说:“你一个人,怎么家里竟备了这么些好吃的存放着?”
雷荔说:“正因为是一个人,突然有个客人来了哪抽得开身现出去买菜呀?所以平时才要常备着些嘛。比如象你这样的稀客又是贵客突头突脑地就闯来了,我要是没‘备战备荒’,你说我可怎么款待你呀?”
吕少山不免感动,心里想:“同事之间,友情能处到这分上也实在弥足珍贵。”
没有征求吕少山的意见,雷荔直接斟上五粮液,吕少山说:“还喝什么酒?这么好的……就别开了吧。”
雷荔说:“什么‘好’‘不好’啊,谁不知道你曾经在大军机关里吃喝玩儿乐的什么好的花样都享受过?”
两人在无比亲切友好轻松快活的气氛中慢慢地吃起来。
……这顿饭,吕少山吃得是那样的香甜那样的惬意那样的酒足饭饱。
吃完饭已经快八点钟了,吕少山心急火燎地想早点儿回去,但是雷荔总在那里磨磨蹭蹭地不两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吕少山就不好急急地告辞,就在那里干坐着等雷荔。
雷荔推开盘碟,扬起喝了些酒的满面飞红的脸,就同吕少山聊开了单位上的人和事,从时下的机构改革谈起,就说到鲁光宗,又说到丁玉应家富,又说到吕少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再往前说又谈到那年的非公有制经济大普查,说着说着就满腔不平满腹牢骚满怀悲愤热泪欲零……
吕少山想:她还年轻呢今后的人生道路还长着呢,她要受了这些消极因素的影响对她今后的成长可不好,就说:“小雷啊,我说你对这些事情也别看得太仔细太认真了,世事如棋,什么局面都有;人生如梦,什么景况都可能遇到,不公的事,不平的事,不地道的人,不是人的人,到处都有,永远都存在,这是一种客观现实,我们做不到不让它存在,也无力一时完全改变它……”
雷荔瞪大了眼睛盯视着吕少山,久久无语。
吕少山就赶紧把话打住,然后说:“太晚了,我要走了。”
雷荔可能是多喝了些酒,当然她实际上也不过就喝了两杯,但是也许她本来就不会喝酒本来就没有酒量,此时她大概已经有些醉了,就见她有些醉眼朦胧地含混不清地对吕少山说:“你怎么吃了就想一走了之?你不能走,我不准你走……”说罢就在桌子上趴下了。
吕少山想:“她真的醉了。”就不好再跟她说什么,站起来就往外走,但是他想到雷荔说的“你怎么吃了就想一走了之?”这话心里就想道:“她如果真的醉了,对我这一走必然无所知觉,等明天上班的时候她突然问我:‘你怎么走的时候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呀?……’我心中不愧吗?我这一走了,她这桌子上的东西要摆到什么时候?她等会儿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情?比如她站起来时立不稳摔倒了、醉里睡着后着凉了……她这么盛情地款待我,我吃完以后就这么在她不知不觉中给她扔下这一摊子走了,她明天还要上班……她明早能不能按时起来?……我这样岂不是太做得出来了?我怎么也得帮她把这桌子上收拾了吧?”于是吕少山就开始将桌子上的碗筷盘碟一一拣到厨房里去,剩的菜该倒的倒了、该放到冰箱里的放到冰箱里去。等做完了这些,吕少山又想:干脆把碗筷也替她洗了算了。
这一来二去,待到一切拾掇停当,时间就到十一点半了。吕少山慌了,出来要同雷荔告辞,却见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吕少山就去摇醒她,没成想这一摇竟使雷荔哇哇地呕吐起来,一身一地弄得到处都是,臭气熏天。吕少山想:“这下可糟透了,她一个靓丽女孩何曾出过这等洋相何曾有过这等肮脏?她要是清醒过来怎么受得了这副场景和气味、怎么忍得了这副丑态?她再一回想,又发觉我不知在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走了——她不气死也要伤心死。如果我先前走了没看见这情形也罢了,我既然此刻在场看见了,我撒手而去,让她醒来后气上加气忧上添忧,我怎么对得起她?……”于是吕少山就不得不走进雷荔的卧室翻箱倒柜找出她的衣服裤子来,又硬着头皮给她换上,然后又搀扶着她靠到沙发上去,又把地下扫了拖净,又洗扫帚拖把,再洗衣服……
吕少山实在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他想雷荔这会儿也该清醒了,就走过去轻声地呼唤她:“雷荔,雷荔……”却怎么也不见答应。吕少山想:“也罢,我把她扶到床上去躺下给她盖好,然后我再离开,日后她也不会怪罪我到哪儿去。”就过去搀起她往卧室里走。
