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合谋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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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麻麻亮,小侄子二毛不晓得因为什么,忽然哭闹起来。接着,听见大嫂吼了几声,就把他拖到当院里,一边“啪啪”打他**,一边指桑骂槐的数落着。
秀玲心里烦烦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她赶快起床,麻利洗漱完,挎起小皮包出了门。她打算去天街镇散散心,顺便买几样东西。
山谷里刮来一阵清风,含着庄稼和青草的甜香,给没吃早饭的秀玲补充着营养。她两手一甩一甩地走,扎成马尾样的头发在脑后轻轻摆动,为她平添了几分俏丽。她身材苗条,略显瘦弱,葵花子似的脸上和杏核样的眼里,此刻写满了忧悒。她心里烦躁得很:这个家,真是不能待下去了……
其实,她早就不想待在家里了。村里有几个女孩子,平时出门打工挣钱,过年回家风风光光,叫人眼气死了。她也很想学她们的样儿,到外面世界闯一闯。可是爹说破天也不叫,理由是闺女家出去不安全,不如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好些。
大哥生性懦弱,又没什么本事,精明、奸滑的大嫂一向把他当软柿子捏。特别是最近年把子,二毛一天天大起来,没那么多麻缠事儿了,大嫂就三天两头闹着要分家。大哥是个没主见的人,无可无不可的。爹坚决表示反对,总说再一分,这还像个什么家,过个什么日子。她晓得,爹是贪恋大家庭的温馨。老伴不在了,大妮出嫁了,二娃又分了家,再让他和幺妮分出去过,六十多岁的老父亲感情上难于接受。她也劝过爹,说分开算了,免得生闲气,可爹就是不同意。于是,大嫂越发较上了劲,变得泼辣、刁蛮起来。前天的“老鼠药事件”,对爹刺激相当大,当晚他就闪电般退却,举起白旗递了降表——同意分家。
刚走到落凤崖村头,拐上通往天街镇的架子车路,秀玲发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她紧走几步追上去一瞅,原来是本村的蔡新芳。新芳脸盘圆乎乎的,略有扁平感,面色沉郁,显得娴静而木讷。见她手里拎着一只提包、一个网兜,不像是上街赶集的样子,秀玲就拉住她手问起来。
新芳还没开口说话,眼窝里先湿了。她赶紧用手背擦擦,不好意思地对秀玲笑笑,说灰尘迷了眼了。
事实上,她有一肚子苦水,正没地方倒哩。
九年前的三年内,她家接连死了三口人:头一年是大哥,拉架子车给砖厂运砖,下大坡时为了省力,坐在一边的车把根部往下滑,没想到车子失控,把他撞到路边一棵粗槐树上,浑身上下全是血,头都撞瘪了。第二年是大姐,上天街镇赶集回来,走到十八盘一个急拐弯处,被一辆迎面冲过来的大卡车撞倒,摔到悬崖峭壁下面的陡涧里,找尸首就花费了三天多。第三年是妈,多年的心脏病没钱摆治,后来又添了类风湿、贫血症两样病,再加上哥、姐相继惨死,妈很快就油尽灯草灭了。
跟妈的死发生的一起孪生灾祸,就是弟弟小宏神经了。而她眼下的苦,客观上跟小宏有着直接关系。
可怜小宏他,小时候得过两次很重的脑膜炎,生生把个活蹦乱跳、能说会道的机灵样儿给夺去了。妈不幸病逝后,只有十来岁的他痛哭流涕到处乱跑,有好几回都险些被摔死、淹死,搞得四邻八舍、三乡五里都知道他脑子不正常。
小宏上学不行,四年级没念完就不上了,成天下地干活儿。从大前年春上开始——当时她刚过了二十一岁生日不久,而小宏十六岁的生日还差半年多没到哩,爹就急煎煎地为他的亲事忙乎起来。这几年,爹确实没少操心,没少受累,白头发多了,苦皱纹多了,脸上明显地黑了,瘦了。可尽管他跑细了腿,磨薄了嘴,托过不少人,也花过不少钱,弟弟的事儿却没有一点眉目。关键还是怨弟弟差火,人家都看不上他那副憨头耷脑和笨嘴拙舌。如今的女孩子,谁不想找个蹦精蹦能的,有知识、善言谈的小伙儿?
