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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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后,云州街头。
太阳高高挂在头顶,暖烘烘的阳光把街上的行人晒得犯春困,直想找个阴凉的去处歇个午觉;路上的小贩们早已懒得吆喝,缩着脖子躲在货摊后面打起了盹。路边的杨柳也懒洋洋的,被晒得蔫答答的枝条垂在那里纹丝不动。
忽然,一阵紧似一阵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街头的沉闷。三三两两的行人回望间,十几匹马已风卷残云般疾驰到跟前,最前头的枣骝马上坐着个白袍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文质彬彬,其余均是随从打扮。
“又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出游罢。”半睁开眼睛的小贩打了个哈欠,重新睡回笼午觉去了;街上行人也收回目光,一心一意赶起自己的路来。
年轻人收了收缰绳,放缓马速,抬头看看天色,对紧跟着的一人道:“看来今天是不会有进展的了,你先带弟兄们回去罢,我一个人再到处转转。”随从答应着,拨转马头,十几匹马又疾驰往北而去。
年轻人跳下马来,牵着缰绳左顾右盼,打盹的小贩、无精打采赶路的行人,实在是毫无异样。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一人一马,信步而行。
行了没多久,他抬头望去,前面湖水茫茫,原来已到云湖边,岸边有座茶馆檐角高挑,正是自己甚熟悉的一个去处――观涛阁。
“这里倒是几日未到了。”他喃喃道。店堂口的伙计眼尖,已瞧见了他,赶紧跑出来,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缰绳,眉开眼笑道:“丁公子,今日怎么得了空来?您里面请!”
此人正是丁迅。
丁讯点点头,也不答话,径自往里面走。
“丁公子,您楼上请,老位子给您留着哪!”伙计殷勤地给丁讯带路,两人登登地上了二楼。
带着水草气息的湖风扑面而来,他顿时觉得满目清凉,神清气爽,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影来,这人也是几日未见,小晴倒是时时提起他,他边想边落了座,忽见前面那张桌旁坐了两人,其中一人身穿青衣,那瘦削的背影有些熟悉。
丁讯一皱眉,想了想,不由站起身来,喜道:“赵兄,是你吗?”
那两人闻声回头,只见那青衣人容颜秀逸,气度清华,正是几日前遇见的赵郁竹,而另一人则是青衣小帽,作僮仆打扮,摆了张苦哈哈的脸,却是侍女荷香。
原来郁竹养病养了几日,又养出了一样病――闷病。贵妃娘娘固然时时来看望她,其他几位娘娘也是隔三岔五地来瞧,那夜出事之后,外出游玩自然全部取消,除了说些蜚短流长的事,娘娘们也无其他事可做,回永州又需要时间做准备工作,因此郁竹便日日听娘娘们抱怨地方官查访不力、山庄守卫不力,甚至是伙食不合胃口。苦不堪言之余,她心中也觉得奇怪,云州本处东越腹地,可西疆人不仅进入了云州城,而且还闯入守卫森严的横云山庄,如果不是给自己偶然中碰见,绑架之事差点得逞,这件事本已十分可怖;现在,因为事关各人的脑袋和乌纱帽,云州各衙门必定极力追查,然而这几人如同凭空消失一样,居然无影无踪。
那么,人到底哪里去了?
