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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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婉婷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冲出门后还是吓了一大跳,这客栈不知何时已变得面目全非。房角廊柱上到处结着蛛网,木质的房梁桌椅霉湿**,若不是她今早才见过这客栈整洁热闹的模样,她定会以为这里已被遗弃了千年。
此刻,这客栈依然热闹,依然人影浮动,只是白天那些举杯行令的酒客而今都变成了活尸,在这客栈中四处游荡。他们没有灵魂没有意念,青黑的皮肤已呈死态,身上那些光鲜的衣装也已变成凌乱的碎布胡乱地挂在身上,双眼如那活尸女子泛出惨白的精光。
婉婷一现身,他们便如猎狗闻到肉香,同时顿住脚步。婉婷听到咯拉咯拉骨骼扭动的声音,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向她转来。她被看得心里发毛,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误入狼群的小绵羊,只有被饮血食骨的份。
不及细想,那些活尸已纷纷扑过来。难怪这镇子死得如此快,这么多活尸同时攻击一个人,片刻便会被吃得精光。后退已无路,房中那女子虽重伤,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死,看来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冲,若能冲到马房找到黑瞳,或许会有生路。
下了决心,婉婷抓起横在地上的一根木棍,一咬牙,就向大门外冲去。她本就身子轻灵,那些活尸虽数量力气上占了先,却行动略显迟缓。婉婷在他们中间左冲右突,身上虽被抓伤数处,但也没让他们得了好处,硬是抡起木棍打出一条路来。
被打翻的活尸嗷嗷嚎叫,声音嘹亮凄厉,直冲屋顶。婉婷本能地感到这不是普通的嚎叫,更像是在传达什么讯息。果然,几声嚎叫过后,又有几个活尸冲进来,将她围住。她心下叫糟,如此打法,就算现在不会被抓,最后也会精疲力竭。
她握着木棍的双手不由又紧了紧,用尽全力对着周围虎视眈眈的活尸挥舞,趁他们后退犹豫之际,借着挥舞的力道又向门口冲近了一大步。
冰花印记与银指环并未再发挥力量,但婉婷可隐隐感到一股霜寒之气笼罩全身。她并不觉得冷,反倒觉得这霜寒之气冷却了她伤口流出的鲜血,让她清醒。这霜寒之气仿佛与生俱来,在她体内滋生蔓长,与她同进同退。
活尸一拨一拨涌进来,婉停靠着霜寒之气支撑身体一点一点移向门口。跨出门外时已是精疲力竭,浑身浴血,然那些活尸仿佛无穷无尽,从黑暗的尽头冒出来,将她包围。她眼神有些摇晃,以木棍撑地,急促喘着气,她知道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但她还不想就这样倒下去,倒下去有可能会变得和这些活尸一样,行尸走肉。可是她的体力已至极限,该如何?她脑里转过一万个念头。
就在这时,婉停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加入战圈。他握住婉婷手腕用力一扯,将她护在身后。婉婷因他突如其来的力道踉跄了一下,但随即稳住身形,定睛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掌柜?”
来者鹤发垂肩,短须轻逸,一身素灰道袍衬得目光炯炯有神,单手持一拂尘随风迎舞,这身装扮虽迥异,却不是那布店掌柜又是谁。
老者嘴角含笑,却开口责备:“你这丫头也忒胆大妄为,孤身一人就敢与这些活尸斗,不要命了?”
婉婷却无视于他的责备,反提起下午的事情,“早知你不是布店掌柜。布店掌柜怎会给一个小家碧玉推荐那种花色,俗气也要有个极限。”口气中带着些许揶揄。
老者被反将一军,非但没生气,反似开心得很,“还有力气与老朽斗嘴,可见身上的伤没有大碍。”
婉婷却皱着眉头反驳,“让他们抓你几下试试,看你还会不会讲的如此轻松。”
老者也不与婉婷计较,接着问道:“你那同伴呢?怎留你独自在此?”
