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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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郁竹再次睁开双眼,她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屋里了。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了女孩们兴奋的声音,“赶紧禀告娘娘和王爷去!”顿时满屋子叽叽喳喳,伴随着奔进奔出的脚步声,一张张惊喜莫名的脸争相映入她的眼帘。
“姑娘,您总算是醒了!可把娘娘急坏啦!”这是宫女荷香的声音。
郁竹**嘴角,朝众人微笑了一下,双臂用力支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然而右肩一阵痛楚,令她不得不跌躺回床上。的a9
“姑娘别动――大夫说姑娘受的伤不轻,娘娘正担心呢。”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黄昏啦!姑娘睡了整一天一夜呢!”
郁竹抬头望去,果见窗格上被晕染得一片金黄。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满屋子的宫女纷纷跪倒,口称“娘娘”,然后就从外间拥入一大帮人,原来是赵贵妃及郭妃等人。逢此等大事,赵贵妃却神色不乱,行动如常,只是眉目间多了几分郑重。
“娘娘――”郁竹想坐起来。
“躺着躺着――别动――大夫说你用力过度,以致气血凝滞,至少要将养三日。”贵妃到了床前,轻按着她的身体道。
“娘娘请放心,郁竹觉得好多了,应该不会有事。”郁竹一笑,道。
“嗯,大夫也说你醒过来就应该没什么事了。”贵妃在床沿坐下,“今晨我才知道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西疆居然会将脑筋动到云州来,还给他们轻轻易易地闯入了山庄。我已命允王派人立即前往永州禀报皇上,请求增派侍卫。过个三两天,永州那边人到了,你也能起床了,咱们立即启程回去。”
“嗯,这次失了手,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几天,娘娘及诸位娘娘都要小心。”郁竹道。
“可不是?这两天我们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呢。”郭妃在旁插了口,“本来这次我们来云州是由平王殿下随护,谁知允王刚好从西疆回来;按理说,回来后就在王府好好歇着罢,可他非要来云州!这下倒好,出了事了,连姑娘也因他受伤。”
“这跟谁来没关系,无论平王还是允王,西疆人总会来的。”赵贵妃淡淡说道。
“可蛮夷之人身上的晦气总是特别重些!他仗着皇上偏疼些,就神气得什么似的,也不想想自己的出身!”说到这里,郭妃脸上尽是鄙夷之色。郭妃的儿子跟允王差不多年纪,除顶了个皇子的头衔,至今连个封号也没有,因此,她一向有点愤愤不平。
郭妃又开口道:“他――”
“住口!”赵贵妃低喝道,“郭妹妹,允王是咱们东越的四皇子,皇上亲自封了王的,身份尊贵,以后不要随便编派他!”
室内鸦雀无声。
郭妃自觉没趣,讪讪退了下去。
赵贵妃嘱咐郁竹好生休息,吩咐众侍女尽心伺候,又在床边略坐了坐,就带着诸人离开了。
郁竹喝了荷香端上来的汤药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郁竹这一觉,却是睡得又香又甜,等她再次醒转,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屋内却是寂静无声。
郁竹转动眼睛,但见一灯如豆,满室昏黄,床边椅中倚坐一人,侧首托腮,一动不动。
她睁大了眼睛,认出了来人。
他怎么在这里?
许是听见了床上细微的响动,那人忽地转过脸来,见郁竹睁了眼,便道:
“你总算醒啦!觉得好些了么?”声音里却透出不少欢喜来。
郁竹后脑枕着枕头,眼睛望着他,点了点头。
满屋的侍女却去了哪里?
晏之原亦望了她一会,忽然叹息一声,道:
“刺客自有侍卫们去抵挡,你是赵家大小姐,身份尊贵,以后不要轻易涉险,知道么?”
郁竹垂下了眼帘,淡淡道:“卫护娘娘与王爷的安全,是臣子职责所在,何况王爷是朝廷之栋梁,是皇上倚重之人,郁竹死不足惜。”
晏之原坐直了身体。桌上烛光幽幽,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进了屋。
不一会,晏之原身后出现了荷香的笑脸。
“姑娘醒了么?”

