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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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
园里山石上,一双燕子叽叽喳喳地叫了一阵,叉开尾巴,“嗖”地飞进了三月的春风里。
廊下,郁竹微微仰头逗弄着笼中的画眉。小鸟儿窜上跳下,细巧的喙一口啄过她手里的花生。她抿了抿嘴;心里想的,却是隆福宫里那头趾高气扬又爱饶舌的大金刚鹦鹉。
喂食完毕,她接了侍女递过的帕子擦擦手,走过去挨着盛梅坐下;后者坐在房前的石阶上望着一丛花草正发呆。
郁竹想了想,道:“明天我去找平王殿下去,好么?”
盛梅侧脸看着她,轻声道:“找他做甚么呢?”
郁竹道:“问他到底有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盛梅摇了摇头,道:“我连出现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会在他心上?”
郁竹噎住,不知如何安慰妹妹。
近来边疆战事吃紧,东越军败多胜少,西疆军队则步步进逼;战况传来,朝廷上下,皆忧心如焚,再也无心于游乐之事。如此一来,内廷取消了今年的春狩。惠妃向皇上提议,春狩虽然取消,却需在御花园里设筵席招待近臣及其家眷,一则,不辜负这满园的大好春色,二则,稍加安抚近来有些惶惶的人心。皇上首肯之下,惠妃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昨天郁竹也收到了内廷的邀请,但其余几位赵府小姐仍被排除在外。紫极宫的赵贵妃近来深居简出,这次也不再说甚么,只和兄弟赵养性要求郁竹务必到场。
这日清早,郁竹才刚洗漱完毕,玉荟便进得房来,硬是督着她,从上到下全部换上时式新衣,又将其按在椅子里,替她细细描眉点唇敷粉;与此同时,侍女替她梳起精巧的发髻。折腾了半天,玉荟才满意地点头,拈去她肩头一根长发,笑道:
“行啦!包管他一见你就忘不了。”
郁竹抹抹额头的汗,一抬眼,在台上的青铜镜里见到了一个明眸皓齿的丽装少女。她明白玉荟的心意。这样的她,今天进宫之后,才不会给芊芊郡主夺走全部颜色,
呵,原来,在旁人眼里,她已到了要以容颜吸引之临目光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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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上锣鼓“咣咣”地响,郁竹则是神思恍惚。之临坐在皇子们的最前端,与她相隔甚远。可是,距离远又有甚么关系?以前两人总能生出些法子来遥遥相应的;现在,他却只将目光放在戏台上,半场戏下来,竟未朝她这边望一眼。
她心里酸涩,又怕受人非议,便不敢频频将目光投向彼端,只得盯着戏台,兀自想着心事。
他公务缠身,忙得不见首尾,两人已有月余未见;上次见面,他的腿疾发得恁重,不知他后来是否去找太医?不知是否每天吃药?还有--不知是谁给他涂抹药膏?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睛。果不其然,芊芊郡主神色温柔,嘴角含笑,一双水眸正盈盈地望定那边的之临。
一根细细的针,轻轻刺进了她的心。
之临--之临--
可是,他没有听见她的呼唤。他神情专注,目不斜视,从桌上端起茶碗,一扬下巴将茶水饮下;那头上的金冠在阳光下灿然生辉,刺得她的眼睛生生疼。
郁竹闭上眼睛摸摸额头,低身从席间退了出来。
转过一带假山,身后的声音渐渐小了;前面石径尽头,伫立一座八角亭,她决定去休息会。可是,走过十来步,她发现亭柱后有个人正背对着这边;远远望去,那人金冠朱裳,身量瘦削。她心生警惕,立时退后,就待折返,不料那人转过身来,道:
“郁竹――”
郁竹定睛一瞧,松了口气,走上前道: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平王晏之安。
郁竹进了八角亭,给晏之安施礼问好。晏之安点点头,指指对面的石凳,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也不必拘礼,坐下罢。”
郁竹依言坐下来。
她正思量如何开口相问盛梅之事,晏之安看着她微微一笑,道:
“盛梅好吗?”
