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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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亦得风,夭然而笑。夜风于青枝翠叶中绕了几绕,悄声闪入微启的小轩窗,在这青书阁中带起冷冽竹香。窗下烛火几许闪烁,映在正支颊半卧凝神阅读的婉婷脸上,于那莹白之中添了几分茜红,更增出些许妩媚之姿。
因为毒深不解,难以控制,婉婷又与秋鹤真人颇为投缘,秋鹤真人便破了秋鹤宫武学不传外人之例,教了婉婷一套吐纳心法——《大藏经》,帮助她调息气息血脉,抑制毒性。婉婷仙骨原本就非常人可比,灵魔两气蕴结全身,这《大藏经》是内家修仙心法中之精华,凡人苦练二十载方可探其精髓,婉婷只捧着书练了一天,便已了悟七八成,秋鹤真人看了不禁啧啧称奇。
中毒之人切忌情绪起伏,秋鹤真人与司马靳得知婉婷的来历及与冰花印记的渊源后,恐尘世不轨之徒动其心思,遂将她禁了足,不得擅自下山。婉婷实在闷得发慌,得了秋鹤真人的允许,便跑到这青书阁里翻阅典籍。
青书阁看似不大,却有一暗道通入地下。暗道尽头,神工鬼斧,别有洞天。不知是谁于这山体坚石之中开凿出一半月形石室,石雕书架相间错落,各科经卷典籍摞于其上,各家武学仙术应有尽有,让人看得目不暇接,婉婷见了更是心中惊喜,一沉浸去便拔不出来。
抛开武学心法,医经典术不谈,光是记录五界盛衰进退的书她就已经翻了十几本。这其中记载广博详深,几乎将几千年来五界每一个风吹草动都录下了,却唯独不见有关映月冰花的只言片语。若不是婉婷亲身经历过翅灵族灭城,乌依镇落魂,知晓自己便是映月冰花的承载之人,她一定会以为那只不过是谁闲来无事随口编的一个故事。
她不禁懊恼,司马靳进门之时,正好看到她烦乱地丢开书本,重重叹一口气,靠回软塌上。
“看了这些日子,不累么?”司马靳打了帘子进来,走到她身旁坐下。
婉婷看了他一眼,复又将心思移回书本,却不回答,只道:“既然有‘冰花映月’如此一说,必有记载,不找到怎么甘心?”
司马靳一伸手将她眼前之书合上,移到一边,道:“要找也不是这么个找法。你本就有伤在身,若再累得病倒,得益的还不都是那些机关算尽,企图一统天下之人?”
婉婷还是有些不甘心,却也不得不认同司马靳所说。既然那些人都在找她,她就更加要打起十倍精神与他们周旋。
“好吧,算你说得有理。”
司马靳见婉婷承认得不情不愿,不由微微一笑。
“现在外面情况如何?”婉婷问。
司马靳摇摇头,“尚不明了。乌依镇一事之后鬼界就再无进一步动作。”
“就怕他们是在暗中调兵遣将,等待时机大举入侵。”婉婷接口。
“师傅也这样想,已经传信给在外的二师弟,五师弟和七师弟,让他们密切关注着。”
婉婷颔首,“如此便好。”她托了腮,不再言语,只捏了根竹签去挑那烧焦的烛芯,挑得烛火一跳一跳的,惹得窗外的竹影也跟着闪烁。
司马靳侧首看她,见她抬手捂嘴,轻轻打了个呵欠,眼角眉梢已有倦意,隧道:“夜深了,早些休息,我送你回房。”说着便站起身。
婉婷并不动作,只修眉微扬,看着他,“你先回去,我想再坐会儿。”
司马靳蹙眉,眼角不由瞟向散落在案上的那些书。
婉婷知他想什么,轻笑,“放心,我不会再看。”
“真的?”司马靳问着,却伸手去拿那些书,收成一摞,抱于怀中。“我不放心,这些书我带走,明日还你。”不待婉婷阻止,便往外走。
“哎!你带走那些,这里可还有成千上万。”婉婷指指书窖。
