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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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将军赵养性的女儿进隆福宫陪伴永王晏之临,这其实也算得大事一桩。晏之临与赵郁竹,一个是出身显赫的隆福宫皇子,一个是声势日隆的权臣之女,其姑母还是紫极宫娘娘。这两人怎么会凑到一起去?
因此,消息传开后,始料未及的人们很是议论了一阵,纷纷猜测其中的原委。
但过了几个月,这桩事渐渐淡出了人们的眼界。理由很简单,晏之临虽是嫡皇子,但身有残疾,深居简出,向来游离于政圈之外,朝中大臣们首先没了兴趣;而那女孩赵郁竹,亦是行事低调,不喜张扬,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内外女眷们根本无从谈起。
众人议论了一段时间没了新的谈资,自然寻找其他话题去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居然对两人的来往持认可态度。某天郁竹在隆福宫时,恰遇见驾临此地的皇上。皇上之前已有所耳闻,他见之临精神比以前好了百倍,又见郁竹文静秀美,十分高兴,便大大褒奖了郁竹一番,并要她时常来隆福宫陪伴自己皇儿解闷。
既然皇上对此事表明了态度,那么,赵贵妃与袁太师纵然心下不满,却也不敢公然表达出来,只得睁只眼闭着眼随他们去了。
就这样,郁竹名正言顺地成了宫中的常客。初一和十五是她进宫的固定日子。
在宫中行走,侍卫宫女,各色女眷,各宫娘娘及诸位皇子自然是常遇见的。
四皇子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郁竹常在御花园里遇见他。
当他的脚伤还没好时――
他常坐在彩霞池边一张太师椅里,由宫女伺候着,舒舒服服地晒太阳。搁在锦凳上的脚则缠着厚厚的布条。那布条的厚度,依郁竹看来,委实太夸张了些。
他自然不会独自坐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围着他,争先恐后地表达着对这位皇子的关心。
四皇子殿下在西苑秋弥中不慎跌伤了脚,唉,这是件多么不幸的事啊!
郁竹也不会独自在御花园里行走。她的身边,经常是姑母、妹妹和其他女孩,后面还跟着一群宫女。
她们遇见晏之原,也必定上前问候一番。
一大群人围着他,那场面是极其热闹的,不过,他居然也能应付自如。
若有娘娘、长辈在,他还稍稍收敛些,只随意开些小玩笑;若在场的都是年轻的小姐,他便精神焕发,肆意谈笑;说到受伤始末,更是双目放光,甚么独自追赶一头大公鹿啊,路遇毒蛇袭击啊,将蛇斩于剑下啊,不意给大石绊了一跤啊,说的是活灵活现,细节亦描绘得仿佛亲身经历一般。
姑娘们一惊一乍之下,对这位英勇又俊美的皇子更添了十二万分爱慕之意。
郁竹挤在人堆里,冷瞧晏之原大肆掰谎。
她并不明白他为何要隐瞒西苑之事;至于林中的刺客,她也再没听到相关讯息。
很多次,郁竹觉察到晏之原的目光穿过人群,投射在她脸上。那黑黑的眸子里满是窥测之意。两人目光相对时,他便朝她咧嘴一笑;阳光下,那一口雪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当他的脚伤好之后――
傍晚,郁竹独自走在御花园里。她才从隆福宫出来,正要回转紫极宫。晏之临原本命翠澜将她一直送回,但走到一小半路时,郁竹便命翠澜先行回去,她要独自走走。翠澜只得自行回去复命。
此时已是秋末,虽然枯叶落满花圃,但沿着甬道排开的青松依旧挺拔苍翠,郁郁葱葱。漫天晚霞下,向阳坡上几株双色龙爪菊显得分外妖娆。
东越四季分明,夏天酷热难当,冬季严寒刺骨,只有春秋两季,气候适宜,为人所喜。春日,当北国沙尘肆虐之时,东越正是一派山温水软的明媚景象,处处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连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靡香,闻之令人恍有出尘之感。不过郁竹更喜爱东越的深秋。站在花园里,头顶是天高云淡,雁鸣声声,身边是秋风冷冽,枯叶飞舞,令人感念天地之悠悠,继而抚今而思远。