“他恐‘落魂咒’扰我心智,去阻其根源了。此刻恐怕也被这些怪物缠着,难以脱身。”
老者颔首,“难怪那阵二胡音忽地停了。”
正说着,四周的活尸又张牙舞爪地攻过来。老者眉一凛,喊道:“丫头,跟紧了。”
婉婷甩了甩头,也随即打起精神,紧随老者身侧,不敢离了方寸。
那老者一敛神,将拂尘抖起,霎时卷起银锋千丝万缕,向那些活尸卷了过去。婉婷这才看清,那拂尘层叠的尘丝下嵌着数百根细小的银针,寒芒闪烁,锋锐异常,随着老者大开大合舞动的手臂上下翻飞。银针破空,夹着冷风准确无误地刺入活尸的身体,被刺中的活尸来不及叫喊,只一阵颤抖便化作一团黑烟,消散无踪。
婉婷心下不禁佩服,只不知这老者是何方神圣。周围的活尸俱被老者凌厉的手段震慑得不敢上前,老者趁机拉了婉婷冲出重围。
“我先送你去安全之地。”老者边跑边说。
“我要去寻我的同伴。”婉婷急道。
“不行,你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让他分心。”老者断然拒绝婉婷的请求。
婉婷欲挣脱老者的手,“可是我不放心……”
老者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几分,“丫头莫要执拗。老朽看出他并非泛泛之辈,这些活尸应该困不住他。你若不放心,老朽替你去找,你好好在这里等。”说着便把婉婷推进小巷转角处的一间房舍。
房中燃着微弱的烛火,那些色彩斑斓的布匹依然堆在柜台上,只是在这样一个夜里,看着不免让人烦乱。
老者刚将门掩好,内堂便传出一个声音,“师傅,可是您老人家回来了?”随着声音一个人挑了帘子出来。婉婷不由回头,正和来人打了个照面,两人不禁同时愣住。
目光交错,许久,婉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依然透着难以置信。“司……司马?”
不错,那个从内堂出来的人就是南疏山庄司马靳。
司马靳忽然看见婉婷出现在这里,起先是感到不敢相信,但随即一股奔腾的喜悦涌上心头,不由跨出一大步迈到婉婷面前,紧握住她双肩,道:“婉婷,真的是你?”
“靳儿,你们认识?”老者见了两人神情,感到好奇。
司马靳转向老者一行礼,回答:“师傅,这位便是徒儿向您提到过的婉婷姑娘。”
“婉婷,”司马靳随即又对婉婷道:“这位是我师傅,云山秋鹤宫宫主秋鹤真人。”
婉婷对秋鹤真人敛衽以礼,“多谢秋鹤真人搭救之恩。”
秋鹤真人呵呵一笑,道:“丫头不必多礼,老朽还是喜欢你牙尖嘴利的样子。”
婉婷脸一红,“真人取笑了。”
“师傅,你们怎么认识?”司马靳见秋鹤真人与婉婷如此捻熟,似是早已相识。
“这丫头今儿个下午和同伴来过布坊,还对老朽的审美观大加批评了一番。”秋鹤真人的语气带着些许调侃,“刚才见她被活尸围攻,便救了她出来。”
“原来如此。”司马靳似是了悟地点头,却也随即收敛了玩笑的心情,正色道:“师傅,这镇子还有没有救?”
秋鹤真人蹙眉摇头,“我们恐怕还是来晚一步。这镇子已被下了‘落魂咒’多日,镇里的人都变了活尸,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先布个结界,以免它们出去祸害他人,以后再慢慢将它们收了。”
“可真人,我的同伴还在外面。”想到冷秋尘还在外面与活尸缠斗,婉婷就忍不住想出去。
“丫头别急,”秋鹤真人出言安慰,“老朽这就去帮你找他回来。“靳儿,婉婷姑娘受了伤,你守在这里保护她,莫让活尸攻了进来。”
“是。师傅您也要小心。”
秋鹤真人应声,抽身离去。
司马靳扶婉婷到桌边坐下,婉婷却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空气中有种异样的沉默。对于自己的不辞而别,她的心里是有一丝愧疚的。枉费司马靳待自己如此体贴,自己不但不肯告诉他真实身份,还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掉,他一定感到很气愤吧。现在遇到了,虽不在意料之中,是否也应该和他道个歉?