司马靳脚步不停,声音却悠悠传来,“这书窖中一纸一页我都烂熟于心,明日若让我发现有你碰过的痕迹,我便将这青书阁锁了。”话说完,人已到了门外。
婉婷想反驳,无奈司马靳已走远,只得作罢。
今夜云雾并不浓,一弯残月挂于当空,纤细幽弱,却也看得清楚。九曲竹廊上每隔三尺便点着一盏风灯,星星烁烁地铺出一幅太极八卦图,到似漫天星宿映于地上。
婉婷拢紧衣襟,走出青书阁。夜凉如水,清风拂面一吹,倦意也散了三分。她沿九曲竹廊拐了几拐来到宫后马拦,黑瞳已收了平日里孤高之气,闭了眼休息。那一身矫健如丝如墨,似是要融进这黑夜中去。
听到婉婷到来,黑瞳睁开眼,凑到她脸上蹭了蹭。婉婷依着它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伸手从食槽里抓了一把干草递过去,黑瞳温顺地接过,慢慢咀嚼。她复又抚了抚黑瞳油亮的身子,说道:“你都找来了,他呢?”这话似是在问黑瞳,也似是在问隐藏在这暗夜之后的那个人。
她轻轻哼起一支小调,歌声跃下秋鹤宫后悬崖绝壁,穿过险峰峻岭,腾云驾雾地传到天边又弹射回来,在这静夜深深之时显得有些空洞孤单。
这几日她总觉有一双目光在她周身出没,凛然清澈,深宁沉遂,在她发愣凝神或是心不在焉之时投射过来,一看就是许久。待她回过神反身寻找之际,却又飘得不知去向。那目光绝不是司马靳的温和,更不是秋鹤真人的慈善,而是她日日在等,无法忘怀的一道幽潭。她一闭起眼,那个身影就立在她面前,噙着一抹笑,看入她心里,却在她想伸手去碰时,如静湖之中泛起的粼粼碎波,散乱开去。
婉婷抬眼环望四周,似是有些期待,明澈的眼神却在收回时带了几缕怅然若失。她站起身,再次拍拍黑瞳的背脊,便入了秋鹤宫。
婉婷整日都窝在青书阁不曾回房,连餐也是在那里用的,这时回来,房内漆黑不见五指。她皱眉,摸索着找出火折就要上灯,一只大手却突然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那手手掌极大,骨节奇突,咯在她脸上有些疼,手上传来一股微微的腥气,婉婷闻了一阵恶心。那人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紧紧箍在婉婷腰上,她一挣之下无法挣脱,却感到腰上一痛,眼角过处寒芒一闪,一把匕首正抵在她腰侧。
耳旁一个男声忽道:“刀剑无眼,你最好别乱动。”声音压得极低,显是怕人听见。
婉婷受制于人,只得乖顺。
那人将她拖至房间一角,又问:“说,映月冰花在什么地方?”
婉婷听了身子一僵,不由向房内扫了一眼。这时她的双眼适应了黑暗,已可见物。房内一片凌乱,台柜床榻均被翻过,显然那人刚刚在这里找过映月冰花,但一无所获,便躲起来等她回来。
那人见婉婷不出声,箍在她腰上的手又紧了紧,抵在她身侧的匕首又下压了几分,低喝:“快说!”
婉婷被捂着嘴,有些喘不上气,更不要提开口说话。她喉咙里闷哼了两声,那人才微微将手松开。
婉婷已知那人并不晓映月冰花究竟为何物,眼珠转了两转,心生一计,隧道:“那么贵重的东西我自不会带在身边。”
“那藏哪儿了?”那人有些急。
“在青书阁。”
他似是不信,厉声低吼:“别唬我,青书阁乃秋鹤宫弟子随意出入之地,你怎会将它藏在那种地方。”
婉婷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疾不徐地回答:“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最安全,不是么?”
