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十二 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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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年四月-九月事)
熙儿重病的事梗堵在我心里,恍惚了神情,对其它事也不甚上心。我倚在榻上愣愣的看着窗外透进的点点微光,想着熙儿,想着那封信函的内容,连他进来也未注意到。
“馨儿……”他走到我身边,出声唤回我的视线。
我抬眼看向他,欲起身行礼。“靠着吧,别请安了。”他轻轻阻止我的动作,我复又靠了回去。
“皇上有事儿么?怎么来永寿宫了。”我别过脸看向窗外,淡淡的问道。
“昨个儿叫苏培盛送来的那些首饰怎的又退了回去?馨儿不喜欢么?”他坐到我身边,柔声问道。
我面无表情的答道:“皇上赏赐太多了,馨儿用不了那么许多。”
本就对那些金银首饰不感兴趣,平日里常佩的不过是一、两副耳珰,他往日送的凤簪和一些式样简单的点翠钿子罢了。又想到他妄图用贵重饰品赔不是,心里愈发看不入眼那些个东西了。
他叹了一口气,扭过我的脸与他对视着,“馨儿想要什么?是要我在正大光明匾后的遗诏写上六十的名字么?”
我淡淡的笑了笑,定定的看着他说道:“皇上要立谁,也要等到皇子阿哥们长大看了资质再决定,现在为我匆忙定下,年龄渐长后像废太子那般暴躁,不是要人难过死?”
“可把你唤回来了,方才没精打采的,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他将我拉入怀里,幽幽说道,“你现在心里只还有福惠与用晦,其他人都不管不顾了。”
看着他一脸不满的表情,又想着他每夜来我寝宫看视,心里早没有了熙儿过继的芥蒂。
挣扎出他的怀抱,我微微笑了起来。“我不管不顾皇上了?”好笑的反问,却心疼的抚了抚他消瘦的脸,“最近事情很多么?怎么皇上瘦了许多……”
他点点头,靠到我怀里,像太过寒冷寻求温暖庇护的旅人。
“不是已经将九阿哥、十阿哥他们圈禁了么1.,十二阿哥都革去贝子了2.,就是廉亲王对于皇上处置他党人七十的事儿也不敢有任何言语,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我不解的轻声问道。
“很多很多,烦不甚烦。”他拉着我的手,闭上眼,有些疲倦的说着。
“胤禛,”想起熙儿给我的信函,我严肃了神情问道,“难道是我哥哥……”
他缓缓睁开眼,笑了出来,“傻孩子,想到哪里去了。”
“那些官员不实心办事也就罢了,还玩忽职守,成天介的乞假,空挂个职位,消极对抗朕的旨意。”他抚着手上我送他的翡翠戒指,淡淡开口。
“有这样放肆的事儿?”我冷着眼,恨恨道,“等那些命妇夫人进宫请安,我绝饶不了她们。”
他好笑我为他而生的怒气,反问道:“馨儿要怎么做?”
我挑挑眉,倨傲的说:“她们来请安,贵妃不让她们起,她们敢起?我先让她们跪上一二个时辰再训话。”他哈哈笑出声来,“傻孩子,这么做有什么用?”
“气不过么,谁叫她们夫君欺负皇上来着。”我收起手中的折扇,气愤地说。
他抚着我的脸,柔声道:“傻孩子,他们有什么本事欺负我?我只不过不想开杀人之例罢了。你不要做这些,白白叫人恨了去,乖乖在我身后就可以了,我会保护你的。”
“恩,”我点点头,问道,“皇上究竟因何事烦闷呢?”
“原以为反对我的人,不过就是老八的党羽,可谁知,蔡珽……”他深吸一口气,复又困倦的闭上眼。
“蔡珽?”我惊讶的重复,疑惑问道,“不是皇上一手提拔的自己人么?青海叛乱时,他还以四川巡抚身份署理粮草事宜呢,犯什么事了?”
“你二哥题参他逼死重庆府知府蒋兴仁。3.”我皱了皱眉,青海善后事宜未毕,二哥哥怎的也跟着人凑热闹题参起封疆大臣了?况且蔡珽也不是哪一党的混帐人,何苦在自己风光无限的时候不低调行事以避锋芒,反而题参引人侧目?
正欲开口询问详情,却看见苏培盛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我冷冷扫了一眼,呵斥道:“这么没有规矩!有什么样的事儿让你进我寝宫连通传都忘了?!”
苏培盛唬了一跳,慌忙跪下磕头请罪:“贵妃恕罪,奴才实在糊涂了。”
他缓缓坐起身,面色不豫的提醒:“以后不可这样造次。”苏培盛诺诺答应下来,见我缓了神色,他才开口问道:“什么事儿?”
“回皇上,十四贝子福金没了。4.”苏培盛敛了神情,恭谨回答。
他看了苏培盛一眼,冷淡的说道:“这些事儿交给宗人府议了请旨便可,你着急什么?”
