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九十一 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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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二年六月-八月事)
顾念我思念家人的心,额娘得了他的特旨,入得宫里来看我。
母女二人品茶吃着点心,我不由得问起侄儿的病况可有好些。额娘微笑着缓缓将熙儿的事话与我知晓。
“皇上让熙儿过继给舅舅隆科多?”听了额娘的话,我惊讶的反问,“为何?”
不解他此举的目的,已然失信于他的隆科多,为何还要熙儿过继到佟家?他究竟是什么打算?
额娘摇摇头,轻声打断我心里的猜想,说道:“不知道,昨日皇上突然下的旨意,你阿玛他……”
念着阿玛的想法,我焦急追问:“阿玛他怎么说?”
“虽有些感伤,但也是喜事一件,总不免是欢喜的。”额娘回避我的问题,闪烁其词的回答。
“有些感伤?阿玛何止是有些感伤,阿玛最疼的孙子就是熙儿了,如今要过继别家,阿玛他……”我心里一阵难过,想着这道不能反抗的谕旨,想着阿玛心中的惆怅,不免对他生出一丝不满。
“熙儿这个病时好时坏的急得大家没个主意,皇上找人为他看了命,说你二哥命里克他,才下了这个旨意,原也是为了熙儿好的。就连你二哥此刻想进京,皇上怕克着熙儿,也是不许呢。”额娘不急不慢的说着。
听着额娘平淡的说话,我非但未放下心,反而被没由来的一阵不祥感觉包围,我绞着手中的帕子,喃喃道:“我要去看熙儿,他病成这样也没人告诉我,我定要去看他的……”
“馨儿!”额娘露出惊慌的神色,拉住我的手阻止我不当的行止,拼命劝道,“你怎么能去?!在自家时恐还有些希望,如今熙儿已是别家的儿子,你如何去得?”
“我只想看看熙儿,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我一阵无力,禁不住哭出声来。
“是额娘的错,原不该告诉你这些,惹得你心里不好受。”额娘拥着我,流下了眼泪。
见着额娘陪我流泪,我慌忙收起任性,勉强扬起一抹笑,佯装轻松的说道:“看您说的,哪能是您的错?快别难过了。不能去,馨儿不去便是了,馨儿只求额娘时时告诉我些熙儿的病情,不然也没个传话的人。”
额娘拿起帕子为我抹去眼泪,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才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碍着宫里的规矩,额娘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我一人在寝宫里反复想着侄儿的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儿忧心如焚,正欲打发刘希文去打听情况,却见他的前导太监通传我至正殿接驾。
略整了整袍服,我缓步行至正殿给他行礼。
挥挥手免了我的磕头请安,他面带喜色地拉着我回了内殿,才坐定,便听他开口说道:“有个好消息,馨儿一定想不到……”
“熙儿过继的事儿。”我盯着殿外飘扬的柳絮,冷淡的说道。
他愣了愣,复又笑了起来:“朕怎么未想到,你额娘今儿进宫,是她告诉你的么?”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别人是否愿意就这样轻率决定?”我想着熙儿有病之身,却要过继别家,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不高兴么?”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我问道。
“为什么我要高兴,熙儿的病如此便能好了么?”我抬眼定定的看向他,试图从中找寻他所为的原由。
他将我拉至身旁,耐心的解释:“相士算命是一回事儿,还有一层,我未与人说起,用晦过继给舅舅家,将来便可名正言顺的接过舅舅手中的职权,我也不用使法子夺舅舅的权了……”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为什么我们都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周遭所做的一切都是功利?

我甩开他的手,语气冲撞的说道:“不要,熙儿这样病弱的身子,你不要再把他当作权力的牺牲!”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我眼中的不满,冷了神情,斥责道:“素馨,你这是什么话?!”
“你不要再利用熙儿,让他好好在家养病!”我大声地对他说道,控制不住眼泪夺眶。
“你!……”我瞪大眼看着他气愤至极的猛地扬起右手,静静的等待,等待着那一巴掌落下的声音。
自鸣钟滴答作响,凝固的沉默中,他扬起的手始终僵在半空,看着他收手紧握成拳,拼命压抑自己的怒气。
“你自个儿好好想想!”他搁下这句话后拂袖离去,再未见他踏入永寿宫里或是唤我过去用膳。
想,我却没有时间多想他强令侄儿过继佟家的真正目的,眼看熙儿的病一日不如一日,我担忧的想着:侄儿才二十多岁,若真像他外祖父容若一样的寒疾,会否过得了这一年?
思虑过多,我夜间睡眠也不踏实,恍惚中感觉他来到我身边,深深一声叹息,纠紧了我的心。
“要怎么做你才会高兴?”他轻抚开我额前的碎发,喃喃道,“我想尽办法让你家人得到地位,得到荣华,你为什么总不希罕?”
“我要夺了舅舅隆科多的权让你家侄儿继承,你为什么不理解?”
“不是因为你,我何苦这样费神,你为什么不明白?”
只是一个梦吧,在这个梦里,他那么温柔的告诉我他内心的想法,我缓缓流下眼泪,这样暖心,却只是一个虚幻而不切实际的梦。
“馨,为什么在梦中也要流泪?”他轻轻叹气,俯身吻去我眼角滑落的泪。
只是一个梦啊……
晨光撒落,唤着我昏昏沉沉的起了身,眼角是未干的泪痕。
红鸾上前小心伺候我更衣洁面。打开骨雕嵌宝盒,我心念着尚在孝中,不宜佩戴过于繁复的首饰,左右翻找却不见旧年常戴的“孩儿脸”蔷薇明珰。
一阵纳闷,我开口问道:“我常戴的那对蔷薇明珰怎的不见了?前些儿还见着放在这儿的。”
“回主子,昨个儿瞧见皇上拿去了。”红鸾掩嘴笑了起来,轻声说道。
“皇上?”我奇怪的反问,“皇上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未见着?”
红鸾脸上愈发笑得灿烂,答道:“三更半夜的,主子早睡着了。皇上也就来那么一会,看看主子便走了。”
“是么?”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喃喃说道,“那么晚了也不好好休息,来这儿作甚么?好生奇怪。”
红鸾戏谑的眨眨眼,看透了我话中对他的谅解。
过了不几日,熙儿的病仍未见起色,反而愈加沉重起来,额娘怕我担心过度,又请旨进宫伴我。
“这是熙儿托我转交给你的。”额娘看着左右无人,匆匆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我面前,“熙儿说他时日无多,这封信务必带到你手上,不可交由旁人。”
说着额娘一阵感伤,抑制不住流下眼泪,她担心我见着难过,慌忙拿起帕子抹了抹,掩饰过去。
熙儿自小聪明谦和,甚得家人喜爱,如今成了他家人,祖孙天性,不免让人唏嘘。我心里一阵难过,想着熙儿的病恐怕没有什么希望了。
强压下感伤,我从额娘手中接过信函,展开看着那熟悉的字体,眼泪就要下来。
我别过脸拿了信至窗边,就着室外透进来的阳光,白纸黑字,跳跃在眼前,我的手一阵颤抖,信函轻轻滑落下地,却挥不去我内心的恐惧……
“小姑姑,我家族权势太盛,恐有物极必反之相,宜速令阿玛去之,切莫贪图权位,谨付,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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