那人犹疑了一阵,确又不得不信。他用原本捂着婉婷嘴的手钳住她脖颈,身子往前顶了顶,“带路,不过我劝你最好别耍花样。”
婉婷依言在前领路,一步一步蹭向门口。她心里暗暗思量,旁边就是秋鹤真人与司马靳的房间,只要能出得这门,随便弄出点响动,他们必会察觉。
心中有了盘算,婉婷更加不慌不忙,反倒猜测起那人的身份来。
首先绝不可能是銮兽族人,銮兽族人体型高大魁梧,以婉婷的娇小,恐怕只及他们胸口。更不会是鬼界冥灵,这男人体温正常,呼吸粗重,决不会是个死人。望尘异境中人就更不可能,以他们的本事,直接抓她回去就好,何需偷偷摸摸地持刀要挟这么麻烦。如此想来,那就只可能来自人界了。人界之中的不轨势力难道也已有所行动?秋鹤宫弟子身手也算不错,况且还有秋鹤真人和司马靳在,一般人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混入其中,而且这人似乎对她的行踪颇为熟悉,如此说来,这人只可能是秋鹤宫的人。
正想着,忽听飞石破空,由远及近,“啪”的一声清脆,穿透窗纸射进屋来,直奔那人持着匕首的手臂。待那人察觉之时,为时已晚,躲闪不及,被那飞石击中小臂。飞石来势强劲,震得他手臂一阵痛麻,把持不住,匕首“咣啷”掉在地上。
婉婷见形势骤变,虽疑惑,但也顾不得深究,趁那人被击中尚未回神之际,举起手肘便向他腹部撞过去。那人吃痛,闷哼一声,躬起身子,钳制着婉婷的手也松了。婉婷一把推开他,趁机奔出门外。
司马靳与秋鹤真人于这静夜之中忽听到婉婷房内发出异响,原就感到奇怪,都奔出来查探。这时忽见她破门而出,不由大惊,飞身上前同时问道:“发生什么事?”
婉婷回身指指门内,“有人挟持我。”
正说着,那人已追了出来。司马靳与秋鹤真人同时向门口看去,正与那人打了个照面,三人皆是一愣。
“钟师弟!”
“贺儿!”
司马靳与秋鹤真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婉婷这才看清,那个被称作钟贺的秋鹤宫弟子正是那日抓着黑瞳鬃毛不放手的人。
钟贺见司马靳与秋鹤真人拦在门口,似也慌了,已顾不得什么映月冰花,提起身子便要跑。
司马靳身形一掠,斜刺里冲出便挡在他面前,“师弟,去哪儿?”
钟贺一怔,见左闪右闪司马靳皆不离他身前方寸,索性一咬牙,抽出身畔短剑,舞了个剑花便向司马靳刺去。
司马靳一紧眉,似是惊讶他居然敢与自己动手,确随之不怒反笑,侧身避过他刺过来的剑,长臂于身前一抖,一套“翠落萧然掌”便似秋风扫落叶般卷了过去。
青衫飘逸,萧然随风,婉婷站于一旁看不清他掌路走势,只看到一个清浅磊落的身影踏着飞云步与钟贺缠绕在一起。他一双手掌时柔时刚,忽收忽放,化作幻影无数,笼罩于钟贺上下左右,断他的攻击于无形,封他的退路在前后,却又不肯立时将他制伏,不消几招,已逼得他不能进不能退,走投无路。
秋鹤真人在一旁捋须而笑,看了许久,这时才叫道:“靳儿。”
司马靳听到叫声,立时收了凌厉掌风,一闪身让过钟贺攻击的势道,一手顺势钳住他手腕,一推一带之间,剑已落入他手。他提身回旋,稳稳落地,剑锋轻扫,已抵住钟贺咽喉。
出手,夺剑,拿人,皆是一瞬间的事,想来司马靳若是早想制伏他,他恐怕连一招都过不了。同出一门,共拜一师,身手差距却有如云泥,秋鹤真人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秋鹤宫的其他弟子早已听到响动跑了出来,这时被秋鹤真人一声令下全都赶回屋去。
他随即又面对钟贺道:“贺儿,为师早教导你勤学苦练,你怎就不听?”仍是一副慈眉善目、悠闲自在的模样。
“师傅……”钟贺看着秋鹤真人这副表情,到似怕了,一声“师傅”叫得毫无底气。
“住口!”秋鹤真人这一喝倒不如何响亮,但声音里自有一股威严之风,“你还拿我当师傅么,居然敢在秋鹤宫如此放肆?”
