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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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在静水湖旁婉婷控制不住情绪在冷秋尘面前哭过以后,她就更加害怕见到冷秋尘。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羞怯中带点慌乱,逃避中带点渴望。婉婷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会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扭扭捏捏,连她自己都觉得别扭。基于这样的心情,她一直以来想向冷秋尘探听的事情也始终没有问出口。冷秋尘也不催她,似是在等她调整好心情自己说。
因为接了西莫的凤羽徽,临近的翅灵族人都纷纷回到朝华城。虽然王城失守先王英逝的感伤犹在,但在新王西莫的带领下,翅灵族人已重新振作起精神,开始着手重建朝华城的工作,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婉婷本就闲不住,西莫拗不过她的吵闹,便安排她为负责修建圣殿的一班翅灵族人准备三餐。婉婷将在望尘异境中跟青荷姐学的那点手艺都拿出来献宝,成了十足十的煮饭婆。她倒也干得不亦乐乎,弄得每个修复圣殿的翅灵族人一到用餐时间就等着看这个小姑娘挥着汗水跑进跑出,这到也让他们因为失去家园而沉重的心变得轻松起来。
翅灵族中除了西莫以外没有人知道婉婷的来历,西莫一直守口如瓶,从来不提,这让婉婷感到轻松的同时也对西莫心存一丝感激。
煦阳谷的午后微风拂面,空气温和,遮天的树冠过滤掉灼热的日光,只留下丝丝清凉,缕缕惬意。所有成年的翅灵族人每到这个时候都要到朝华城前的广场上演习操练。銮兽族的这次大举侵袭让翅灵族失去了不少缴勇善战的斗士,为了保卫家园,为战死的先王和战士们报仇,翅灵族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新建起一支力量强盛的军队,所以每天的这个时刻便成了每个翅灵族人最热血沸腾的时刻,却也成了婉婷最清闲的时刻。
不忍负了这大好时光,婉婷索性独自跑到朝华城后的凤息坪去看风景。凤息坪是树海最北端一棵巨树伸出的一段粗枝,枝上有一个巨大的鸟巢,传说曾有凤凰在这里栖息,只是不知这凤凰最后飞到哪里去。后来这个鸟巢就空下来,坐在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将整个煦阳谷尽收眼底,婉婷来过一次就喜欢上这里。
她踏着轻快的碎步一蹦一跳向凤息坪的方向走,现在她已将朝华城周围的树海错道摸得清楚,望尘异境的岛群丝毫不比这里盘桓相错的道路易认,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屋顶冲天的翅灵圣殿标志着方向,所以记住这里的路对婉婷来讲不过小菜一碟。
老远她就看见那褐色稻草织成的鸟巢挂在树枝上,那鸟巢大到足足可以装下三个婉婷,她总是想如果可以睡在里面一定舒服得紧。
婉婷加紧了脚步小跑到近前,却发现已有人比她捷足先登。那人姿势有些奇怪地躺在鸟巢里面,看不清模样。
会是谁?婉婷暗自捉摸,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人来这里。
她轻手轻脚地凑上去,跨过鸟巢边缘,站到那人身边才看清那是个翅灵族人,面朝下双翅向上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婉婷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他只是随着婉婷的力道晃了几晃,又趴在那儿不动了。
“喂,你醒一醒。”婉婷有些不甘心,伏在他耳边说道,“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广场上操练,你怎么在这里睡觉?”
那人依然没反应。
婉婷又伸手晃了晃他,这次加重了几分力道,谁知他依然像睡死了一样,对婉婷毫不理会。
婉婷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的身子似乎太凉了些,衣服也是凌乱地裹在身上,还有撕破的痕迹。难道……婉婷忽地心里一寒,不觉打了个激灵。
她小心翼翼地扳住那人双肩,一用力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这一看,婉婷不禁倒吸一口气。那人双目紧闭,面白如纸,眉头紧蹙,双唇紧抿,仿佛在忍受极其巨大的痛苦。他衣衫凌乱,一道足有一寸深的血口从右胸一直延伸到左腹,皮肉向外翻卷,有些地方甚至已开始发炎化脓。
婉婷紧捂着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这是怎么回事?她记得西莫已经把所有战死的翅灵族人火化掉了,而且上次她来凤息坪时一个人也没有。这个人从哪里来?怎会受如此重的伤?又怎会躺在这里?