苏培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我,答道:“十四贝子叫嚷着是皇上不允医生前往诊治,害死了福金,现下疯了一般,闹得天翻地覆的实在不像样儿。”

他狠狠拍着炕几,怒道:“他福金病逝与朕何干?!十四说话越发放肆了!”
“回养心殿!宣总理事务王大臣进见!”他一脸气愤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皇上!”我心急的下了榻,连鞋也未顾得上穿,直直跑到他身边,他扶住我,回首使了个眼色,苏培盛无声退至殿外等候。
“傻孩子,鞋子也不穿,染了风寒怎么办?”他拦腰抱起我,将我送回榻上,嘴上轻声责怪,“身子不好,平日里也不注意。”
“心急么……”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想了想后我看向他问道:“皇上有没有派人给十四福金诊治?”
他不悦的皱起眉,“有。”听着肯定的回答,我松了一口气,“可他非但不感激,还趁此机会想方设法贿赂医家与老八他们联络。”他冷着眼接着说道。
我惊讶了神情,想着仁寿皇太后不在世,他多少不会再给十四贝子好脸色了,现下不过记挂着骨肉亲情容得十四爷几分。沉默半天,我开口道:“胤禛,十四爷是你最亲的兄弟呢。”
他冷着眼不作声,我笑了起来,道:“皇上何须装出冷漠的样子。若不为保他的性命,哪里用圈禁他。”
圈了十四爷只为防止其与八爷一党交结,他担心整治八党时会不得已处死自己的亲兄弟,才采取这样不为人理解的方式保全十四爷,如此,也算对仁寿皇太后有个交待了吧。
“只有你知道,他却不知,只想着闹事,挑战朕的耐性。”他脸上出现一抹落寞,渐渐收紧握着我的手。
叹了一口气,我劝道:“十四贝子福金的事儿……皇上不要太为难他了。”
“朕为难他?朕怎么为难他了?!”他脾气上来,摔开我的手,急躁反问。
“胤禛,怎的又发脾气了?”我拥着他,轻声劝道,“十四爷与福金感情极好,不要太刺激他。”
我见他心里有气,听不进劝的模样,只得另说道:“胤禛,将心比心,若你是十四爷,我不在了……”
“不许你这样比喻!”他紧紧地抱着我,“你再说……我便将老八他们统统杀了!”
好笑他负气的言语,我轻声道:“怎么说着就跟八爷他们扯上关系了?胡乱杀人不是暴君所为么,皇上一惯不喜的。”
“你再不许说!”他不理会我脸上的笑意,不停的坚持,“不要再说这个事儿,以后都不可以说……”
我答应下来,微笑着听他离去前对我保证不会在十四福金丧事上为难十四贝子。
看着他出了内殿,我立即唤来刘希文,道:“告诉我四川巡抚蔡珽的事儿,我要知道他究竟为何被题参。”
刘希文正要开口,我又说:“不要跟我说什么逼死重庆府知府的借口,我知道我家二哥的性子,他不会为这个事儿亲自出面题参封疆大吏的。”
“主子,”刘希文看我重新起了掌管事务的心性,不由得严肃了神情答道,“奴才有所耳闻,虽不确定是真是假,但也**不离十了。”
我点点头,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听闻大将军参劾四川巡抚的真正的原因是打仗时,蔡珽无端拖延军粮,以致前线粮草供应不上,几误军机。”
猛的握紧了手中的方帕,二哥哥的题参虽然不错,但连个不相关的自己人都与哥哥为敌,川陕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晓的事情?
七月十六日,他广召宗室、大臣颁布《御制朋党论》5.,以圣谕的形势确定朝廷对待朋党的否定态度。
而谁是首当其冲的朋党呢?廉亲王?诚亲王?抑或是……
注:
1.《清实录》雍正二年四月已巳条:“谕总理事务王大臣等:……著革允?王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
2.《清实录》雍正二年六月丁酉条:“宗人府疏奏:贝子允裪将圣祖仁皇帝配享仪注及封妃金册遗漏舛误,应将允裪革去固山贝子,降等授为镇国公,从之。”
3.《清实录》雍正二年五月丙午条:“解四川巡抚蔡珽任,以礼部尚书塞尔图署理四川巡抚。”
雍正二年六月庚寅条:“谕吏部:……若妄自尊大、暴戾恣睢,甚而一言不当即加叱辱,如四川巡抚蔡珽,慢(谩)骂属官以致重庆府知府蒋兴仁愤激而死,似此褊急任性,不惟有乘大臣之体……”
4.《清实录》雍正二年七月辛亥条:“……今忽奏福金患病奄逝,现在照郡王例办理外,尔大臣等会同拉锡、佛伦议奏寻议应照郡王例办理,安葬黄花山,允禵释服后,仍在祭祀处行走,从之。”
5.详见《清实录》雍正二年丁巳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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