“啊?”
没想到对方问得如此直接,倒把郁竹吓了一跳。想了想,她道:
“她很好,可是――”
“可是甚么?”晏之安问道。
郁竹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只对着他将眉心微微皱起来。
晏之安凝视她一会,忽道:“郁竹,单就家世背景、心计才智而言,你与袁黛不相伯仲,知道我为甚么舍你而选她吗?”
郁竹的心“扑通”一跳,不知他因何如此相问。
晏之安笑了笑,继续道:“你的心思,永远游离于宫廷之外,即便强行成了这门亲事,你也不能助我一臂之力。母亲曾起过那样的念头,不过听了我的分析,也就放弃了对你的期望。郁竹,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成为永王妃,既可以让你得到幸福,又能稍稍减缓永王对我的压力。可是,永王显然意识到芊芊郡主对他的帮助更大。我听说父皇已郑重其事地派人向北岭郡王要了郡主的生辰八字。”
郁竹的身子已然不稳。
“那么――”她颤声道:“他们要成亲了么?”
“暂时还没听到这样的风声。”晏之安道:“不过那是迟早的事。永王一旦与隋氏结亲,袁氏、没有子嗣的惠妃、北岭便会不遗余力地扶持永王;等永王当了太子,母亲、我、赵家被排挤出局的日子就指日可待。”的7e
“所以,王爷找了袁黛作为后着?”
晏之安沉默一会,道:“袁黛是个心气颇高的丫头――”他微微闭上眼睛,“生在帝王之家,若像你这般率性而为,我只怕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他忽然睁眼,投向郁竹的目光微有责备之意。
一阵细密急促的鼓点自假山背后传来;两人皆无言。
鼓点“咚”地重重落下,随即嘎然而止。
晏之安舒展了眉心,起身悠然道:“看样子,戏是散了,我要去找袁黛,你和我一起走么?”
郁竹摇摇头,起身与他道别。
晏之安拾阶而下,径自去了。
她木然坐下,呆呆地回味晏之安的话。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抬头一望,一群人正从假山背后转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之临;只见他面容肃然,目光湛亮,步履走得甚是坚定。转眼间,这群人已走到近前。
郁竹站起来,低身行礼。
八角亭紧靠石径一边,他当然应该看到她的。可是,他很快便从她身边经过了,甚至没有放缓步伐。
脚步声远去,郁竹直了身体,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上另一条道;她走得如此专心,以至没有察觉有个人离了那群人,迟疑着跟上了自己。
那么,他终究是要当太子的;皇上百年之后,他自然要登基做新皇。
清瘦少年晏之临与九五之尊的皇上自是全然不同,前者可以由她亲自嘘寒问暖;而后者,压根轮不上她去说半句话。
那么,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陌路人了?或者――
巴巴地等他从别的女子身上分一点垂青过来?
糊里糊涂走了很久,她才惊觉自己已到了彩霞池边,不远处就是笠云渡;走过笠云渡,就是隆福宫的地界。
隆福宫,为甚么自己绕来绕去还是要来这里?