她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然间那人“唰”的一下如僵尸般直挺挺地坐起来,两只眼瞪得滚圆,一顺不顺地盯住婉婷,眼中满是恐惧和不相信的神色。他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忽然抓住婉婷手腕,那手劲之大几乎将婉婷的手腕扭断。他手上的冰凉一丝丝渗入婉婷细腻的皮肤,寒气彻骨,婉婷的身子都不觉跟着抖起来。
那人就这样僵直地瞪了婉婷几秒钟,忽又“腾”地躺回去,双眼复又紧紧闭上,只是那抓着婉婷的手力道丝毫不减。
婉婷因他忽然坐起来的势头跌坐在鸟巢里。她早已顾不得看什么风景,赶快回城报信是她脑里唯一一个念头。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人抓着她就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手劲就是不肯放松分毫。婉婷费了好大力气才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待她将手腕抽离时,整只手掌早已被抓得失去知觉,手腕白腻的肌肤上一片青紫的瘀痕。
但她也无暇顾及手腕疼痛,提起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朝华城赶去。
冷秋尘这个时候正在房间凝气运功。
这几日他能感觉出婉婷对他的躲避,他也不去追她,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调整自己的心境。
他一直觉得婉婷是矛盾的,她看上去纤细柔弱,却也调皮狡黠充满朝气。她每天给翅灵族人煮菜送饭的情景,他看在眼里,却印记在心中。她会害羞,会害怕,会露出小女孩的姿态,但内心却有超出常人的坚韧。他依然记得翅灵族和銮兽族争战的那天,她强迫自己去面对那些尸体时,眼里的坚决。但她眼中有一种情绪他始终不明白,那是一抹淡淡的伤,似有似无,却又仿佛与生俱来,会在你毫无察觉间倏然飘过,然后又隐匿不见。冷秋尘很想抓住它,却在出手时感到力不从心。这一点发现让他感到极为不悦。
冷秋尘的房间就在婉婷房间的对面,婉婷刚刚出去的脚步声他听得一清二楚。以他的耳力,再细微的声音恐也逃不过他的捕捉,他甚至能听出她的脚步是轻松愉悦的。然而时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的脚步声又回来了,那声音是奔跑着的,杂乱而无序,似乎还带着一丝惊慌。冷秋尘听得不由身子一僵。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着那脚步迈进院子,速度慢慢放缓了下来,最后来到他房门前停住,久久没有声音。随后,那脚步在他门前踱来踱去了好几个来回,仿佛在犹豫什么。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那脚步声在他门前定住,紧接着传来的是咚咚的敲门声。
冷秋尘倏地打开门,看到婉婷一张惊慌的小脸正焦急地仰望着他。
“出了什么事?”他眼底忧光一闪,随即便被那深紫双眸掩盖下去。
“凤息坪……凤息坪……”婉婷跑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有人受了重伤,拜托你快去救救他。”
冷秋尘不由分说,一个箭步跨出门外,一手揽住婉婷腰肢,脚下一用力,身体已腾空,几个起落,便来到凤息坪的鸟巢上。
那人依然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冷秋尘伸手探他鼻息,不由皱眉。那人已气若游丝,时有时无,体温已降至一个危险的程度,恐是流血过多所致,再不救治,性命堪忧。冷秋尘托起那人身子,一手抵住他心口,婉婷看到一股纯红流光缓缓进入那人身体,那人体温似也跟着回升起来。
冷秋尘将他带回自己房间,吩咐婉婷道:“我只能助他护住真元两刻钟的时间,你快去通知西莫殿下,我恐这人有话说。”
婉婷深知时间紧迫,应声离开。不一会儿便领了西莫冲进来。冷秋尘让那人端坐在椅子上,自己一手护在他背后,正将真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身体里。
“他已清醒,有话尽快问。”听到他们进来,冷秋尘开口。
西莫疾步飞上前,握住那人双手,“左长老?这……”西莫上上下下打量那人伤势,“这究竟怎么回事?”声音里的激动难以掩饰。
左长老缓缓睁开双眼,看住西莫,惨白的面色好似血已流尽,眼里有痛有伤,隐约还有一丝绝望。忽地,两行清泪顺着他脸颊落下,他费力地张了张口,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来,“殿下,妖界恐有大乱,恐有大乱啊!”那声音沙哑得把西莫和婉婷吓了一跳。
“长老你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些?”西莫心急如焚。
“銮兽族和盟族火狐族正对我族族民进行大肆捕杀,散落在外的弟兄们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来。”
听了这话,西莫紧握的拳头“咚”的一声槌在身旁的桌子上,将实木制成的桌面砸了个洞。
“可恶,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西莫胸中震怒,说话已是咬牙切齿。“长老也是他们所伤?”