她咬了咬牙,猛地抬头,发现西马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眼神中有止水般的温柔。
“司马,我……”
“不要说,”司马靳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强逼你。现在见到你没事,我也放心了。”
婉婷的眼神有一丝迷蒙,感动与感激在心下蔓延开来,“多谢你,司马。”
司马靳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轻笑道:“傻丫头,谢什么,原本就是我太心急,不够体谅。”
“我也有错,不该就那样走掉。”
“既然如此,这事我们就都不要再提。”
冰释了误会,婉婷心中一松,应道:“好。”二人相视而笑。
“对了,司马,你们怎会来此?”
说到这,司马靳脸上不由显出一丝担忧,“本来我一直在四处找你,谁知却发现近来有大批鬼界冥灵潜伏入人界,伺机而动。前日正好接到师傅出山的传信。师傅感应到此处气息异常,恐有不妥,便让我随他前来一探,谁知还是晚到一步,整个镇子已变了活尸的天下。”
“这么说你知道世间有神鬼人魔妖五界?”
“这是自然。一般人虽不知晓,但师傅乃仙骨之身,有与神鬼魔妖接触之能。我自幼便随师傅修行,自然也接触到不少人界以外的生灵。”
“原来如此。”
“婉婷,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司马靳对婉婷会出现在这鬼气缭绕的镇子亦感到不解。
“我与同伴误闯入这里,才发现镇子被下了咒。他怕我被‘落魂咒’扰了心智,便去断其根源,这时恐怕被活尸缠住了,所以我才请求真人去寻他回来。”
司马靳颔首。“你也知晓尘世五界并存,想必也不是平凡人吧。”
婉婷犹豫了一下,但心下随即释然,回答:“的确,我不是平凡人。我……唔……”
她刚刚只顾和那些活尸拼命,无心感觉其它,此刻放松坐了下来,开始感到周身的伤口火灼般疼痛,不由苍白了一张小脸。
司马靳心一紧,关切地问:“可是扯到伤口?我去舀点清水来帮你处理一下。”
他说着便起身,却被婉婷抓住手腕。
司马靳一愣,刚想开口,婉婷却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他感到奇怪,但看婉婷一张脸越发苍白得不像样,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她眼里盛满的应该是——惊慌。
司马靳复又坐回椅子上,见婉婷一手抚着心口,拧着眉,似是要压下胸中狂乱的心跳。在她手指上方几公分处,一枚原本不显眼的银色镂空花纹指环此刻却显得特别耀眼。那指环似是刚从熔炉里被取出,带着星火,通红如炙热的熔岩。
“究竟怎么回事?那指环……”司马靳感到情况有异,不禁问道。
“是娘,指环里是娘的灵力在向我示警。是他们来了,我能感觉得到,他们一定是来抓我回去。”说到“他们”,婉婷的声音也抖了起来。
“他们?他们是谁?抓你回哪里去?”司马靳听不懂婉婷的话,但看她脸色也知事态严重,不由心急。
婉婷此时已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来自“他们”强烈的压迫感,那种压迫让她透不过气来,比身上伤口的疼痛来得更加难受。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决不能被抓回去,一旦被抓,要想出来恐怕就难了。
“没时间解释了,”他匆忙拉起司马靳就冲向门口,“我们快去寻回你师傅和我的同伴,离开这里。”司马靳阻止不及,已被拽到门口,但就在婉婷的手快要碰到门闩的一刻,身子突然生生顿住。她惊慌失措地瞪着大门,一双眼似穿透了门板,看到门外。而门外仿佛有食人的魔兽,又将婉婷一步步逼退回房里。
司马靳对婉婷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动作越发感到疑惑,究竟是什么人让她吓成这个样子,甚至不顾外面的活尸,硬是要逃走。但现实并未给予司马靳详细思考和询问的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紧拴的木门,夹着腐味和尸气向房内扫了进来,逼得婉婷与司马靳同时向后踉跄数步。
司马靳扶着婉婷稳住身子,扫开屋内卷起的气流,向门外看去。门口立着三个身穿黑袍的男子,身材均高大挺拔。为首一人更是寒霜遮面,双眼闪烁,凛冽生光,不怒自威。
三人跨过门槛走进屋来,高大的身型加上黑衣黑袍的深暗颜色如乌云压顶直罩过来,迫得司马靳和婉婷又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司马靳将婉婷护在身后,举剑当前,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如何破我结界?”原来为阻挡活尸攻入,司马靳在布庄周围设了结界。
为首的黑衣男子并不回答,只一味盯住婉婷,冷声道:“婉婷,随本座回去。你已触犯境规,现在若肯听话,回去后本座会思量减轻处罚。”
婉婷并不理会黑衣男子的话,只低着头似是在思索什么。她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内心似在做激烈的挣扎。
黑衣男子见婉婷不出声,不由皱紧眉,声音也随之提高,“婉婷?本座在等你回话。”
司马靳虽不知这三个看上去死神打扮的男子从哪里来,但听了为首那黑衣男子的话也知来者不善。他可以感受到在面对他们的压迫时,身后婉婷轻微的颤抖。
司马靳微微回首,悄声对婉婷说道:“婉婷,你从后门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对司马靳的提议,婉婷依然不出声,司马靳不由有些焦急,“婉婷,你还在犹豫什么?”
