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车站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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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气喘吁吁地靠近月台,慢慢不再动弹了,其惯性使车上的人都微微一震。车厢内哄然涌起一阵巨大的骚动,原有的细水微澜骤变成狂流激浪。这一方小世界,此刻被搅得沸反盈天的,仿佛一锅煮糊了的稠粥。
三个女孩拿了提包、网兜,随着稠密的人流向车门涌去。额角的涔涔细汗让人痒得难受,可也抬不起手去擦它。要下车的人可真多啊,挤挤抗抗的,一步挪不了三指远。随人流涌到地下道入口处,三个人这才吁了口气,心里稍为踏实了些。
但是,低着头下了三四级台阶,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艳萍忽然停住脚,转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起来。
新芳和秀玲发觉后,以为上面出了什么新鲜事儿,连忙“啪嚓啪嚓”跑了转来。可站台上却是平平常常,什么事儿也没出。火车如僵蛇般静卧在轨道上,该下的人已经下光,要上的人正在上着。
“有什么好看的?”新芳、秀玲扭头望着艳萍,用目光这样问她。
艳萍却没有理会,可能是没察觉到。她往上跨了几步,又返回平台,依旧煞有介事地看着。下午两三点钟的毒太阳,从左上方俯视着她那桃面、粉颈,她那露在白柔姿纱短袖衫外的手臂,和她那从布满紫红花的筒裙下露出的小腿。太阳的目光也没能惊扰她。她痴痴地盯着那绿莹莹的长龙似的火车,嘴巴紧闭着,嘴角微微挑起,两颊浮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眉宇间凝着一缕忽浓忽淡的怅惘。
她这副凝重、庄肃的神情,不禁深深感染了新芳和秀玲。或许是心有灵犀吧,她俩也跑到平台上,放下提包、网兜,和艳萍并排站在了一起。
她们静静地站着,凝望着,俨如三尊朴拙而不失秀美的玉雕。
这时候,只见那庞然大物“噗噗”从头顶喷出几股浓浓的白气,“哞儿牤~~~”连叫数声,便“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哐咚哐咚”起跑了。
三个女孩不觉转动了眸子,目光牢牢地挂在火车头上、腰上、尾巴上,而惆怅、落寞之感随即沁入心头,既而漫溢于肺腑,漫溢于胸腔。
那绿色长龙呼啸着跑开了,却将她们留在这陌生的都市。是它驮载着她们在中原腹地行了数百公里旅程,让她们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崭新的感觉。从此,她们便要带着这种感觉,去品尝别样的尘嚣,别样的人生况味……
火车裹挟着浑浊的热烘烘的气流,走向了不可知的遥远。三个女孩则将它刻上了心碑,线条如虬枝般粗犷,气韵似云海样浑厚。今生今世,怕是难以磨灭的了。
出站后,三个女孩在附近找个饭店进去,放好提包、网兜,低声商量几句,要了三大碗炸酱面。
“啊~~~”秀玲像投降一样举起胳膊,张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艳萍和新芳本来就没精打采的,这一下突然受了她的传染,也都用手揉着眼睛,“啊啊”连声的打起了呵欠。
她们已经兴奋了一路,精气神儿毕竟支出得太多,这会儿放松下来,才感觉周身的细胞和神经疲惫已极。呵欠声过后,三个人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盹儿。充塞饭厅的闷热气流与细碎人声,顷刻便淡弱下去,及而变成了很模糊的一团。
“饭来啦!”一个粗门大嗓的服务生过来,把粗瓷碗往桌上一蹾,扭头走了。
三个女孩身子一颤,触了电般地醒了转来,略显迷瞪地揉着惺忪的睡眼。秀玲身体一侧歪,半高跟凉鞋一滑,整个人就与打蜡的大理石地面亲密接触了。
“嗳呀,你看你……磕疼了吧?要不要紧哪?”新芳连忙过去扶起她。
“没什么。嘿……”秀玲难为情地笑笑,右手仍捂在脑后揉搓着。
艳萍“扑哧”笑了一声,凑到秀玲跟前说:“不会要什么紧吧!我瞅瞅。嗨,毕竟是摔打惯了的,眼窝都没红呐!嘻嘻,你看你看,又笑起来了不是?”
“咦呀,去你的!”秀玲红着脸打她一下,“死萍姐!又嚼着舌头取笑人。”
“你这丫头,就会冤枉人!”艳萍伸手点点她鼻子,拉着她坐下来,一手揽住她腰轻轻拍着,一手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揉着,“你既然冤枉我了,就得给我个将功赎冤枉的机会。噢噢,不疼不疼,还没起包哩,可别哭喔!噢~~~噢~~~”
新芳捂住嘴“嗤嗤”笑着,见服务生又端来两碗饭,忙招呼道:“别闹了,快吃饭吧!”