她惨然一笑,踏上了笠云渡长桥。
走到桥中央,她忽觉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便是一阵漆黑,所有的声音迅速远离,余下的,是耳中越来越响的嗡嗡之声。她茫然地伸出手想抓住点甚么;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的身子,软软地往一边倾去。
夕阳的余晖将长长的桥身染得金黄,桥下的彩霞池正自澄波荡漾。
就在她的身子快倒入水中的刹那,一道身影蓦然窜上,胳膊伸出揪住了她腰畔的绢带,将其用力拖离了危险的境地。
手随即松开,郁竹“扑通”一声仰面倒在了桥上。她的头歪到一边,双目紧闭,已然晕厥过去。
那人的神情颇为紧张,推推郁竹的肩膀,还叫了两声她的名字,郁竹自然不应不答。那人像是想到了甚么,用食指探她鼻息。呼一口气,他压着嗓子气呼呼骂道:
“瞧这模样,定是勾动心事发了旧疾!倘若当日好好答应我的提议,哪会有你今天的下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被人抛弃一时想不开投湖自尽呢!话说回来,那天挨了你好几拳,今天我自然要打还你的!”说着,他“哼”了一声,果然高高扬起了右掌。
郁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纤眉紧锁,两扇长长的、紧闭的睫毛间,还隐隐缀了些泪珠儿。平日里冷漠绝然的气质已荡然无存。
她自然不再躲闪,也不会朝他当胸挥拳了。
他怔怔地发了会呆。
过了半天,手依旧停在半空中。
他的眉间,忽然浮出一朵暗色的云。那一掌落下了,却是缓缓地、轻轻地落在她的脸庞之上。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除了面前这一汪池水,远处尽是郁郁苍苍的树林。风在林间穿行,传来的只有沙沙的树叶响。
这里是宫中的僻静所在,向来鲜有人至。
他轻咳几声,弯下腰,一手搁到郁竹颈后,一手抄起她的腰,将其横抱当胸。
走过长桥,便到了凌于水面的笠云渡。他一脚踢开门,走进去,将郁竹放在锦榻之上,又返身关上门落了锁。
他屈膝跪在榻前,俯首凝视郁竹。四面长窗紧闭,那灿烂的余晖却透过白色窗户纸,漫射在她苍白的、毫无生机的脸上。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被枕在脑后,如同涡云一般。
他伸出食指,先轻戳她的脸颊,然后慢慢划过她的眉头、眼帘、鼻梁,落在唇上,探入口中。
他的脸上闪过一道愠怒。
“牙关紧闭--你连人事不醒时都这么倔?”
他忽然俯下身去,将双唇贴到她的唇上。
这是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抬起头来,细细观察她的表情。
她安静地合着眼,沉沉地昏睡着,对周遭事物一无所知。
既然这样,就不用再客气了。
他重新俯身。
一番不懈的明啃暗咬,舌头终于硬生生地顶开了她的牙关。
吻,由浅及深,愈发热烈。
良久,他又抬头,身子却在她的上方罩定。
按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横束的素银绢带便即松开,失了束缚的绿色薄罗短襦滑落下来,露出了小巧的肩头和银白色的肚兜。
窈窕美好的胸腰曲线,嫩滑如凝脂的肌肤,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春风里开的最美的花,也不过如此罢?
一再地努力与尝试,却一再地错过;
今天若再错过,也许此生不能拥有。
一缕发丝从金冠里脱出;他的眼眸,蒙上一层沉沉的暗色。
为甚么不可以?
是的,为甚么不可以?
他忽然扑过去狠狠咬住了她的裸肩,一只手绕到她的颈后,摸索着找到枚玉石扣,只轻轻一拉--
精致的小肚兜无声地飘落。
他弓起身体,发狂地吻着郁竹,大喘着气,双手肆意地游移。
过了一会,他忽然直起腰来,迅速除去自己的衣物,然后,和身紧紧压住了衣衫尽褪的少女。
锦榻咯吱咯吱地响,发出不堪重负的叹息声。
呃--
半梦半醒间,郁竹费力地呼吸。
她的意识,正在慢慢复苏。
可是,她觉得好难受--身上一阵阵发烫,却又一阵阵发凉。她努力地睁眼,眼前仍是一片墨黑。
鼻中为甚么充斥着全然陌生的气息?