婉婷到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咬了咬嘴唇,猛然抬起头,面对黑衣男子含着怒意的目光,坚定地说道:“幻境使大人,劳驾您与祀境使和狱境使大人寻找婉婷,是婉婷的不是。但恕婉婷现在尚无法随您回去,婉婷在尘世尚有未完成的事情。待婉婷将事情完成,定会回去向您请罪。”
“大胆!”听过她的话,幻境使终于动了怒气,“私来尘世已属罪不可赦,现在竟还企图在尘世逗留。快随本座走,莫要逼本座动手抓人。”
“对不起,我不能。”婉婷明明已被逼得泪水在眼里打转,但依然决然地不肯顺从。
“好,既然如此,莫怪本座不留情面。”说话间,幻境使已伸臂向婉婷抓去。
司马靳虽早已做好和幻境使交手的准备,但见了幻境使迅捷无影的动作仍是吃了一惊。一闪神间,幻境使的手已越过司马靳身畔,擒住婉婷手臂。
司马靳一侧身,闪过幻境使前冲的势道,一掌握住他肩头,试图将他拉开。幻境使对司马靳向自己进攻不觉挑眉,冷哼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
他松开抓住婉婷的手,转而向司马靳握在自己肩上的手攻去,司马靳闪避不及,左手已被他扯住,用力之下抽不回来,只得以右手之力,拔剑出鞘,手腕一抖,霎时寒芒缤纷,回风若水,秋扫长天般的一套剑法,便向幻境使急扫而去。
幻境使到似没想到司马靳会有这么利落的身手,身形微顿,司马靳长剑轻挑,直刺幻境使面门。幻境使侧身躲避,抓着司马靳的手便也松了,司马靳趁势回退,退至婉婷身前。谁知幻境使身下不停,原本斜侧的身子竟在半空回转,一眨眼间已掠入司马靳空门,灵力透指,隔空轻点,已点了司马靳周身几处大**。司马靳抵挡不及,半边身子微微一麻,已是动弹不得。
司马靳想都没想到几招之内便受制。他的功夫并不弱,人界鲜少有对手。收服扰乱人界的鬼妖时,也从未失手,但现在在这个黑衣男子面前,却连他一根手指都敌不过,他若想让他死,恐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司马!”婉婷见司马靳被制,心下一慌,原本忍了很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滑下脸颊。“幻境使大人,请不要伤他!”