当然,待在山庄里抱头苦思,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果,所以郁竹决定亲自外出查访。她和荷香一说,后者自然大摇其头,理由很充分,郁竹伤势未愈,万一出了事,侍女们只有掉脑袋的份。可是,郁竹态度很坚决,荷香只好屈就,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带自己同行。郁竹也让了一步,同意了。
于是两人乘众人午睡之时,荷香只说主子命她去城里买些东西,从正门走出;而郁竹则寻了个僻静之处,一纵身跃了出去。她忍着胸口的烦恶,和荷香碰了面,两人便一起向城里而去。
这几日,虽然云州各部忙着追查刺客,但是允王严令此事不准向外泄漏,一是免得扰乱民心,二是防止打草惊蛇,因而云州城依旧是一番热闹繁荣的景象,文人游客、贩夫走卒各自忙碌、各得其所。
两人一路走来,行至观涛阁时,原只想小憩一会,没曾想遇到了丁迅。
三人移至一桌,郁竹教荷香见过丁迅,只说是自己僮仆,叫小禾。
丁迅见郁竹双目湛然,脸色却极苍白,疑道:“几日不见,赵兄倒清减了。”
郁竹苦笑笑,“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几日偶染风寒。”
丁讯神情颇为关切,道:“赵兄,我倒认识几位云州大夫,治疗风寒甚有心得。”
“多谢丁兄!今日身子倒是颇有起色,所以两条腿闲不住了,一定要出来散散心。”说完,郁竹回头一笑,荷香在那里撇撇嘴。
“唉――“丁迅长叹一声,道:“赵兄莫要见怪,其实有时生场病也挺好,躺在床上万事皆休。”
郁竹见丁迅容颜憔悴,双目红肿,心中有些明白,淡淡问道:“看丁兄神色,似有心事,可否说来听听,让在下替丁兄分担一二?”
“咳咳――”丁迅咳嗽两声,支吾道:“也没――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过两天就好。”
郁竹低头抿口茶,微微笑道:“一点小事?前几日西疆人夜闯横云山庄,欲图绑架宫眷,那赵家小姐还受了重伤,这样的事还算小事,那在下倒不明白什么事才算大事!”
丁迅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他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莫非――”
“莫非是西疆人?”郁竹扬眉,转而目光诚挚直视丁迅道:“丁兄倒不必胡思乱想,在下真的很想帮你找出刺客,也替咱东越驱除一个祸害,如若不然,今日刺客到得了云州,明日他们也到得了永州!丁兄――你可否细述近日追查情况,咱俩一同参详?”
丁迅目视郁竹良久,叹道:“不瞒赵兄,在下确在为此事忙碌奔波。”
原来丁迅之父丁桂龙官拜云州守备之职,正是负责贵妃游幸卫护任务的地方官。横云山庄出事后,丁桂龙深知自己失职,唯一的生机便是抓获刺客将功补过。于是,他在衙门里统筹安排诸事,丁迅则带领人马搜查城中各处。衙门上下均知此事极大,若抓不住刺客,皇上震怒,丁桂龙自是丢乌纱帽丢脑袋,其他人也都讨不了好去,因此皆尽心尽力,对外假托它事,暗暗地将个云州城翻了个底朝天,然而几日下来,竟是毫无结果。丁氏父子几日没合过眼了,眼看着总督的脸色一日黑似一日,父子两人的心情也是一日沉似一日。

郁竹沉吟半晌,道:“你确定城里各处均已搜查一遍?”
丁迅点点头,抹一把脸,神色疲惫,“各家各户、酒馆、茶馆、客栈,甚至连勾栏院均去搜寻过了,又在街头设立岗哨,盘问过往行人,城门也已封闭,只准进不准出,可是几日下来毫无线索。”
郁竹眼望窗外水天一色的云湖,道:“刺客打哪进入山庄?又从何处逃离山庄?如今又藏在何处?山庄是个关键,丁兄可否将横云山庄的地形说与我听?”
丁迅点点头,絮絮道来。原来那横云山庄东、南、西三面皆傍着城里繁华之处,北则倚云湖――横亘在云湖之滨,竟是如其名了。庄内地势平坦,并无山林丘壑,藏身实非易事。作为东越行宫,皇上或是诸位娘娘每年均要驾临横云山庄,几十年来从没出过事。如今,刺客一来便是四人,这样的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横云山庄――横亘在云湖之滨――“郁竹喃喃道,纤秀的指节习惯地敲着檀木桌。
“丁兄,山庄靠着云湖那边有无士兵看守?”