郁竹低着头沿着甬道一路行来,心中所想的,是方才在隆福宫时她与晏之临间的一些小趣事。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翘了上去。
这时,冷不防地,一声哧笑从她身后传来。郁竹吓了一跳,赶紧回头。
大枫杨下,一人斜倚而立,双臂当胸,两只黑漆漆的眼珠骨碌碌地,正瞧着她。
“走路目中无人,笑得莫名其妙,”那人唇角一歪,下了句判语,“跟个傻子似的。”
他的身形隐在树荫里,但郁竹还是认出了他。她退后两步,欠身行礼道:“殿下。”
这人正是晏之原了。
晏之原“唔”了一声,算是应了。他身形不动,单腿直立,另一条腿弯着,提起的足尖在地上轻点,模样极是悠闲。
“殿下的伤好了么?”郁竹道。
这条甬道既是隆福宫通往紫极宫的必经之路,又是宫中一处偏僻所在,平时极少有人来往。这位皇子有伤在脚,却不知为何四处乱跑,出现在这里。
“好啦!”晏之原道,忽然瞪了她一眼。他从树影里走出来,双腿果然已行动如常。
“脚伤是好啦――”他又连着瞪她几眼,没好气道:“那天拜你所赐跌了一跤,脑后长了个大包,却是一直没好,这两天还在隐隐作痛呢。”
“呃?”郁竹微怔。这人居然如此倒霉?那天他说话十分无礼,自己一气之下将其掀下;然而,她只想给他一个小小教训,绝非要将他摔得死去活来。
怪不得会在这里遇见他,原来他是专程来兴师问罪的。
她索性不说话,静观其言行。
晏之原狠狠瞪了她半天,忽然叹口气,摆手道:“算啦――算啦――,念在你辛苦背本皇子回来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回。不过,下次可要小心点。”
下次?下次甚么?
郁竹蹲身行礼,欲告辞而去。忽然,她想起一件事,于是便道:
“殿下,西苑之事怎就没了下文?”
“下文?”晏之原扯唇反问:“你说西苑之事还能有甚么下文?”
郁竹正色道:“此事无论是因西疆而起,还是因殿下您而起,均应立即呈禀皇上,着人迅速探查,方不致贻误时机;否则,后患必定层出不穷。”
“呵――”晏之原低头,唇角轻勾,随即轻抬眼皮,道:
“这话是我二皇兄说的罢?换言之,你把那天的事告诉他了?”
郁竹摇摇头,只道了一句:“这事跟他没关系。”
“唔――”晏之原望着她,似笑非笑,“也是!你表兄当皇子当得四平八稳,损人不利己的事一向不做。”接着,他又道:“你觉得凭你我两张嘴,再加一具不会说话的死尸,在皇上面前,能说明甚么问题?”
郁竹纤眉一挑,反问:“难道殿下没从那人身上找到甚么?”
晏之原立刻显出一脸嫌恶,“那尸体满身是血,又脏又臭,本皇子哪有兴致去摸,跑还来不及呢!现在么――估计早给林子里的狼啊狗的啃得骨头不剩了罢!”
郁竹忍不住跺脚,“尸体是重要物证,殿下怎能轻易毁弃?”
深秋的天空,澄亮的晚霞穿过薄薄的云层,将郁竹素淡的衣裳染得瑰丽异常;眉尖发梢上,浅浅的金光流泻跳跃。的a7
晏之原的眼珠在郁竹身上滴溜溜打转,好久都没作声,直到郁竹有所警觉地蹙眉,他才干咳两声,懒洋洋收回目光。
他背依枫杨,双目斜睨郁竹,道:“赵郁竹,倘若本皇子说刺客没死,你信不信?”
郁竹蓦地抬头。
刺客先中一箭,后于要害处被深插一刀,然后伏地不动,这是她亲眼所见。难道――刺客真在最后关头拾了条性命么?
郁竹张开就要发问,但是,当她将目光投在晏之原脸上时,又硬生生地咽回了问话。
那人唇角轻扯,眼帘低垂,长睫深掩眸光,右边的眼脸却在细细跳动。
她想起两个人来。
一个,是她的父亲赵养性。
另一个,是她的表兄晏之安。
不论相貌差异,这三个人在特定时刻的面部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郁竹忽然有了些了悟。
西苑之事并不简单,这是她那天回到抱风谷后就想过的;如今看来,这事非但不简单,还有些诡异,就像一大盆原本就混浊的水,又被人刻意搅得浊浪翻滚。
这事,她不愿再深入想开去。于是,她淡淡道了句:“人没死,那好得很啊。”
“赵郁竹,”晏之原仍旧睨着她,“若有人向你问及西苑之事,你叫他来问本皇子便是,你自己休要胡言乱语,知道么?”