“我……”
秋鹤真人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只转头吩咐司马靳:“靳儿,带他到我房里来。”说罢,转身就入了青秋阁。
司马靳收了剑,给了钟贺一个眼神,有点透着“我也救不了你”的无奈。他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师弟,走吧。”
青秋阁前堂,秋鹤真人于主位坐定,司马靳与婉婷分立两旁,那钟贺进得堂来便“扑通”一声跪在秋鹤真人面前,猛地磕头乞求:“师傅饶命,师傅饶命,全是弟子一时鬼迷心窍,才作出这等事来,还请师傅网开一面……”

秋鹤真人眉目忽而转厉,望向堂下。“鬼迷心窍?你倒说说,为何挟持婉婷姑娘?”
“弟子……弟子想请婉婷姑娘赐予映月冰花。”
秋鹤真人和司马靳听了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开始琢磨起他的话来,反是婉婷开口继续问:“你是如何得知映月冰花在我这里?”
“是……是……”
婉婷见钟贺嗫嚅着不肯说,又道:“你若真有心悔改,就实话实说。”
钟贺微微抬眼望向婉婷,见她浅淡的眼神直向他望来,不着波澜,似是要望到他心里去,不由一愣,赶忙低下头,回答:“是从二师兄哪儿得知的。”
“二师弟?”
“宇凡?”
秋鹤真人和司马靳又是一怔,似是对钟贺的话颇为疑惑。
只听钟贺接着说:“师傅下山那几日,宫里收到一封信。”
“什么信?”司马靳问。
“信上说:世有‘冰花’,蕴天地五界灵力精华,万年而出一朵,映月而生。得者,可掌天下万物瞬息生死,阴阳五界盛衰起落。如有兴趣一统天下者,请于六月十五月升之时莅临雪蓑山试剑楼,仇某人自当摆酒相迎。”
三人听后警觉地互望一眼。
“这信是何人送来的?落款又是谁?”司马靳又问。
“信是大清早被发现放于宫门口的。信上也无落款,只知发信之人便是信中提到的仇某人。”
“继续说。”秋鹤真人命令。
钟贺有些畏惧地将头垂得更低,应道:“是。二师兄一直以来似是对师傅会将宫主之位传给大师兄这件事颇为在意,大家看过信后,有两位野心颇大的师兄师弟便利用他这心思巧言诱骗二师兄去作这一统天下之人。我无意中听见他们说话,不料却被发现,他们便也诱劝我同……同流合污。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便答应帮他们在秋鹤宫中做内应,第二日他们三人便以寻师傅为由下山赴那试剑楼之约去了。”
“统了天下,便也统了这秋鹤宫,到时还怕真人不把这位子让给他么?你二师兄打得好如意的算盘,就怕是被人利用了还暗自高兴。”婉婷听过后不由接口。
秋鹤真人倒是颇平静,似是早对自己弟子的心思有了底,不急不缓地问:“你又为何忽然要找这映月冰花?”
“前日二师兄传信过来问是不是有位姑娘住在宫里,我回了是。他便说映月冰花在这位姑娘身上,嘱我想办法先弄到手。”
“哼!”婉婷冷哼一声,心里已有些气,“先下手为强,拿到冰花就可以一统天下。想独自坐这五界霸主的位子,你二师兄野心还真不小。”
秋鹤真人和司马靳都望了婉婷一眼,他俩知她身份,自然也知她这怒气是从何而来。
“二师弟他们是如何得知婉婷姑娘在秋鹤宫内的?”司马靳复又问道。
“听说是有人在江湖上散的这消息,引得各路各派都要来这里寻找,二师兄才嘱我尽快行动。而且……”
“而且什么?”秋鹤真人见他犹豫,面露不悦。
“而且还听说,日前人界七大门派,五大仙宫,还有神、魔、鬼、妖四界都纷纷收到相同的邀约信。现在外面极乱,各路人马都奔着试剑楼那个约会去了。”
“此话当真?”秋鹤真人和司马靳听过不禁同时出口。
“是二师兄传信时告诉我的,想必错不了。”
饶是三人再镇定,听到这个消息也大吃一惊。事情比想象的要来得严重而迅速,五界已经皆因一个目的而动,若是混乱起来,这天地恐怕都要毁于一旦。
秋鹤真人看了看堂下跪的钟贺,压下心中惊乱,道:“贺儿,你做出这等背叛师门的事来,秋鹤宫已留不得你。喝下忘泉水,洗掉你身上秋鹤宫心法,明日天一亮就下山去吧。你今后所作所为再与秋鹤宫无关。”
“师傅!师傅!”钟贺俯首哀求,“徒儿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这等事来,求师傅再给徒儿一次机会。”
秋鹤真人痛心地摇摇头,“虽是一时鬼迷心窍,却也饶恕不得。你若潜心悔改,下山后就好好习武练功,多做善事,莫再贪图这一统天下的荒唐虚名。天下之大,又岂是一个人可统得了的呀。唉!”秋鹤真人重重叹一声,别过头挥了挥手,“靳儿,送他走。”
钟贺自知一切已难挽回,又重重叩下一头,道:“多谢师傅多年培育之恩。”说罢便随了司马靳出去。
独留婉婷与秋鹤真人在青秋阁,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凝重。撇掉平日里的慈眉善目,秋鹤真人一直紧锁双眉。婉婷心里也是忐忑不定,那些似是一直追着她发生的事最终汇聚到一点,来到她面前,而且来得极为迅猛叵测,她却尚不知如何应付。
司马靳回来时便看到两人这样沉默着,似是各怀心事,又似是在思量同一个问题。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师傅?婉婷?”