“是,若不是属下诈死欺瞒过他们,此刻恐怕已不能向殿下传达消息。”正说着,他“扑”一口鲜血吐了一地。
“他的元神快散了,还有什么话尽快说。”冷秋尘深吸一口气,将更多真力传入左长老身体。
“左长老,你撑着点,”西莫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元神散了就无法转生了。”
左长老回握住西莫,似乎用尽全身力气说道:“殿下,你要救翅灵族,一定要救翅灵族……”
“不知他们目的为何,要怎么救?”西莫感觉现在心里混乱不堪,銮兽族对他们的捕杀来得毫无头绪,他要救也要对症下药,不能凭白让族人们去送死,但如今他就是看不透这个“症”在什么地方。
“我听他们说……咳咳……他们说……咳咳……咳咳……”左长老已开始不停咳血。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世有‘冰花’,蕴天地五界灵力精华,万年而出一朵,映月而生。得者,可掌天下万物瞬息生死,阴阳五界盛衰起落。然善者得之,天地宁和,五界不倒。恶者得之,日月失辉,江河变色……”
听到这里,婉婷,西莫,冷秋尘俱是心中一震,婉婷一张脸更是变得煞白。他们都不由想起婉婷额上那泛着冷光的冰花痕迹,和老翅灵王临终前那奇怪的话语:“冰花映月,尘世得救,冰花映月,尘世得救啊……”
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婉婷又与这“冰花映月”究竟有何关系?
就在大家仍陷在震惊中未回神之际,左长老又道:“殿下,去寻这映月冰花,既然他们的目的是掌控天下,就更不可以让他们得到这映月冰花,否则天地间便会真如其所说,日月失辉,江河变色。”
西莫虽仍疑惑,但也只得点头应允。
“再者,”左长老接着道:“堤防右长老,他已带一干野心勃勃的族人投向敌方麾下。这次朝华城的突袭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西莫大惊,没想到一直以来得父王信任的右长老居然投靠敌人,他恨恨地道:“左长老放心,西莫定全力追查冰花下落。至于右长老,若让本王遇见了,决不轻饶。”
像是得了西莫的承诺,左长老嘴角微微扯起一个称不上笑的微笑,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婉婷看见粼粼碎光从他头顶溢出来,如同有人挥手撒了银粉,一眨眼却又消失不见。
冷秋尘撤了抵在左长老背后的手,将他失了活力的肉身横放于榻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下如此狠手,连元神都不放过?”西莫痛苦地沉吟。
“既然要赶尽杀绝,自然要连元神一并毁灭。”冷秋尘的话虽无情,但说的却是事实。
“就为能掌控五界?”
“让五界人人俯首称臣是何等权利,为此而将不听话者赶尽杀绝,也不足为奇。”
“魔界可又查出他们下一步行动?”