“不伤他可以,你速速随本座回去。”
司马靳暗暗运功解**,却丝毫不得要领,反倒觉着体内气流一阵乱窜,一口鲜血压不住吐了出来。
幻境使瞥了司马靳一眼,道:“本座点**无人能解,劝你不要白费力气,免得伤了自己。”
眼见司马靳受伤,婉婷秀眉微扬,凤目生光,斜跨一步站到幻境使身前,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一连决绝地道:“幻境使大人,婉婷虽一向敬重您,但也决不允许您伤害我的朋友,而且婉婷是断不肯在找到娘并给自己一个交代之前回到那个地方的。您若不肯放过婉婷和婉婷的同伴,就修怪婉婷对大人冒犯。”声音里已然透着薄怒。
面对婉婷的反抗,幻境使已是气极。他“嘭”地挥出一掌,砸在身旁的桌子上,那桌子顷刻化成碎屑,撒了一地。
“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对本座冒犯。”
愠怒的幻境使周身开始蕴出一股黑气,袅袅上升。他的灵力集结于全身,渐渐有金色的碎光洒满整个房间。
婉婷依然仰着头,一瞬不瞬看入幻境使眼里。她不是不害怕,被激怒的幻境使有多大能量她心里也没有底,但此时此刻在她心中有许多事情许多人比害怕更加重要。这些日子,一向都是别人保护她照顾她,西莫,冷秋尘,司马靳,秋鹤真人,在这个他们都无能为力的时刻,也许是该她来保护他们的时候了。
幻境使没想到这个在望尘异境时从不敢违抗他的小丫头会有如此倔强的表现,他还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他知道她害怕,他甚至能感到她微微的颤抖,但看她那毅然决然的脸庞,饱含愤怒的眼神,让他不禁想起许多年前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她也是如此执拗如此不肯认输,即便到了最后被锁在那个由无尽寂寞堆砌而成的修阎塔内,她仍然固执地保护她所在意的人,一刻都不肯放弃。
想到她,他的心一颤,一股疼痛与不甘同时涌上胸口。当年她就那样消失不见,让他夜夜不能安枕,今天她的女儿又要来冒犯他,他倒要看看她的女儿有什么本事能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顷刻间澎湃的心潮使得幻境使周身的金光瞬间又射出几丈,婉婷在这金光的照耀下却不曾移动半步。她将意念全部集中在额头上,并在心底默默祈祷,祈祷冰花印记给她力量。她对如何运用冰花印记的力量尚一无所知,但这个时候已容不得她花时间探寻,只有凝起精神一赌。
司马靳毕竟是凡人之身,这金光似是观世音的大悲咒,将他阻隔在外面。他看着婉婷被那金光渐渐笼罩住,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他这时才认识到原来在五界之中人是何等渺小,平时那些跑出来扰乱人世的鬼妖不过是最低等最无能的生灵,那些强大的凝聚着力量的生灵都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俯视着这个尘世。他虽不知婉婷与那些黑衣男子来自哪一界,但他们的力量是他们这些修仙之人穷其一生想要得到确也无法得到的。
婉婷闭上眼,轻呼一口气,将一颗心沉淀下来。冰花印记像是感应到她的呼应,开始缓缓在她额头闪烁。那冷冽幽蓝的光芒仿佛一股清泉,在幻境使金色盛大的灵气之间绽放开来,映着婉婷摇曳的身姿,悠然绝世。
幻境使及身后的祀境使与狱境使都吃了一惊。婉婷从未接受过洗礼,她的灵力从哪里来?又怎会如此强大?居然能穿透幻境使的玄铄金光,与其抗衡,这是没有千年修为的生灵极难做到的事。
幻境使盯着沉静凝神与他对峙的婉婷,紧抿的嘴角微微牵动,她额上那颗冰花印记在他看来怎就如此刺眼。这就是你的力量么?幻境使在心中暗暗思忖。这就是望尘异境和魔界结合的力量么?无声而起,无所而终,宁静无波,却如涓涓细水无孔不入。那淡渺虚空的微凉气息漫过玄铄金光的炙热照在他身上,淡化掉他身上的戾气,将他的愠怒生生压回身体里。
幻境使眉头紧锁,这道与他僵持不下的力量让他感到极为不安。他似是不逼出婉婷的所有潜能不罢休般暗暗运劲,那金光带着万钧难敌之势又增强了几分。
婉婷本就对冰花印记的力量不熟悉,再加上又受了伤,此刻面对幻境使的逼迫,额头已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意念已开始动摇,对灵力的运用也感到力不从心。她默默咬紧牙关,幻境使的玄铄金光过于刚强霸道,这时已压过冰花印记的力量,向婉婷吞噬。
怎么办?就快坚持不住了?难道就这样束手就擒?婉婷不甘心,但她的身体已因不堪负荷有些摇晃,这一晃,凝聚的真气立刻涣散开来,那碧蓝的幽光瞬间消失不见,玄铄金光即刻见缝插针,趁虚而入,不待片刻,已将婉婷的身子包裹住。婉婷感到身子一滞,一股疼痛波涛汹涌地席卷全身,想压也压不下,痛得她不由叫出声来。
祀境使在身一旁看着不忍,开口劝道:“幻境使大人,婉婷已受制,是否该适可而止?”