二人听了这叫唤同时回过神来,秋鹤真人先开口,“如何?”
“已服了忘泉水,明早所有心法就该洗尽。”司马靳答。
秋鹤真人点了点头,“希望他能知悔过才好。”
“师傅,钟师弟所说的那两个野心颇大的师兄师弟,恐怕就是随二师弟一同下山的五师弟和七师弟了吧。”司马靳道。
“是啊。”秋鹤真人对秋鹤宫发生这种事颇为难过,“都是我教导无方,这让我如何面对祖先留下的威名。”声音里透着一丝心酸无奈。
“真人莫要如此说,”婉婷出言安慰,“望尘异境既名望尘,便是取望尽红尘浊世之意。这贪欲,怕是五界形成之前就有了。今日秋鹤宫有此变故,并不是真人的错。若是真要怪,也该怪婉婷,这一切都是冲婉婷而来。”
“丫头莫胡思乱想。”秋鹤真人道:“便是没有了你,那些不轨之徒也会创出另一个映月冰花。你也不过是他们手下的一枚棋。”
“但我并不想做他们的棋。”婉婷莹润的双眸深处闪过一抹锐,“若冰花映月,一掌五界的传闻是真,这一统天下之人就该由我来做,不是么?”
秋鹤真人与司马靳皆眼底亮光一闪,一顺不顺地盯住婉婷。
她接着道:“那邀约信中有关映月冰花的内容只说了一半,下一半是‘然善者得之,天地宁和,五界不倒。恶者得之,日月失辉,江河变色。’留言传久了便走了样,那些人只道映月冰花在我身上,却不知我便是这映月冰花。既然如此,与其让那些心怀异诡之徒搅乱这个天下,倒不如由我来给五界一个宁和。”
秋鹤真人捋了捋五柳短须,问:“你想如何做?”
婉婷轻轻一笑,答:“还不知。现下一切尚不明了,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这秋鹤宫怕是呆不下去了。”
秋鹤真人颔首,“是啊。五界之人已知你身在此处,黑白两道现在恐怕都正往这边来。”
“这是其一。”婉婷接口,“再者,我也不想再给真人添麻烦。我一旦离开,他们想必也不会为难秋鹤宫。”
“你又要上哪儿去?”司马靳开口。
“那个发邀约信的和散布映月冰花在秋鹤宫的怕是同一个人,”婉婷答,“他这样兴风作浪无非是想让五界混乱,自相争斗,他好坐收这渔翁之利,同时也可逼得我我无处可躲,自动现身。此时距雪蓑山试剑楼一约还有三日,我不如就随了他的愿,去会他一会。”
“不行,”司马靳立时阻止,“这太危险!”