冷秋尘略一沉吟,道:“前日,冥幽八部也只探得翅灵族盟族祗水族和雪狼族恐怕是下一个目标。”
“这点我也想到,已派了人去传信。”
冷秋尘颔首,“这样最好。妖界动乱恐怕只是前奏,大家都要警觉一些。”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它力量参与其中?”
“不错。”
“是哪一界的力量?”
“尚无头绪。其余四界现在都毫无动静。”
“而且平静得有些过分。”西莫接口。
“是。恐怕四界都有参与。”
“可有办法阻止?”
冷秋尘不说话,屋中一瞬间安静下来,二人似乎都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四只眼睛齐齐望向一直没出声的婉婷身上。
婉婷本就一直沉浸在“冰花映月”这四个字里理不出头绪,对冷秋尘和西莫的对话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忽然见他们都沉默下来盯着自己,脑子里更加凌乱。她下来尘世本只是来寻爹娘的,但现在事情似乎脱了轨,把她卷到一个她无法想象更不能理解的漩涡里。那个什么“冰花映月”到底和她还有她额上的冰花印记有什么关系?她开始觉得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情正在编织一张细密的网,要把她困死在里面。
她顾不得冷秋尘和西莫探究的目光,提起裙摆便跑出门外。她只想逃开,逃开这一切捆绑人的纷繁复杂。
“婉婉!”见婉婷情绪激动地忽然跑掉,西莫紧跟着就要去追,却被冷秋尘一把拉住。
“别追了,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他望着婉婷离去的方向,莹润的紫眸深处掠过一缕焦急的裂痕。

流萤点火,飞叶扑簌,遮了星月的朝华城越发显得夜深露重。
婉婷在外站得久了不觉感到寒气透衣,但也沉淀了烦乱不堪的心境。她漫步回到圣殿,后院里,冷秋尘挺拔的身影立在当央,在这夜色下略显清冷和孤寂,似是在等她回来。

也是时候该问出心中的问题,婉婷想。
她绕过他拖在地上的长长影子,站定在他身前,仰面看他。他仿佛早已知道她回来,依旧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一双沉敛的紫眸回望入她眼中,似是要望穿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
婉婷终是敌不过他深邃得望不见底的凝视,别过头,说出的话也有些磕绊,“呃……那个……婉婷有话想请教冷先生。”
“尘,叫我尘。”冷秋尘不喜她如此生疏地唤他先生。
婉婷踌躇着不肯开口。
“不改口我便不回答你问题。”婉婷没想到冷秋尘也会耍赖,不由一愣,抬眼看他,却见他眼角盈着笑。
她一颗心立刻轻松下来,也回以他一笑,便也不再执着在称呼上,“尘,婉婷有话请教。”
“你说,我在听。”
“你在魔界出入自如吧?”
“这是自然。”
“能否告知魔界入口在哪里?”
冷秋尘敛了笑容,不由蹙眉,“你要去魔界?”
“是。”婉婷微微点头。
“去做什么?”
“寻一个人。”
“谁?”
婉婷犹豫了一下,回答:“恕我目前不便透露。”
“魔界不是谁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若我一定要去呢?”
“什么人如此重要?”