“你的意思是?”丁迅人挺聪明,立刻明白了郁竹的用意,道:“刺客自云湖那面进入山庄?”没等郁竹回答,他摇了摇头,皱眉道:“赵兄你非云州人,还不熟悉云湖。”他用筷子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划了个圈,“大致来说,云湖的形状象颗圆形珍珠,然而在它的北面则突出了一块,形成了一个喇叭口,喇叭口底端就是横云山庄的所在之处。这里的湖面外宽里窄,湖水汹涌湍急,而且暗礁密布,凶险异常,当地渔民畏之如虎,称之为‘老虎口’;如今赶上春季枯水期,礁石凸露,湖风又急,渔民们更是远远避开。当初朝廷在此修建行宫,一则为‘老虎口’风景绝美,尤其每年中秋前后的大潮极是壮观,二则是为‘老虎口’凶险,守卫山庄能起到事半功倍之效。”
“丁兄的意思,是这里并无士兵看守了?”郁竹皱眉问道。
丁迅点头,道:“如今最紧要的,是查出刺客的藏身之处,其他诸事,等抓住了一问便知。”
“丁兄,我们不妨来假设一下,假设他们就是通过‘老虎口’到达山庄的,那么,有一件事就容易解释了。”
“什么事?”
“刺客的行踪!”郁竹的眼睛闪闪发亮,目光投向湖面,“刺客通过水路进出,这就给了我们启发,丁兄,其实你们还有一处地方没有搜查!看,那是多好的藏身之所――进可攻,退可守。”
丁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水天相接之处峰峦点点,惊道:“你说是湖中岛屿么?”
郁竹忽然咳嗽起来,慌得荷香又拍背又递茶,好半晌,她才止住了,苍白的脸颊泛起了点点红晕,竟如桃花般娇艳动人。
郁竹点头道,“我们可以这样假定,几天前,他们通过某条途径到达云州,又坐船上了云湖中的某个岛屿,然后择准时机,深夜悄悄通过老虎口,潜入山庄。事败之后,便原路返回。这几日,官府搜查得紧,他们肯定还藏匿在岛上,待风声一过,他们就会立即逃出城去。”
“可是――”丁讯皱眉道,“云湖中大小岛屿无数,若要从中找几个人,岂非大海里捞针么?”
郁竹笑了笑,道,“这几个人来自西疆,据我所知,西疆乃大漠之地,少见湖泊,识水性者罕有,所以这几人经过‘老虎口’时,一定需要旁人相助。”
“旁人?”丁讯低头喃喃道。
郁竹道,“对!那人需有很高的驾船技术,这样才能顺利通过‘老虎口’,将西疆人送至山庄。”
“很高的划船技术――”丁讯的眼睛忽地一亮。
郁竹微微一笑,“看来丁兄胸中有了计较。”
丁讯轻击桌面,“不错!这样的人自是渔夫无疑!我们可以去渔村找!不过――"他又皱了皱眉,“本地渔村可不少,该从哪里找起?”
郁竹点点头,“这确实需要费番周折,咱们再想想看,嗯,比如哪个村离‘老虎口’近些?再比如,哪个村对‘老虎口’的情况比较熟悉?”
丁讯默然,低头喝了口茶,目光移往窗外,半晌,忽道:“赵兄,我想起一事,云湖的湖面其实是早就划定好的。”
“哦?此话怎讲?”
“早先,各村为了多捕捞鱼,哪里鱼多,就往哪里去,因此各村的渔船常撞在一处湖面,吵架甚至斗殴之事众多,人命官司出过不少,官府为此大伤脑筋。后来,由官府出面,经过协商之后,依据各村的地理位置,划定了各村的渔猎范围,规定各村只能在各自的划定范围内捕鱼。而这个‘老虎口’――”丁讯顿了顿,“正处在雪浪村和新安村的交界处,因为其水域凶险不宜捕鱼,在划定这两村渔猎范围时还特意绕过。”
丁兄的意思是――其实这个‘老虎口’也只有雪浪村和新安村的渔夫能去,其余村庄的渔夫,根本进不去那里,对不对?”郁竹挑眉道。
丁讯点头,忽地站起身,道:“我这就回衙门,与父亲商议寻人之事。”
“等一下!”郁竹道,“出动大批官差,一方面费时,另一方面很可能会打草惊蛇,毕竟,他们在暗,咱们在明。”
“赵兄的意思是――”
郁竹微微一笑,也站起来。
“咱们两人先去这两个村悄悄寻访,然后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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