她自家是前年冬天订的亲。那个男的比她大两三岁,人还算厚道,也比较能干,家境也说得过去。对这门亲事,她倒也没什么意见。但是,前几天,爹却亲自跑到男方家里,硬着手脖子把亲给退了。她想退就退吧,以后再找就是了,所以并没有表示丝毫不满。可她万万没料到,紧接着,爹就给她张罗起“转亲”一事来。
这下子她可吃不住了,整日里茶饭不思,躺在床上哭成了泪人。那另外要“转亲”的两家,情况跟她家相似,也都是想用闺女给傻不拉叽或者有残疾的小子,“转”个能续香火、光耀门庭的“生育机”哩!她心里很清楚,这回再不能不吭不啊顺从爹的意志了,否则往后的日子不堪设想。
几年前,本村的老安家和邻村的老白家、老毕家,就是因为“转亲”的事儿,惹出了一场人命官司。
老安家的闺女安荷花,刚一听说要让她“转”,马上像疯了似的乱蹦乱跳,哭得死去活来没个人样,反反复复就一句话:“除了詹铜锤,我谁也不嫁!”詹铜锤是她的情郎。但她爹老安态度更硬,曾多次威胁她:“不同意就打断你的腿!抬也得把你抬去。”

安荷花最终还是低了头,哭哭啼啼进了老白家的门。丈夫比她大半轮,是个跛子兼独眼龙,脾气赛过千字头炮仗。结婚后,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还经常挨他的拳脚。过了半年多,见她肚皮仍没鼓起来,“独眼龙”越发恼火了,将她揍得鼻青脸肿,身上几乎没一块好地方。回娘家诉过几回苦,却也没有谁替她申冤,生怕引起“连锁反应”对自家不利,只是一个劲地劝她忍忍、再忍忍。
村里有个上高二的女学生,私下建议她到医院检查检查,说这事儿或许有可能怨男的哩。安荷花真的就去了,一检查果然不错,她没什么毛病。可她回家把这话一说,“独眼龙”却扇了她两耳刮子,把她拖到当院里,扒掉自己和她的衣裤,喊邻居们来看希罕。他一边扯她的胸罩和裤衩,一边高声说道:“哼,这个臭娘儿们,她竟然说我那家伙不中用!现在我就跟她当场操练一回,叫老少爷儿们瞅瞅,也好替我作个证见,免得叫我背她的黑锅!”安荷花裤衩被扯到膝盖以下,光着**坐在地上,胸罩带子也被扯断,白生生的**惊现于众人面前……旁边有两位上年纪的人,背过脸去拽住几个小伙子,叫他们赶紧上前制止。
荒唐事儿总算没有发生。可就在当天夜里,安荷花竟悬梁自尽了。第二天,老白家见媳妇一死,连忙召回了自家的闺女。老毕家当然不肯吃亏,赶紧也把闺女叫了回去。这样一来,老安家可就惨了,真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荷花她哥一时想不开,抱起一瓶剧毒农药边喝边跑,口里不住地嘟囔:“我有罪、我有罪!都怨我没本事,怨我太窝囊……”跑着跑着就倒在了地上。几分钟后,老安也一头撞到墙上,撞了个满脸血糊淋拉,被乡亲们送到镇医院抢救十几个钟头,才返回阳间。
思来想去,她害怕得要命。就在昨天,她终于狠下心拿定主意,背地里收拾好行李。刚才,趁爹和弟弟一块儿下地干活去了,她写了张字条留下,就悄悄溜出了屋门,打算到天街镇搭班车。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秀玲。
新芳告诉秀玲,想到县城给人打工,可心里没底,想听听她的意见。
秀玲想了一会儿,说:“我也说不好。我给你找个人参谋一下吧。”就替她拎着网兜往天街镇走,说是去天街中学找一个名叫林艳萍的女孩。
艳萍姥爷、姥姥住在秀玲家隔壁。昨天下午,艳萍过来把二老接回了她家。听艳萍说,她准备明天一早动身去郑州找工作。依秀玲的意思,想让艳萍帮新芳出个主意。
艳萍家住的是两间平房,带着个围了一圈篱笆的小院,被改造成了花圃和菜园,种着多种花卉和时令蔬菜。秀玲在院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答,只好和新芳蹲下来等。
眼看快到晌午了,艳萍才拎着两个塑料袋子赶回来,鸭蛋型的脸庞白而光亮,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她上身穿着白色短袖衫,下面是墨绿色的筒裙,露出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着可触可感的润泽。
艳萍不好意思地笑着,双颊凹起一对时浅时深的酒窝,给人以甜甜的柔柔的感觉。她把秀玲、新芳让到屋里坐下,倒上茶刚喝了没几口,她爸、她妈和妹妹都放学回来了,姥爷、姥姥上街转游一圈也回来了。
艳萍嫌在家说话不方便,就领着她俩来到街上,进了一个干净而雅致的饭店。点过饭菜,听完新芳的述说,艳萍一时陷入了思索。她的神态里,明显含着些稳重、洒脱,但也蕴着些淡淡的忧郁。
吊扇“呼呼”转着,吹出的风却并未给人多少凉意,反倒让人生出燠闷难耐之感。秀玲骂了声:“这鬼天气……”
艳萍沉吟有顷,低沉地对新芳说:“要走就走得远远的。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郑州?”
新芳转动手里的茶杯,低头想了半晌,才同意了。
这时,忽听秀玲说:“我想跟你们一块儿走!我也想出去闯荡一番。我早就在家待不住了。”她脸上红红的,杏核似的眼珠闪着亮光,显得异常激动。
“好啊!”艳萍、新芳几乎是异口同声表了态。
吃完饭,秀玲匆匆回家,简单收拾一下,傍晚就赶回来了。爹已经同意了她的想法,并且接受了她的安排,答应说想静的时候就一个人待着,想热闹了就上二哥家或者姐家住几天。
晚上在家吃完饭后,艳萍拿上自己的行囊,领着新芳、秀玲来到天街宾馆,花五十块钱要了个三人间,聊了一会儿就关灯睡了。三人说定,明天五点起床,搭五点半的班车去鸡公山站,然后坐火车去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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