婉婷不答。
冷秋尘沉默半晌,接着道:“魔界界规第一条,不得对外人透露魔界位置。你非魔界中人,我不能告知你魔界所在。”这回答有些无情,却也是无可奈何。
婉婷先是对如此直接的拒绝一愣,但以己之心度人,望尘异境不是一样不许境众透露其所在?况且,自己就算再如何想找赤阳御史,也不能让冷秋尘乱了界规。
“既然如此,我再寻他法。”婉婷虽心中清明,但还是掩饰不住声音中的一缕失望。
冷秋尘听了不忍,扳住婉婷双肩让她正视自己,“你不能进去,但我可以带他出来。”
婉婷双眼一亮,但想到一旦告诉冷秋尘实情,便要牵涉到望尘异境,她的目光不禁又黯淡下去。不是她不想说,实在是望尘异境生于五界之外,虽担监察滋养五界之职,却并不为五界所知。现在尘世似有异变,说出去恐招祸患。她虽从望尘异境偷跑出来,却也不得不为异境子民着想,所以到了嘴边的话终又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夜已深,你早些休息。”说罢,婉婷拖着步子回到房里。
冷秋尘被婉婷转身时眼里那一抹清寂扫乱了心,终究是让她失望了,不觉开始有些恨自己。可就算他在魔界地位再如何崇高,也不能乱了规矩,破了界规。原来有时自己终也是身不由己。
婉婷房内挑着依稀烛火,凝望着她映在房门上的剪影,冷秋尘心底一叹,自己已在此耽搁太久,是时候该离开了。
翌日,冷秋尘在圣殿正殿与西莫告别。
“西莫殿下,本座尚有要事在身,今日不得不离开。”去意坚决。
一听冷秋尘欲离开,再看一旁婉婷低头不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西莫对婉婷探听魔界入口的结果已猜出**分。这几日与冷秋尘相处,他已看出冷秋尘是可托之人,他眼珠一转,不由心生一计,这一计不但或许能帮了婉婷,也正好了了他最近一直在担忧的一件事。
“既然冷先生去意已决,西莫也不强留,不过西莫有一事相求,不知先生可愿帮忙?”
“殿下请讲。”
“劳烦先生带婉婉一起走。”
婉婷虽心不在焉,这一句她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婉婷吃惊地抬头问。
冷秋尘对西莫这一请求亦感到不解,疑惑地看着他等他回答。
西莫气定神闲地说:“我族被袭,目前兵力不足,形势衰弱,朝华城虽为我族中心之城,目前也恐非久留之地。为防敌人再来袭击,本王决定带本族族民暂时迁徙至翅灵族秘城,整顿军力,以备未来发生的任何变故,婉婉跟着我们只会有危险。目前魔界尚未有何异动,婉婉跟着冷先生会安全许多。不知冷先生意下如何?”
冷秋尘不说话,似在斟酌。倒是婉婷有些沉不住气,“我不怕危险。”
西莫皱眉,暗暗责怪婉婷不懂自己心意,又劝道:“婉婉,你不怕危险,可我怕你有危险。你自己的心愿尚未完成,怎么可以轻易就出事?况且銮兽族和火狐族正在寻找映月冰花,你若真与其有关,跟着我们岂不是更容易被找到?”
“可是我……”婉婷还欲争辩,却被西莫打断。
“我是不会带你走的,你听话同冷先生离开。”
婉婷本就对自己的身份极其敏感,昨晚冷秋尘因她不是魔界中人而不肯告诉她魔界所在,现在西莫又要赶她离开,她不由更加觉得自己的存在对谁都是多余,与其被他们这样推来推去,倒不如自己走来得痛快。她看看西莫,又看看冷秋尘,赌气地一跺脚,“你们都避忌我,那我谁也不跟,自己走。”说着便跑了出去。
听过西莫一席话,冷秋尘心里早已有了决定,看到婉婷跑出去,倒也不急,向西莫一揖,道:“西莫殿下,婉儿就交给我。后会有期。”
婉儿?冷秋尘已追出去没了踪影,西莫还在琢磨冷秋尘对婉婷的这个称呼。什么时候开始叫得这么亲热了?西莫不由心里偷笑。看冷秋尘一天到晚一副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表情,连说个话也惜字如金,难道也动了情?这样自然更好,婉婉跟着他就更加不会有危险。只是……
想到这里,西莫不觉又收了调侃之心。只是他们不要成为另一个琪离姐姐和君楚哥哥才好。