十八岁的少女,还未亲身经历那一刻,但迷迷糊糊间,她已本能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最危险的境地。
“你--你是--谁?”她费力地出声发问,气血在胸间翻涌,回答她的却是急促而粗重的喘息。

“走--走开!”她抖抖索索地伸手,试图推开身上之人;可是,力气仿佛已被抽干,手根本不听她的使唤。
他不再理睬她,只一味地**她的肌肤,然后闷哼一声,使劲分开了她的双腿。
……
下身突如其来的剧痛令她几乎张嘴惊叫,可是嘴唇被结结实实堵住了。她睁大眼眸,想看清楚到底出了甚么事。
可是,甚么也看不见--看不见--
他却闭上了眼睛,再不看身下的她,只挟着最强烈的**,奋力向前冲刺。一滴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下,落在她尖尖的下颌上,好似一颗泪珠儿。
“之临,你在哪里?”
郁竹无力地张开五指,徒劳地做最后的挣扎。
天空陷落了。
“啪--”
一只细瓷茶碗盖掉在青砖地上,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
在座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
晏之临脸色苍白,神情不安,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却一句话也不说。
坐在他身边的隋芊芊情急关切,欠身过来,柔声问道:
“王爷,出甚么事啦?”
晏之临将茶碗放到桌上,茶水飞溅出来。
他冲着隋芊芊勉强一笑,道:“也没甚么,只是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隋芊芊点头微笑,“太阳既已下山,天气确实转得凉些--”她转过身道:“翠澜,你回屋去取件王爷的衣服来。”
翠澜蹲身答应,便要转身。
晏之临却叫住了她。
“你和小喜子去外面查看一下,有甚么事回来报我。”
翠澜屈膝称是,转身走了。
晏之临端坐着看着翠澜远去。淡淡的月光下,他的脸色白得骇人。
笠云渡里,那人弯腰胡乱捞起地上的衣服,将郁竹的身子紧紧裹起来。她面白唇青,肌肤又滑又凉,神智仍是不清。
他拥着她,半坐起来,先是望着她的侧脸出神,目光甚迷茫;只过了一会,他又咬起牙来,神色变得有些凶狠。
“做便做了,你们能拿我怎样?”他喃喃着,低头在她脖子上咬了两口。
“郁竹,你醒醒!醒醒!”他又扳着其肩头,用力摇晃。发簪早已脱落,这么一摇,一把青丝立即簌簌垂下,披落肩头。
郁竹眼皮一动,他立即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然而,她闭着眼睛大声咳嗽起来,咳得几乎不能自已。
一缕暗红的血突然自她唇角逸出。
他瞧得清楚,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浑身都在颤抖,越来越多的血沫堆在了唇角。
他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捂。
鲜血自他的指缝里滴落。
他素来有洁癖,此时却也顾不得满手的血,抽身将她平放在榻上。
“郁竹,你怎么啦?”他惊得声音都变了。
她不答,只闭着眼睛喘气,脸色煞白。
过得一会,喘气和咳嗽稍有好转,但其面色却越发晦暗起来。
“郁竹--”
他轻轻推她,但她的头无力地垂在一侧,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他小心地擦去她嘴边的血迹。
“太医--”他喃喃着,又跳起来,道:“郁竹,你坚持会,我去叫太医,马上就回来。”
他捡起衣物,替她盖上,又跳起来穿戴好自己的衣物。
他走到门后,正要开门,忽地犹豫,折步过去推开窗,回头看了榻上之人一眼,然后扒着窗台跳了出去,又返身将窗关好。
他匆匆跑过长桥上了岸,不一会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翠澜和小喜子在宫内走了一圈,并没发现甚么异常。今日隆福宫人多事杂,小喜子伺候了一天,早已乏得很了,走路也拖拖拉拉起来。翠澜便叫他回去歇着,宫外头由她去转一圈,回头去王爷那里一并回报,就说和小喜子都瞧过了。小喜子巴不得呢,立刻谢了她,回屋偷懒去了。
翠澜出了隆福宫。宫墙一侧,是黑黢黢的小树林。这时,天色已暗下来,一轮明月挂在林梢,照得林间小道微微发白。
她沿着小道走了几步,突然叹了口气,摇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迷糊不清的话。小道极短,尽头连接着彩霞池。她正要抽身退回,忽发现几丈外的笠云渡长桥似乎正有个人经过,转眼间便上了岸进了树林不见了。
她揉揉眼睛。笠云渡是宫内主子们消夏之所,而此时正是春季,那里怎会有人?