“王爷请用茶――”荷香用托盘端来一杯茶,恭恭敬敬递给晏之原,然后转向郁竹笑道:“姑娘不知,白日里王爷已亲来过一次了,见姑娘睡着,就悄悄地走了,后来又好几次打发人来询问姑娘的病情呢。”
晏之原轻哼一声,道:
“赵姑娘如此视死如归,舍己为人,真乃我东越朝臣之楷模!本王定当具表奏知闻朝廷,好教朝廷上下皆闻姑娘这片拳拳报国之心!”说着,他起了身,轻拂袍袖,道:“既然赵姑娘已醒转,本王不便打扰,告辞!”
说完,他转身便走,留一盅茶水在桌上空自晃荡。
荷香瞧着门口发了会呆,又转头去看郁竹。郁竹脸朝里面,胸口微微起伏,身子却一动不动,好像又睡着了。
郁竹卧床静养间,贵妃又来探视,说了一些追查刺客的事。这几个刺客,那日逃出横云山庄后,居然如同泥牛入海一样,任凭衙门将云州城翻了个底朝天,却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夕阳西下,倦鸟归林,郁竹伫立在黄昏的绛雪亭中。
虽然受了内伤,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又好,所以她只躺了两天,便能下地走动了。这半年里,她独自一人踏遍了云州的山山水水;此次若跟贵妃回去,今后能自由出入的,恐怕只有赵府后院那方小小的天地了;因此,她努力抓住屈指可数的自由时光。
内伤好转,外伤却是依旧,稍一用力,肩部就剧痛不已。郁竹低头想去察看,蓦地,前额一阵抽痛。她皱起了眉。
头痛之疾竟在此刻发作了。
她深深吸气,伸出手去,摸索着扶住了亭柱;又勉强抬起干涩的眼睛,天空一片晦暗。
忽然,她感觉胳膊被牵起来;然后,有人引着她往前走。
身下触着了冰凉的石凳,眼前却是模糊依旧,令她不能辨别来人的身份。但是,山庄内除娘娘和随侍的宫女,不会有外人,所以,她忍着疼痛微微笑道:
“谢谢你!你是哪位?”
那人却没有出声,亦没有离去。
过了一盏茶功夫,脑中抽痛渐渐退却,眼前变得清明起来。她抬起头,惊愕地发现面前之人,居然是晏之原。
晏之原站在那里,目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
郁竹的心突地一动。恍惚间,她竟想起了之临。
最后的日子里,卧床的之临总是久久地、默默地凝视她。
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为甚么会想起之临呢?
面前这人,跟之临并无相像之处。他自战场得胜归来,受皇上倚重,正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之时,怎会理解无奈、不舍、痛惜甚至生离死别的诸般痛苦?他总是和以往一样,别有居心罢了。
于是,她站起来,施了一礼,便往亭外走。
走了几步,晏之原的声音自身后飘了过来。
“郁竹,你三番五次搭救我,不管怎样,我很感激你。”
郁竹的脚步略缓了缓,头也不回,漠然道:
“卫护娘娘与王爷的安全,是作臣子的职责所在,何况王爷是朝廷之栋梁,是皇上倚重之人――”
“住口!”
晏之原突然大喝一声,把郁竹吓了一跳。
她抿嘴不言,回过头去。
晏之原恶狠狠地瞪着她,眉头纠在一起,白净的脸浮出一层暗红,神情极是恼怒。
他,终究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沙场的生死磨砺,已给他的眼角眉梢,隐隐添了几分威势。
“赵郁竹,你打算就这么过完下半辈子么?”他一字一句,狠狠道。
郁竹久久地望着前方,半晌才道:
“绛雪亭后那条小道,狭窄曲折,是之临和我走的,如今他不在了,我还要继续走下去;绛雪亭前这条石道,平坦坚实,是王爷您走的,沿着这条石道一直下去便是山脚,山脚有数不尽的好风景。王爷,您又何苦四处转悠,自寻烦恼呢?”
说完,她径自走了出去。
山间小路曲曲折折,崎岖不平。她扶着石头,一路下行。渐渐的,那纤瘦的身影消失在了郁郁葱葱的林中。
晏之原立在金黄的夕阳中,许久许久,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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