婉婷虽没上天入地的本事,她的黑瞳脚力却不弱。她从圣殿后的马栏里牵了黑瞳,有点泄愤似的一路将黑瞳策得飞快,没多久便来到金澄岭脚下。仰望着隐在云雾中的断壁绝崖,婉婷更加感到气恼,气冷秋尘与西莫,也气她自己。气自己忘记寻问西莫煦阳谷的传送之法,也没有冷秋尘的通天彻地的本事,此时只能对着这悬崖干瞪眼,却无法上去。
她跳下马来,面对着坚硬的石壁好一顿敲打,似要把胸中的闷气都拍到石壁中去。
“可是在等我?”冷秋尘的声音忽从斜上方传来,在这最不恰当的时候。
婉婷一抬眼,就看到冷秋尘在她身侧不远处一颗树梢上立着,衣袂随风轻展,悠闲自在。那树并不高,细弱的树枝只被冷秋尘的重量压弯了少许,似是并未承受多少他的力量,只是一个借力点。冷秋尘这悬在半空的本事婉婷原本是崇拜不已的,但此刻她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少臭美,谁在等你!”婉婷一旋身,在倒落于悬崖旁的一棵枯树干上坐下,气鼓鼓地拖着腮。
冷秋尘一提气,飞落在婉婷面前,俯身至她的高度,道:“既然不是在等我,为何不上去?”分明的明知故问。
“你……哼……”婉婷自知斗不过冷秋尘,索性将身子扭到一边,不看他。真奇怪他在揶揄人的时候怎么还能表情那么严肃。
冷秋尘对婉婷的不理不睬到不以为意,又移至她身前,“想不想再飞一次?”
婉婷还是躲开。
“不想吗?既然如此,我走了。”冷秋尘快如鬼魅的身形,在婉婷对这句话有反应之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恶!”婉婷跳起来,对着煦阳谷的天空大喊,“冷秋尘,有本事你就飞远一点,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否则……”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眼前一花,身体已经腾空,耳旁冷秋尘沉静的声音响起,“否则就怎样?”
婉婷定下神来,发现自己正紧紧贴在冷秋尘怀里,他一手环在自己腰上,脸上虽无甚表情,但一双紫眸深处却跳跃着顽皮的微光,正肆无忌惮地瞅着她。她俏脸微红,有些心慌意乱地避开冷秋尘的视线,刚刚自己说的话再也接不下去。
冷秋尘倒也不再强迫,只善解人意地提议:“这几日都没能好好欣赏一下煦阳谷的风景,现在看个够,如何?”
婉婷对他的体贴存了感激,适才的怒气也消去大半,但她却不放心自己的爱马,“那黑瞳怎么办?”
冷秋尘并不回答,只飞低了高度,对黑瞳吩咐:“黑瞳,一起跟着来。”
婉婷一愣,“咦?这马又不会飞,如何跟着来?”
冷秋尘对黑瞳站着的方向抬了抬下颚,道:“看看就知道了。”
婉婷对黑瞳投去奇怪的目光,却在下一秒惊得目瞪口呆。
黑瞳听了冷秋尘的呼唤,极不情愿地抬起一直在吃草的脖颈,一抖矫健的背脊,一对足有两丈长的翅膀就这样平地里从它背脊中心长了出来,毛羽丰润,漆黑如墨,日光撒下点点落于其上,越发显得神骏非常。
黑瞳双翅扇了两扇,“呼”一下腾空而起,在空中兜了两圈,就在冷秋尘和婉婷面前停住。
“它怎么……它怎么有翅膀?还会飞?”婉婷此刻有些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费了很大劲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这都要多亏你眼光独到,在买马的时候一眼就挑中我从魔界偷跑出来的宝马——啸羽马。还为他取了一个这么矫健的名字——黑瞳。”
“黑瞳是魔界宝马?还是……你的?”婉婷不敢相信。
“很意想不到是么?”冷秋尘轻拍了拍婉婷的头顶,动作里不知不觉带了一丝宠溺,“我相中它时,它还是只小马驹,没想到长得这么快。”
看着黑瞳潇洒矫健地飞在面前,一想到今后骑着它就可以任意翱翔,婉婷双眼直放光。
“尘。”她叫道,这一句叫得颇为顺口。
冷秋尘挑眉,似是从婉婷的声音里听出了算计的意味。他不应,静待她往下说。
“你会不会将黑瞳收回?”