婉婷摇摇手,笑道:“没什么危险的。到时肯定人潮如蚁,我化个装躲在人群中就不会被发现了。而且,映月冰花统领五界这则传言究竟出自哪里,又要如何统领五界,我也想知道。至于那个‘仇某人’……”婉婷想了想,接着说:“我额上冰花只在乌依镇显过一次灵力,知道我与秋鹤宫有关的也只有那日在乌依镇出现过的人,我怕这‘仇某人’就在他们之中。司马不是说过,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既然我已淌了这趟浑水,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总要将事情弄明白。”
秋鹤真人沉默良久,似是在琢磨婉婷所言。的确如这丫头所说,有些事无论如何躲,最终都要面对,倒不如一开始便迎上去来得直接。
他抬眼看向婉婷,晓风残月下,轻绢罗裳托起的一道倩影,柔柔淡淡,影影约约,如梦似幻,让他看了也不禁闪神。谁知那嫣然婉转迎着跳跃烛光于这青秋阁中绕了几绕,忽在她美目流盼间挑出一抹不着痕迹的韧,如丝如缕,却缠连不断。
或许这个天下给了她便真的有了宁和,秋鹤真人忽然这样想。既然天下已乱,大劫将至,不如就由她这应劫之人掌控天下命运。
想通了,于是他道:“既然丫头你已有了决定,老朽便不再多说。不过,这一趟路途凶险,还是让靳儿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婉婷与司马靳互望一眼,道:“如此也好。”
“靳儿,此去还有一件事,”秋鹤真人的嘴角不自然地牵了牵,“把那三个孽徒给我带回来。”
司马靳领了命,便与婉婷并肩出来。新月低斜,漫天星辰依旧,如此一闹,这夜已过了大半。婉婷按按眉心,白天闷头查资料,晚上又被人持刀要挟,着实有些精疲力竭。
司马靳看着不忍,护了她回房休息。婉婷道了声“晚安”便要进屋,却忽又被司马靳叫住。
“什么事?”婉婷见司马靳叫住她又不说话,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司马靳犹豫许久,似是不知如何开口,她等了好一阵才听他道:“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
婉婷听过笑出声来,反问:“我可以当这是恭维吗?”
司马靳似也察觉这话说得不妥,也笑起来,“是我唐突了。”
婉婷望了望满天星月,悠悠一叹,“不同了吗?也许吧。发生这么多事,若还相同才糟糕。”
司马靳细细看她,依旧一身灵洁通透的绝然,似融于这天地之间,又似遥立于尘世之外,让人光是看着便心生宁静。只是那眉眼之间曾经的一抹天真稚气越飘越淡,却生出几许对一切了然于心的玲珑清浅来。美目顾盼流转,更仿若要望进世间人深不可测的心底,更增添几分超然于世的风姿。
婉婷复又望回司马靳眼里,道:“但是无论如何不同,心里有那么一方天地总不会变。”
司马靳收回心思,了然点头。“进去吧,早些休息。”
婉婷转身进了屋,独留司马靳长久地立在门外不曾移动。
举首望月,对影三人,她心里那方永不改变的天地又是为谁而留?

婉婷一进屋便锁了门,点起烛火,趴在地上细细寻找什么。忽地,她眼神一亮,从桌下拾起一枚算珠大小的石头。迎着烛火看去,那石头晶莹剔透,棱角分明,暗紫色光滑闪亮,透着微微凉意,与那日在乌依镇时冷秋尘攻击幻境使所用的是同一种。
婉婷将那玲珑紫晶攥在手里,贴于心口。是他么?再一次救她于危难之间。这些天她日日在等,他是否就在身边?那时而缠绕在她身旁深邃无垠的目光究竟是不是他的?若是,为何他躲着不肯现身?若不是,为何那柔软缱眷的熟悉感觉会如蔓藤疯长,在她心中蔓延纠结。
她胸口一痛,仿若心间裂开了一口,眼前摇曳的烛火也变成几朵,闪烁跳跃,捕捉不清。
她站起来走到被击破的窗边,脚步有些虚浮,似是踏在一个渴望上。用手指轻触破了的窗纸,有丝丝夜风拂掠过细腻的指腹,温顺清凉,所有的感觉忽又一下子变得真实鲜明起来。
她“唰”地打开窗,将头探出窗口,左右张望。窗外依旧夜空湛蓝,竹影婆娑,微风吹乱了三千烦恼丝,似她凌乱的心境散于风中。云山雾影深处,却哪儿有她日夜企盼的潇洒身影。
那清澈的眼神忽而朦胧,像笼上一层薄雾。转回身,惆怅洒了满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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