郁竹只当甚么都不明白,简单应了声,又浅浅施了礼,转身便待离去。
“嗳――你等等!”晏之原忽然叫住她。
不知何时,他重新挂上副笑嘻嘻的脸孔,眼眸亮晶晶,唇角扬得高高,好像有了天大的喜事。
“本皇子差点忘了正事,下月初一乌将军府上有场射猎赛会,本皇子知道你马骑得好,箭也射得好,正能在众人面前一展身手,嗯――顺便也教教本皇子。这样――到时本皇子派人去将军府接你,如何?”
郁竹默然凝视那双晶亮的黑眸片刻,静静道:
“多谢殿下好意。只是下月初一郁竹有其它事,不便前去;另外,若殿下真心想学骑射,那郁竹建议您不妨跟着乌大将军学。”
说完,她低头便走。
然而,一只手攸地伸出,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令她脱身不得。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
晏之原注视着郁竹,话语和目光同样毫无顾忌。
“你能有甚么事,不就是去隆福宫见我皇兄么?少去一两次有甚么打紧?难道你真想一辈子都陪着一个默默无闻、注定毫无建树、甚至连路也不会走的瘸子么?赵郁竹,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他的食指指腹轻轻划过郁竹的手背。
这样的暗示真是太明显不过。
夕阳下,少年额丰鼻耸,唇角轻翘,眉目俊美得仿佛仙人精心点就一般。
也许――他太清楚自己这张英俊脸孔对女孩们的杀伤力。
郁竹轻轻抽了口冷气。
这是御花园的某处僻静角落,除了林间树叶的沙沙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公然和自己皇兄的未婚妻往来频密,同时还和不止一个姑娘关系暧昧;今天他又偷偷跑来招惹她。

这人脸皮之厚,完全可以用恬不知耻来形容。
一股怒气渐渐在她心头聚拢。
“啪――”
郁竹一掌拍出,重击在晏之原手背上。
晏之原蓦地缩手,仿佛被蜂蛰了一样。
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说不清是痛楚,惊奇还是愤怒。
郁竹冷冷道;“殿下,郁竹奉劝一句,说话做事前,还请顾及一点自己的身份,莫要失了咱东越的体统和颜面!”
说完,她转身迅速离开,连辞行的客套话也没有一句。她不知道晏之原作何反应,因为直到走进紫极宫见到贵妃娘娘,她也不曾回过头去。
西北风一日紧似一日,天空渐渐苍白黯淡。
冬天来临了。
几场鹅毛大雪一下,天地间顿时银妆素裹,举目无垠。
隆福宫的书房,厚厚的软帘下着,一只大火盆里木炭烧得通红,正哔叭作响。桌几上一盆兰草长势葳莛。
晏之临坐在轮椅中。他穿着家常便服,正反复端详一只竹制笔筒。郁竹侧坐在他身边的软榻之上。
“这是用单根的罗汉竹挖空所制,洗石斋的掌柜说,这般粗的竹长了起码有百年啦!”郁竹说着,屈指一弹,笔筒声如罄石。
郁竹继续道:“这种半边罗汉竹质地最为坚硬,能在上面写字刻书,已是十分不易,若要成就这样栩栩如生的山水人物画,那真是呕心沥血呢。洗石斋的掌柜原本不肯卖它,说是当镇店之宝的。我在那里泡了好几天,他被磨得实在没办法,这才卖与了我。”
晏之临连声赞叹,最后珍而重之地将其置于书案上。这竹制笔筒造型厚重质朴,别有一番气象,正是他之所喜。
两人继续品头论足了一番,又说了会闲话,晏之临忽道:
“郁竹,我也有一样东西送给你。”说着,他扳过轮椅后退些,从书架上取下一只紫檀木盒子。
他将盒子搁在膝盖上,打开盒盖,将手伸进去,随即托出一块玉佩来。他拾起玉佩顶端的锦络。
玉佩在空中摇摆不定,氤氲生辉。
“郁竹,你过来。”他道。
郁竹依言走到跟前。
玉佩如鹅卵大小,用白玉雕就,玉质润泽光滑,白得无瑕;双凤首尾相衔盘旋其上;雕工生动细致,飞凤呼之欲出。
郁竹出身大家,一望便知这玉佩非同凡品,必定贵重之极。
晏之临低头将玉佩仔仔细细地系在她珠灰色宫绦的结缀上。
玉佩贴着银红的襦裙垂下来。
郁竹走两步路。
玉佩和其他饰物碰击,叮当作响。
晏之临微微一笑,轻道:
“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征角,左宫羽,趋以采齐,行以肆夏,周还中规.折还中矩.进则揖之.退则扬之。”
郁竹笑道:“王爷要郁竹做君子么?”