看着婉婷对他的啸羽马馋涎欲滴的模样,冷秋尘怎会不晓得她心思。他心中轻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我要考虑一下。”
婉婷一张小脸立时垮下来。她双手揪着冷秋尘胸前衣襟,仰视着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央求一丝撒娇,“黑瞳是我发现的,也是我买回来的,我若不出手买它,它不知道会流落到什么人手里,说不定还会受苦,对不对?”
“而且尘世凶险,它说不定会被坏人抓去做苦力,煮来吃了,或者,或者,可能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它身上。”
婉婷绞尽脑汁,尽量将黑瞳如果不遇到她的际遇描述得愈发悲惨。
“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上看,我都是黑瞳的救命恩人。”
“而且黑瞳也很喜欢我,我们的感情也极好。”
“所以,你若将黑瞳收回就是在拆散一个有情的人和一匹有情的马,”
“这样做是伤天害理的。”
“所以,你不能……唔……”
冷秋尘凝视着婉婷喋喋不休的小嘴,不知道她忽然哪来的那么多大道理,一匹啸羽马居然让她费这么多心思,想出这么多有的没的,还费尽气力地说个不停,他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自己可不是这么啰嗦的人,索性用行动给她答案吧。
冷秋尘不待婉婷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低头已欺上她一开一合的双唇。然这一吻住便是万物尽褪,天地失色。婉婷如丝如缎般轻柔软绵的双唇,青涩纯美微微颤抖的身体,似带着月夜曼陀诱人的糜香,引得冷秋尘只想一味地探索下去。这一吻住才知原来千娇百媚弱水三千,他只想取这一瓢,安然独饮。
婉婷丝毫没想到冷秋尘的回应会如此直接。霎时之间心下的风起云涌过后,这世间一切仿若再与她无关,时间空间也不复存在,只独留她和他在这茫茫琼宇,日月星河之间悠悠漫步。
他的唇微凉,带着丝缕薄荷香。他的舌却火热,细细挑开她的贝齿,与她小巧的丁香舌纠缠。他吻得轻柔深沉,小心内敛,好似要将婉婷揉进他刚强的身体,让她起先那一点点抗拒也在这细致珍惜中淡得无影无踪。
冷秋尘直道感觉婉婷喘不过气来才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她本就绝美的脸上此刻更是染上一层淡淡的潮红,一双晶莹的眸子有些迷蒙,看什么都有些如梦似幻。
她微微低着头,胸口有些急促地起伏,不敢直视冷秋尘的脸,不敢看他深邃的双眸中那潭幽紫的湖水。冷秋尘也不强迫,只又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婉婷能听到冷秋尘胸腔里剧烈而深沉的心跳,扑通扑通,声声清晰,似是在诉说什么,她猜不透,但无论是什么,都让她感到安全。
“你做什么……那样吻我?”婉婷窝在冷秋尘怀里,声音闷闷的。
“我好像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吻你了。”冷秋尘的回答不带一丝轻薄和挑逗,是发自胸腔的声音。
婉婷心中掠过一丝清甜,静默好久,才又开口,“那我的黑瞳……”她从冷秋尘怀中仰起头来,带着些乞求地看向他。
她居然还惦记着他的啸羽马,冷秋尘不觉感到气结,但随即又觉得好笑,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拒绝她那可怜巴巴的请求。
“黑瞳以后就任你驱策。”冷秋尘无可奈何地说。
婉婷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立刻笑得如一朵怒放的百合。她紧紧拥了一下冷秋尘,说道:“你真好。”
冷秋尘心中一颤,似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流进他胸口,微暖薄淡,却势不可挡。让他在生命里第一次觉得他那沉淀了太久的心还在跳动,让他第一次感到这个尘世虽然有太多杀戮,却也可以因了一个人的美好而有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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