也许只是彩霞池的水鸟--
她想了想,决定去瞧瞧。
走过长桥,笠云渡外并无异常,里面亦无声音传出。她轻推木门,门纹丝不动。
她转过两步,犹豫着去推窗,结果,窗户“呀”地一声打开来。
月光乘虚而入,淡淡地照在屋内一张锦榻上。翠澜努力睁大眼睛。榻上似乎睡着一个人。
这样的天气,谁会孤零零地睡在这里?
她的心忽然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里面是谁呀?”声音轻软,还有些发抖。
没人回答她。
她扶着窗台,探进上半身去看。窗台并不高,胳膊一用力,人就进去了。
屋里充斥一种奇怪的气息。
翠澜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她蹑着脚步走到榻前。
这确实是个人,躺着一动不动,脸侧在旁边,浓密的头发堆在上面,让人看不清其容貌。绿色的衣裙盖在其身上,下面一双雪白的足却露了出来。衣服下摆染着点点的猩红色。
翠澜是个尚未经人事的少女,见此光景,却也隐约意识到了甚么。她伸出颤抖的手,拨开乌云似的乱发。
月光惨白,这人的脸亦是惨白一片。
翠澜先是呆若木鸡,然后,双手蓦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强行压下了喉咙里的那一声尖叫。
不,月色如此黯淡,也许,是自己迷了眼睛看错了。
她再次揉眼睛;然后,小心地触摸锦榻上那个衣衫凌乱的姑娘。
“喂--”她的声音亦是迟疑而小心。
姑娘动动身子,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眼睛仍是紧紧闭阖。
盖在其身上的衣衫却滑落一点,露出了半个雪白的肩头。
翠澜低下头去,瞪大了眼睛再次辨认。
没错,是她--
一截白玉似的脖子上,赫然印着几块紫红瘢痕,一眼望去如此触目惊心。
翠澜倒抽冷气,退开几步,开始筛糠似地发起抖来。
突然,躺在榻上的郁竹大声咳嗽起来,咳得身子猛烈震动。然后,她攸地睁开了眼睛。
小宫女站在原地发着呆。
”翠澜,你怎么啦?”郁竹看见了翠澜并很快认出了她。
郁竹撑着双手,努力坐起来,“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她忽地顿住口,低下头去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已滑落至腰间的衣裳。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抬起头;两个姑娘面面相觑。
长窗洞开,明月高悬;郁竹的脸浸浴在清辉中,眨眼之间,便苍白得如同透明一般。
她记起来了,记起了那个朦胧身影,以及咻咻的喘气声。
凌厉的尖啸划过脑际;屋中却是鸦雀无声。
搜寻的目光在屋里发狂地扫过。可是空荡荡的屋子一目了然,除了自己与翠澜,没有第三个人。
不,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
她突然竖起身子,咬着牙开始穿戴衣物。
翠澜回过神来,一边抽噎,一边在旁相帮,又将掉落在榻上的发簪之物一一捡起。
勉强整理完毕,郁竹跳下锦榻。
“呀--”
下身深处的异样令她几乎跌倒,幸有翠澜及时扶了她一把。
深深的绝望如巨涛般席卷她的心海。
可是,她不愿多想,一把推开了翠澜,跌跌撞撞冲到门口,打开门,却又愣住--外面夜色已浓,脚下水波荡漾,远处树丛郁郁。
天地如此广阔无垠,可是,自己该往哪里去?
她茫然地退缩半步。
后面的翠澜追上来,哭道:“姑娘,您先到隆福宫去吧,从小路走,不会给人撞着的。”
隆福宫?唉,又是隆福宫吗?