晏之临淡笑道:“你自然做不得君子,不过淑女也还做得,有这玉佩压住裙幅,走起路来果然仪态万千,平添几分气度。“
郁竹“扑哧“乐了,“郁竹走路便走路,要甚么‘仪态万千’?王爷今日说话可是透着古怪。”
晏之临转头望了望窗外,道:“再过几天就是除夕,除夕一过,你就满十七了,对不对?”
“是,”郁竹点头,“不过,十七又如何?”
“呵――”晏之临微笑道:“到了明年,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你啦!”
“哦?”
郁竹轻轻皱眉。她虽然聪明,但晏之临这句话,她却不太明白。
这时,窗下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响,接着,便有人嚷道:
“美人儿!美人儿!”
两人均是吓了一跳。
郁竹立刻醒悟过来。她走到窗边,对着木架上的鹦鹉就是轻轻一掌,笑道:
“大爷!你又胡言乱语!上次闯的祸还嫌不够大么?”
这只绰号“大爷”的金刚鹦鹉白白挨了一巴掌,却又不敢发作。它脖子一缩一缩,喉咙里咕咕哝哝,斜着脑袋瞅着郁竹,眼神无比哀怨。
晏之临坐在原处,嘴角含笑,看着那个快满十七的女孩逗弄木架上的鸟儿。她秀发披背,背影修长俏丽,那块双凤白玉佩垂在身侧,发出幽幽的光芒。
与此同时,宫中另一处。
晏之原倚靠在他舒适的老花梨木扶手椅里,长长双腿伸直,交叠,搁在跟前的小锦墩上。他一手支颐,一手托着只白釉小茶盏,双目瞅着窗外积满白雪的院墙,一言不发。
过得一会,张帷掀帘而进。他走到晏之原面前,单膝跪倒,道:
“主子爷!”
晏之原仍旧望着窗外,只随意挥了挥手,道“起来罢。”
张帷应一声,站起来,侍立在晏之原身边。
“最近,那边都没甚么动静。”晏之原轻啜茶水,懒洋洋道。
张帷躬身道:“可不是!这些天那边的气焰委实低了好些。昨天还有弟兄跟属下嘀咕,说是那边的主子原先见了咱们,总是吆五喝六的,如今看着竟似矮了半截,神色也不怎么对劲。”
晏之原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那个人胸无城府,在西苑坏了事,心中惴惴,这些天定是寝食难安,脸色自然不会好到哪里。”
张帷一笑。然后,他道:
“主子爷,有件事属下却不明白――”他欲言又止。
晏之原挑眉看了看自己的侍卫总管,道:
“有甚么事尽管说。”
张帷便道:“属下不明白,为什么咱们就不能到皇上面前狠狠告他一状,咱们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这状定然告得准;此事必能引得皇上亲自过问。这么好的机会,主子爷如何――?”说到这里,他又闭了嘴。
晏之原冷笑道:“所谓的人证,不过就是本皇子的一张嘴;所谓的物证,不过就是西苑树林的那具不会开口的死尸;真到了父皇面前,这两样东西派得了多大用场?此其一。其二,退一步,就算父皇相信本皇子之言下旨查办,他们完全可以辩称――最近西疆贼子在京城作乱,那刺客乃西疆刺客,原想刺杀的是驾临西苑的北岭世子,却不知怎的将年纪差不多的四皇子误认作世子,这样一来,天大的事情不推得干干净净?”