一切都很顺利。
但是就在吕少山将雷荔放倒在床上要抽出手臂抽身离开的时候,雷荔突然伸出双臂紧紧地箍住了他的颈项。吕少山觉得这雷荔有些不对劲儿,觉得这雷荔似乎再也不是醉里所为。这怎么可以呢?你雷荔怎么这么糊涂呢?你糊涂我可不能糊涂啊——吕少山就说:
“小雷你别这样……这样可不好……你要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啊。”他就用力往外挣。可雷荔不知怎么就那么大的劲,任凭吕少山怎么挣也挣不开她的双臂,倒直把吕少山累得呼呼气喘。
吕少山说“小雷你要干什么呀你?你放开我……”
这回却听见雷荔清清清晰晰的声音了:
“我不,我不让你走……”
吕少山想:“看来她是清醒着的。你既然是清醒着的,你怎么能够这样呢?这叫什么事儿哪?你……你怎么这么不顾……不……日后你我在同一间办公室里还怎么好意思面对呀?难道你真的不要……不要……脸面了吗?……你不要脸面你是单身一个也无所谓了,可是我还得要我的良心呐,我要依从了你我怎么对得起你的一生呢?怎么对得起人呢?怎么对得起我做人的良心呢?怎么对得起……于芳……孩子呢?……感情这东西可要理智地对待呀,那是千万一时冲动不得的,你年幼不懂得这些,可我是过来人我懂得的我要对你负责……”想到这里,吕少山就说:
“小雷你赶快松开手,要不我真生气动怒了啊!”
雷荔说:“我就不……”
吕少山在心里说:“你雷荔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不听话呢?”想着想着吕少山就真的来气了,就在不知不觉中狠力一挣,就将雷荔的胳膊挣开了,可同时就听得雷荔“哎哟”地痛苦地惊叫了一声……
吕少山一看雷荔的脸色,苍白惨然。吕少山就吓着了,心想也许这雷荔先前是拼尽了全力死箍着我的,自己现在这么一用力,也没注意轻重,别是把她的胳膊挣坏了吧?他就赶紧捏着她的胳膊晃动,同时问:“伤着你哪儿了吗小雷?”
雷荔不说话,却泪滚满腮,呜呜有声……
吕少山想:现在什么时候了?深更半夜的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就赶紧劝慰道:“小雷你别哭呀,你……你这么一闹让邻居听见了可怎么整啊?……你……你别哭了好不好?别哭了,啊?小雷,妹妹……”
吕少山不劝还好些,吕少山一劝,雷荔哭得更凶了,直让吕少山茫然无措焦头烂额,直急得吕少山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劝也不是骂也不是抚也不是打也不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在房间里急急搓手团团打转,口中不停地念叨“这孩子怎么这么……这么任性这么不顾……这么……”吕少山就只好坐到雷荔身边拉过被头去捂住她的嘴,但是却被雷荔用手奋力打开了。吕少山说:“你到底要我怎么整怎么办嘛?……”
这时就听见有人敲门……吕少山心里说:“这下可糟了!……”
雷荔狠狠地瞪吕少山一眼,轻声吼似的说:“老实给我呆在屋里!”就迅速起来理着头发走出门又将门轻轻关上去开大厅的门去了。
吕少山听见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问:“孩子你怎么了?”
雷荔说“没事儿,我肚子有点儿疼。”
“怎么我好象听见有谁在屋里说话似的?”
雷荔说“我在听录音磁带……对不起吵着您了李奶奶。”
“那倒不是的……你有药没有啊?”
“我有的,刚吃过了,这会儿都好些了。”
“那就好。有什么事儿你就打我家电话吧。”
“好,谢谢您了李奶奶啊。您老人家歇着去吧。”
李奶奶走了,雷荔关上门回屋,满脸怒气,一言不发。
吕少山看着雷荔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要走了……”
雷荔瞪着吕少山,低声吼道:“你走吧!正好李奶奶说不定还在搂梯上候着你呢,让他看见一个大男人在夜半三更我痛哭之后从我家里出去了——这让人怎么看我啊?你是成心给我好看是不是?”
吕少山心里说:“这不是你自己造成的不是你自找的吗?”又不敢说出口,就干瞪着眼盯视着雷荔。
雷荔说:“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吕少山看了下时间:凌晨一点过了。说:“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我怎么做?”
