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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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源的目光,再一次扫视了整个房间。
满房的花草,都是田大勤为紫藤精心培育又安置妥帖了的。
沈源的足跟,在不意中碰到了床下的什么东西。有纸张的亲车声。
他弯腰拉出了那捆东西。
好大一叠报纸。
抽出几张来一看,竟也都曾被剪去过。
在这一年中,沈源时刻关注着报界新闻界对“华申”一案的反响。哪份报纸上有哪篇报道,即便是一条小小的新闻,只要与“华申”有关,他都曾注意到过。而如今,这紫藤床下大捆报纸上留下的空洞,几乎全是曾为沈源所注意过的大小新闻报道!
这些新闻报道都到哪里去了?
沈源的心,狂跳着。
他趴在床脚下再往里看。看见了一个小矮凳,一个脚盆。还有一个痰盂,有盖的。一双布鞋,一双套鞋,干干净净地,整齐地排列着。
他直起腰,注意上了这夜壶箱。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箱面上,有个针线篓,那里面,除了线头市头剪刀之外,还有一瓶浆糊!
沈源拉开了那箱门。
有意思,薄薄的一叠衣物之上,平平整整地捆着一本大开面的厚厚报纸簿。
其实不用打开,沈源也明白了,这是一本专用来收集剪贴有关“华申”一案所有报道文章的资料簿!
沈源双手捧了这本报纸簿,跌坐在床上。
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紫藤。
在这沈家花园内,用这种方法采集自己所关注的文章的,沈源原先只知道一个人,那就是李可心、自己的妻。
沈源曾在可心发病时,从她的书桌里,发现过几本这样的剪贴簿。分门别类很仔细,按内容归类。其中有两本,全是张宗元的文章,积累了好几年了。李可心好像有这个习惯,或者叫撤好吧!小家碧玉,喜欢鼓捣这种花样,沈源没太在意过。
可眼前这本报纸薄,绝不会是可心的。一年来,她对“华申”一案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还能是谁呢?常言道,吃谁家的饭,像谁家的人,这个从小在李家长大紧随着李可心的小紫藤,便是不学,看看也会把这一套专题剪贴的功夫看会了!
沈源心里,涌动着一股从来也没有过的热流。
望着满屋子的花花草草、田大勤为紫藤精心培育着的花花草草,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本剪贴簿、紫藤暗中注视着“华申”而日积月累地一张张粘贴而成的剪贴簿,沈源忽然滋生了一种胜利感、一种急迫感、一种其实与他向来很保守的等级意识很不相符的、如同受了多少恩惠而感激万分的惶恐感。他一阵冲动,将那本报纸簿放回了原处,站起身,张开双臂,一下子就把花架上的那盆小紫藤抱到了自己的怀里。他三下两下拔掉了那块撑着紫藤的竹爿,又扯下了那枚有田大勤字迹的圆纸片。他抱着那盆刚刚插技栽活了的紫藤,向花园、属于他的沈家花园,大踏步走去。
他要把它种到沈家花园的泥地上去。
“能活吗?”
“怎么不能!”
“它太小了呀!”
“这里的土肥!能养活它。”
“不会让太阳晒死吗?”
“所以我先让它躲在玉兰树下。等它再长大些,就移开这棵玉兰树。”
“你从哪里弄来这棵苗的,老爷?”
“不要这么叫我。”
“赵妈还叫你少爷呢!她管泽妈叫小少爷,管你叫大少爷,”紫藤笑了。“好像是哥俩似地。”

“我小时候,她叫我阿源,”沈源直起腰,用足尖将那株栽下的紫藤旁边的土踩踏实,然后望定了紫藤红红的脸,“你其实也可以这么叫我。”
“啊呀,这是不作兴的!”
“不跟你开玩笑——当然,只好背地里叫,当人面不行。”
“当人面背地里都不行。”紫藤说,“老爷,你这苗哪里来的?”她回头望了望被沈源摔碎在地的瓦盆。
沈源装作没听见,拎起一旁的洒水壶,往那株紫藤苗上浇着水。
他从侧楼下来时,望见紫藤正一手泥巴地从花园的北面围墙处走来。他想起来了,紫藤是去那片空地上拾摄她那些菜秧子去了。紫藤从去年秋天开始,相中了那一片背北朝阳的空地,招招弄弄地专在上面种些青菜萝卜之类的,到冬天时,饭桌上竟也就常常添了些特别新鲜可口的时令蔬菜,很对李可心的胃口。只是那李可心知道是紫藤亲自种植之物后,一面有滋有味地细嚼慢咽悠悠喝汤,一面却又很鄙薄地说道,总归是从乡下领出来的丫头,脱不了种田人的脾气!一样是佣人,那田大勤毕竟在沈家花园呆得久,种的花草也高贵,这个紫藤却去弄这类鸡毛菜菠菜,改不了的本性!
沈源还没等她走到面前,就已经把那瓦盆砸碎了,只捧着那株幼苗。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做了贼,做了强盗,心里既有点羞愧,却也带着某种快意。
他喊住紫藤,几乎是命令,让她跟自己一起走到花园正中,栽下这株小紫藤。
这么一株小苗,本来毋须两个人种它,沈源却非要紫藤陪了一起干。
“沈泽鲲会不会醒了?”
“不会。我去看过,睡得很熟。”
“判了?”
“判了。”
“没什么变化吧?”
“哪里会呢!”
“唉——总算好了!”紫藤长长地吁了口气,很起劲地挖着土坑。
若是在以前,沈源未必能这么深切地体会紫藤这声几乎是从足跟升上肺腑、又从肺腑长吁而出的如释重负的感叹。此刻他却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体会到了。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才压下了从背后一下子把这娇小但却结实丰满的女孩子抱到自己怀里来的冲动。
没到时候。要把她吓坏的。他想。他毕竟懂女人。紫藤毕竟只是个小姑娘。
直到浇透了那株小苗周围的一大块地皮,沈源才放下水壶,拍拍手中的泥屑,两眼直视了紫藤那张红是红、白是白、在阳光映照下几乎可以看得见皮肤下细小的血管的年青的脸,告诉她:
“这株小紫藤,是从你的房间里拿出来的。”
不料紫藤却并不惊讶:“嘎,我猜就是。是大勤去拿的吧?”
“大勤常去?”
“是呀,我的房间,都快成了他的苗圃了。”
望着紫藤坦然的神色,沈源心中一阵轻松。没有那假想敌!可怜的大勤!只有男人才明白男人的心思。女人有时候会如同一块板结的水泥,寸草不长呢!
“我去过你房间了。”沈源含着笑说,“我自己动手把它搬出来的。”
“你?’嘴藤的脸这才腾地红了,“老爷你……”
“我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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