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是很爱书的，有一回儿时的朋友从香港归来，送了一套名牌西装，我竟一下子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悄悄地将那衣款换算成书款，盘算着可以将哪几套好书抱回家。当然西装还是放进了家里的衣橱好生保管，好书照样在书店的书架上令人心痒痒的陈列着，心动归心动，行动归行动。不是口袋里没钱，但那份不薄的薪水不知怎么花起来总是磕磕绊绊的，流畅不起来。也许是书价这几年如发洪水，涨得太汹，好象昨天花上块把钱就可以购得的书，今个儿非得抽走你20好几元不可，叫人每每怯步不前，往往逛三回书店几度对比才心痛地买上不太厚的一册。也许是家中书满为患，房子已经买下来，这辈子大致就厮守着这不大的面积，因集邮的嗜好传染至书，所有老书一律视为沉缸酒，一缸一缸把大小的书架都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过近来终于有了几回纵情买书的体验，全是原价的新书，东抓一本，西抽一部，活似孙大圣放倒了仙女，自个儿爬上了硕果累累的仙桃树，大快朵颐！当我把一摞书往收银台一搁，很有点大款酒宴后那种“买单”的洒脱！提着沉沉新书跨出店门，脚步翩翩，“人生难得几回醉”！你准以为我一夜暴富？非也，这年头以读书为乐者是难能暴富的。再说已经在书中享尽了人生的乐趣，岂敢再有其他非分之想？书迷自有书迷的造化，书迷自有书迷的缘分，这家叫“阳光”的书店有一份办得很精美的刊物，邀我在刊中“练摊”——写一个书话的专栏，且栏名直言不讳——《启五书话》，稿酬则是相当可观的购书卷。如此一来，专款专用，再贵的书也再所不辞，大刀阔斧，挥之即来。小小一张购书卷浑然就是《天方夜谭》里那神奇的飞毯，令我无牵无挂地携带爱书轻飞了起来，而轻飞之中那种全身心的愉悦断断是千金难买的！
轻轻松松醉卧于纵情飘飞的神毯，我突然另有所悟：其实自己缺的远非买书的钱，而是那一份花钱时的自在与轻松！夜夜厮守着那么多的旧书，似乎也被同样多的旧感觉牵拉着：老是忘不了那上山下乡苦劳一日挣一角二分的艰辛；老是忘不了花两元钱就抱回一套三大本《水浒传》的喜悦；老是忘不了一角钱看一部《卖花姑娘》感动了半个月还把“卖花来哟，卖花来哟……”唱了好几年的情怀；老是津津有味地唠叨着那排队购买2分钱一盒的火柴、4分钱一块的豆干、16分钱一斤的海蛎……是多么多么地便宜啊，还意尤未尽把拖带的感叹词——“啊”倾吐得一长条时光隧道里都嗡嗡有声！这一代人穷惯了，也节约惯了，于是更习惯在惯性的老路上纤夫般地气喘吁吁。殊不知在日常消费反复的迟疑和疼惜之中，分明却已经白白坐失了多少购买的愉悦和时尚的幸福！
神奇的飞毯飞哟飞哟，毫无商量地把我投进了一幅“沉舟侧傍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水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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