雷荔转愠为柔,吊在吕少山的脖子上撒起娇来:“你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嘛,就在这儿陪我一晚上。”
吕少山说:“这怎么行!这是万万不可的,这不是要我毁了你一辈子吗?”
雷荔说:“我乐意,我这一辈子就交给你了。”
吕少山说:“这叫什么话?”
“你说叫什么话?……你看不起我。”
“这是两回事儿。”吕少山说,“要这样,我们之间的纯洁友情岂不是就被我亵渎玷污了?”
雷荔说:“我不这样认为。”
吕少山沉默不语。
雷荔说:“你一定认为我很烂很贱是不是?因此你就越是看不起我越是不愿意了对吧?”
吕少山说:“……自从你到局里以来,我也算是一天天看着你过来的,我对你哪点不了解?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我最喜欢的小妹妹看的。我觉得我们真的不能这样做。我要这样做了,我会永远觉得对不起你的,我会愧疚一辈子。”
雷荔说:“你还是心里没有我,你要是心里有我,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我的……”
吕少山心里很乱,他竭力想使自己镇静下来,以便认真思考如何想方设法说服雷荔,以确保他对雷荔的真诚爱护,确保她的少女纯贞,确保她的终身幸福,确保他们之间的深情挚谊永远纯洁……
但是,经过好长好长时间地努力,吕少山的目的没有达到……
吕少山感到永远抱憾,他认为他做了一件天大的对不起雷荔也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家庭的恶事。
而雷荔却觉得无怨无悔。她认为她与吕少山的一夜同眠并不是她一时冲动一念之差而轻率地以身相许,她是在她思慕倾慕爱慕了吕少山无数时日、已经是多少年以后,今天才终于将自己的爱付诸于自己钟情的对象了,从而完成了她生活道路上生命历程中的一步重大跨越,从一个纯情少女变成了一个成熟女人,她由衷感到幸福和甜蜜,不管她将来是否再爱别人是否与人结婚,那都是并不重要或者说无须必然追求的一个形式上的环节而已。如果说今天吕少山并非完全情愿、并不完全爱她,那她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给吕少山以更多的慰藉,用自己永不辜负吕少山的心来弥补吕少山的遗憾、充填他的爱海……
吕少山完全记不起来想不清楚事情是在什么情况下终于发生的了……他只记得因为同雷荔的舌战越来越久时间越来越晚他的心中越来越慌乱精力越来越不济越来越走不了……
……天亮了,吕少山醒来,却不见雷荔。他坐起来到处找裤头,忽见床单上殷红一遍。他深重地“唉”了一声,似乎是被那背在身上和心中的沉重的十字架压得有些承受不了……
雷荔走了进来,满脸潮红,无限深情地注视着吕少山说:“起来一会儿吃饭了。”
吕少山问:“几点了?”
“不到七点。”雷荔说着又过来倒在吕少山的怀里。
你说此时吕少山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不可能将雷荔推开?又可不可能表现出对雷荔冷漠无情置之不理?……已经做过了,谁还能做作得出一副道貌岸然的什么模样吗?他哪怕是逢场作戏也要违心地做出一副热情相迎的样子,他就注视着她无比俏丽的脸蛋,以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润嫩的肌肤、丰满的胸脯和肥实的臀部……
初涉男人河的女性一旦亲切地接触到已经属于自己的异性的躯体,那是无论如何也难抑冲动不能自持的。当雷荔象一只娇嫩的小羊软软地躺于吕少山怀中的时候,当吕少山温情地抚摸着她光滑的肌扶轻轻拍打着她的臀部的时候,当她明显地吸纳着吕少山满身男人气味儿的时候,当她的身体明显地感触到吕少山下身硬硬的物体的时候……她的万般意念全都烟消云散,她只感到浑身热血沸腾,下边有一种大张其口要将它吞噬进去的渴望……她挣起来,三下两把全部脱去自己的衣裤狂然地扑向吕少山,乖巧的小手一把逮住它就往自己的港湾里牵引……
………
早上经过地区行署,吕少山把复印了装好的两封封好了的信送到了文件交换站。
……上午,于芳打电话问吕少山:“你怎么一夜未归呀?”吕少山说:“几个战友碰到一块儿堆了都疯了似的,直喝得烂醉如泥翻肠倒肚……还好,今早总还算起来了没耽误上班。”
于芳说:“晚上回来我给你做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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