翠澜平时是个老实丫头,今天却变得十分警觉。她领着步履不稳的郁竹,走过林中小道,绕过隆福宫正门,穿过后侧的小小角门,沿着少有人走的偏道,最后进了隆福宫后殿。这一路上,果然没碰见甚么人。
后殿静寂无声,亦不见人影。
“今天晚上他们都去前面伺候各位主子了。”翠澜道,又拉着郁竹,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耳室。
她长长呼了口气,道:“姑娘,这是平时奴婢休息听候王爷传唤的地方,请姑娘放宽心,暂时先在这里歇歇罢。”的8e
郁竹点点头,“噗通”跌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任凭翠澜如何呼叫哭泣,只定定望着墙角,再也不发一言,也不动一动,仿佛被生生抽走了魂魄。
翠澜哭了一会,见郁竹头发散乱,满身狼藉,便抹了抹眼泪,道:“我去端点热水来,姑娘您好歹喝口水,再擦擦身子。”
郁竹也不说话,翠澜站起来出了屋,反身将门带上,自去了。
过了一会,郁竹忽然自神游中醒转,缓缓将目光投向窗户。与外间相隔的窗格纸上,人影幢幢,亦有嘈杂而清晰的声音传进来。
一人质问道:“翠澜,这夜半三更的,你不在前面好好伺候着,却在这里鬼鬼祟祟做甚么?”这是个女孩儿,嗓音尖利而明亮。
翠澜显然是既紧张又害怕,胡乱解释了一番,又前言不搭后语,只怕更引人怀疑。
果然另一人道:“哼!说谎!瞧你脸都发了白!”这又是个女孩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声音蜂涌而起,盖过了翠澜结结巴巴的说话声。
郁竹闭上了眼睛。外面大概都是些女孩儿,听嗓音,既有自己熟悉的,又有自己不熟悉的。今晚自己的这副不堪模样,恐怕是她们今后永远生动而新鲜的谈资罢?
门上已经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个女孩喝道:“这里面定然有鬼!你滚开!”
翠澜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真的没甚么--求各位姑娘--”
郁竹木然盯着那扇门,脑中已一片空白。
忽然,一人道:“你们在干甚么?”
声音不大,但外面蓦然变得安静下来;郁竹坐直了身体,眼眸中的光芒却是凌厉而绝望。
这是之临。
自己到底做错了甚么事?为甚么突然之间,老天要自己经受这么多苦楚与折磨?
这间小小的耳室,除光秃秃的四面墙壁、几张长条凳外,没有其他路可走,亦没有暗处可以躲藏。
她只好尽量将身体蜷缩起来,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重重一击。
一个女孩儿轻轻柔柔的声音传进来。
“翠澜,你是不是要洗甚么东西呀?”这竟然是芊芊郡主,想必她是和之临一起来的。
然后,晏之临道:“翠澜,方才我叫你去巡查四周,怎么不见你回来复命?”
翠澜支支吾吾说了会话。这实在是个不会说谎的女孩,有心人一听,便知她今天确实心里有鬼。
晏之临却道:“好了,大家都走罢,这里没甚么事,有劳各位费心。”
芊芊郡主道:“待会皇上和惠妃娘娘要来,我们去前头准备一下,好么?”
小姐们纷纷说好,叽叽咯咯的笑声中,脚步声越来越远。
外面恢复了寂静。
门“呀”地打开,翠澜拎着只热气腾腾的水桶,哆啰哆嗦地走进来,却没忘锁好门。
水桶“啪”地落在地上。
翠澜忽然奔过来,“扑通”跪在了郁竹面前,颤声道:
“姑娘请放心,翠澜一定为您保守秘密,绝不告诉别人,就连王爷他也永远不会知晓!”她忽然伸出右掌,手指朝上发誓道:“如有违背,翠澜甘受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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