张帷皱眉不语。
晏之原继续道:“其三,再退一步,倘若这事真能查得水落石出,那边之人被拘,那么本皇子和那边的矛盾势必浮出水面。那边的主子虽然是个草包,但身后势力盘根错结,个个都不好相与。他们若来个狗急跳墙,单凭咱们现在的实力,却还难以抗衡--”
“原来如此――”张帷躬身道:“主子爷考虑周全,属下心服口服。”
晏之原淡淡一笑,道:“你可知本皇子为什么要你连夜带人去将那刺客毁尸灭迹么?”
张帷迟疑。
晏之原摇摇头,笑道:“你跟了本皇子好几年,武功见长,脑子可没半点长进,仍旧是块榆木疙瘩。
张帷脸一红。
晏之原道:“咱们虽则吃了哑巴亏,可也要给那边一点颜色瞧瞧。刺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本皇子又是若无其事――打个比方,一块巨石落进水潭,水面若是溅起大浪,水边之人也许哈哈大笑;若是直沉水底,水面连个水泡也不曾冒一个,你说水边之人会怎样?”
“一定深感奇怪――”
“不错!”晏之原接口道:“非但深感奇怪,且会十分不安;他们会认为刺客已为本皇子所擒,有这样的把柄落在外面,长则一年,短则半载间,他们必定心存疑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最近,咱们可不省了不少事?一年半载后,他们即便卷土重来,”他轻抚茶盏边沿,挑唇道:“那时的晏之原也不是今日的晏之原了。”
张帷道:“是,再过几天,主子爷就满十八了。”
“十八――十八――”晏之原低低道:“是啊,本皇子现在最需要的,唯时间而已。”
过了一会――
晏之原突然从椅子里跳起来,“啊呀呀!本皇子忘了一件事了!前几日和邬成钢约好今日午后在丰乐楼见面,他说最近丰乐楼新来几个舞姬,色艺双绝,很是不错!”
心思缜密、心机深沉的主子爷顷刻间就变成了念叨酒楼美娇娘的少年花花公子,亏得张帷承伺晏之原颇有几年,还算适应。
他立刻出房唤来宫女。
宫女进来替晏之原整束衣裳,又将一件白狐裘披于他肩上。
张帷随晏之原步出殿外。
庭院里,白雪压着青松;几株矮树上还缀着些艳粉的花朵,那花朵有些堕下来的,半掩在雪花里,红白相映,色彩灿然。
“一派霁雪初晴的好风光啊!”晏之原摇头晃脑,直发感慨。
冬日的夜晚,呵气成霜。天边一轮弯月斜挂,月光清冷。
郁竹站在院中。蓦地,她一跃而起,“噹”地一声,长剑出鞘,点点银光溅落一地。
她开始做起晚间的功课。
郁竹一向认真严谨。师傅教的武功心法和招式,虽已铭记于心,但她仍旧勤加练习,从不懈怠。
长剑“唰”地斜刺,指向月下一丛蔷薇。几片花萼受剑风激荡,缓缓而落。
忽然,一道身影自黑暗中无声而现。来人身法迅疾,转眼已到跟前。
郁竹吃了一惊,未及细想,一剑削向来人面门。来人身形微微一晃,避开剑锋,右掌猛地拍向郁竹手腕。
郁竹急退,纵身而起,双足踢向那人胸口。
来人忽然叫了声“好”,身子大力后仰,躲过了这招。
郁竹双足着地。她呆了呆,五指松开,长剑“当啷”掉在了地上。
她忽地直奔过去,脸上满是欢欣。
“孙叔叔,你终于回来了么?”
来人没有作答,只微微一笑,望向郁竹的目光却是充满慈爱。
“我走时,你左腿的力道总是不够,如今看着,倒也有些功力了。”
来人淡淡而笑。他的年纪,约在四十左右,身量偏瘦,头顶的发在月光下已有些泛白。
他正是郁竹的师傅孙岭海。
孙岭海本是南郡人,自郁竹幼时便已陪伴在她左右,后又随赵家北迁永州。郁竹的武功、识见倒有一半出于此人。两人情谊自然非同寻常。
一年不见,孙叔叔眼角的皱纹似乎又多了些,郁竹心想。
孙岭海低下头来认真瞧了郁竹几眼,忽然叹了口气,道:
“竹儿,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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