幻境使双目一凛,冷冷回答:“本座自有分寸。”
婉婷感到自己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着,那力量越收越紧,仿佛要将她全身骨架挤得粉碎。她不想放弃挣扎,却也不禁有些绝望,她感到是她自己太自不量力,才会落得如此境地。
婉婷吃力地回头望了司马靳一眼,提起最后一点力气轻声说道:“司马,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你若能动后就快走。如见到我的同伴,就对他说对不起,婉儿没能等他回来。啊……”那疼痛越发深入骨髓,她感到自己再无力承受,那万道金光铺天盖地向她扑来,眼前除了刺目的明亮,什么也看不见。
眼见婉婷就要倒下,一抹紫色魅影无声无息飘入玄铄金光内,阻隔在幻境使与婉婷之间。幻境使一愣,尚未看清来者面目,便被劈面而来的一束紫色冰晶逼退数步,玄铄金光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散乱开去。
婉婷只觉身子一轻,压在周身的压力瞬间抽离,那彻骨的疼痛也消失不见。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跌进一个温暖并散发着龙涎香的怀抱。耳边,一个声音响起,“说好了来接你,你怎能不等我回来?”一贯的波澜不惊,风轻云淡。
少了刺目的光华与疼痛的折磨,婉婷渐渐寻回自己的意识。她吃力地睁开眼,一双如深潭古井般的紫眸正凝视着她,里面隐含担忧与惊怒。她释怀地微微一笑,开口,声音略显沙哑,“终于等到你……咳咳……”她一句话没说完,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血咳到冷秋尘前胸衣襟上,染红一片。
冷秋尘大惊失色,一抹痛楚滑过胸腔,紧接而来的是愤怒,翻江倒海一波接着一波,不受控制。他从未有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怒意,这怒意在他身体里凝结成万年寒冰,随着全身上下毛孔的呼吸散发出来,将周围的空气都结成了霜,霎时间这小小的布坊里一片冰天雪地。
幻境使,祀境使,狱境使,司马靳,包括紧随冷秋尘进来的秋鹤真人均被这冰冷怒意的凌人之势震慑住,半晌动弹不得。幻境使游历尘世几千载,看尽风云变幻,却也未曾领略过如此勃然啸广的怒意。这怒意似千潮翻滚,雪浪奔涌,仿佛要将人卷得粉身碎骨。
那冰寒之气带得冷秋尘的长发与袍角微微飘动,一双幻紫的眸光带着犀利刺入幻境使的眼,似要将他刺得千疮百孔,幻境使不觉浑身一震。冷秋尘唇角抿成一刃,与幻境使对峙良久,才缓缓道:“真人,劳烦您带婉儿离开。”
“不要!”婉婷见冷秋尘又要孤身泛险,不由断然拒绝,一双小手紧紧抓着他前襟不放。
冷秋尘抬手轻轻擦去婉婷唇角的血痕,眼神在转头面对她时一霎那又变得柔和,满室冰寒也随之收敛了几分。冷秋尘的心只为婉婷而柔软。
他深深看入婉婷眼里,问道:“你信不信我?”
“信。”婉婷不带一丝犹豫地回答。
“信我就随真人离开。”他托起婉婷的右手腕,道:“这七彩琉璃珠可带我找到你。”
婉婷心乱如麻地与冷秋尘的眼神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听了他的话,恋恋不舍地随秋鹤真人与司马靳从后门离开。幻境使欲追,却被冷秋尘拦下。就在三人即将出城之际,一声轰然巨响,布坊连着周围房屋轰然坍塌。婉婷回头,深暗的夜空里,四道光团纠缠在一起,想是祀境使和狱境使也加入了战圈,而其中一紫一金两道光团纠缠得格外激烈。
“尘!”婉婷欲喊,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有腥红的鲜血不断咳出来。她想去追那两道光团,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无力。终于,那两道光团在她眼里渐渐变成两团模糊的晕,最终和无尽的黑夜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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