“死萍姐!”秀玲将身子一拧,挣脱了艳萍的怀抱,伸手捏捏她腮帮子,“没羞,没羞!装起男人样儿来了,不嫌肉麻!”
艳萍将胳膊一扬,挥开她手凑近了说:“是不是嫌我不是个男的呀!我要是哩,你就该喜欢这样了是吗?嘻嘻……”
秀玲也压低声音还道:“嘻嘻!我要是哩,你就也——就更喜欢这样了吧?”
“那又怎么样?可惜呀——”
“哎、哎,你们这两张嘴巴,已经打一路官司啦,也该歇歇了吧!”新芳分开两手,捂了捂她俩的嘴,“什么时候呀,能用钢针穿着钢丝,缝了它才好哩!嘻嘻……”
艳萍、秀玲刚安静下来,新芳却忽觉不妙,对她俩说了句“你们吃吧”,就迈着碎步匆匆出去了。她这两天来了月事,刚才下面受了惊动,湿湿的黏黏的很不好受,得赶紧上厕所“处理”一下。

艳萍吃完饭,拿餐巾纸擦了嘴,往门口瞅瞅,仍不见新芳的影儿。秀玲捧起大碗,喝光最后一口汤汁,意犹未尽地吧咂着嘴唇。
吊扇在头顶“呼呼”飞旋,凝滞、重浊的空气微微颤动。艳萍望望门口,又瞅瞅手表,心想新芳是怎么搞的,出去二三十分钟了,还不见她转来。就那么点事儿,有什么难“处理”的?该不会是迷了路吧……
想到这儿,她跟秀玲说了一声,便急步走出饭店。巧的是,出门后走了没几步,就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望见了新芳。只是有一点,叫她感到纳闷:新芳正和一个陌生的妇女并排走着,交谈着,不时用手比划着,看样子还挺激动哩。
三个人凑到一起后,新芳脸上堆着媚笑,介绍道:“李姨,她就是林艳萍。这是咱李姨,艳萍,我们俩刚刚认识的。李姨待人可好啦!她在那边——”扬起手往远处一指,骨碌着眼珠想了想,“车站路集贸市场里头,开着一个饭庄哩!”
“你好!李姨。”艳萍冲那陌生妇女笑了笑,心里却直犯嘀咕。
“嗳李姨,走吧进去吧!秀玲在里头哩。”新芳笑嘻嘻地说。
进了饭店,只见秀玲正站在吊扇下面,仰着脸在吹风哩。新芳忙走过去扯她一下,又指指姓李的妇人说:“秀玲,这是咱李姨,特意来看你哩!”
“看我?”秀玲扭过头来,打量着眼前这位又矮又胖的“李姨”,不禁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龇着小虎牙,粲然笑道:“哦李姨,您坐、您坐!”
李氏妇人款款落了座。新芳对着她说:“李姨,您再吃点儿吧?我去给您买去。”
那妇人连忙拦住她:“不、不,蔡姑娘,你甭客气!我肚子里饱腾腾的,你快吃你的吧。我跟小朱、小林两位姑娘说说话儿。”
新芳也不再坚持,捉住筷子抱住碗,“哧溜哧溜”吃了起来。艳萍、秀玲坐在她旁边,眼睛盯视着桌面,神态里透出些微的拘谨。
那妇人龇牙一笑,温和地说:“我叫李翠兰,咱们这就算认识了。刚才哩,蔡姑娘没顾得把话儿说清楚,你们俩恐怕还不明就里。事情是这样的:我在车站路那边——离这儿没多远,我开了个饭庄,人手有点儿紧张。我一直想再雇个人哩,可总没遇着中意的。也算是巧他妈哭半夜——巧死了,刚才在厕所里碰见蔡姑娘,三说两说,我们俩可就说到一块儿了。都是实诚人,对脾气。最后订了个口头协议,我试用她三个月。这期间,除了管吃管住,每月多少还要给些钱。至于给多少,那就得看她干得怎么样了。”
艳萍、秀玲抬起头来,文静地笑望着李氏妇人,又听她说道:“有一点,可能你们还不知道,就是在试用期内,别的饭店、商店还有私营企业,一般都是不给一分钱的。可我向来就没这么做过。我总觉着,试用也是用嘛,多少得给几个零花钱,不然心里就过意不去。”她瞅瞅正埋头吃饭的新芳,接着说,“三个月后,试用期满了,我觉着她合适的话,自然就会录用她。录用后,工资当然就高啦,每个月至少五百块钱。但要是不合适哩?丑话说到头里,我就只好请她另选高枝了。不过,从蔡姑娘给我的印象来看,我相信她是会干好的,不被录用的可能性恐怕很小、很小。”
艳萍瞅着她,眼里闪动着由衷的好感。没想到,这个矮墩墩、肥嘟嘟,眉心、鼻洼乃至一颦一笑似乎都浸淫着市侩气,乍一看去很容易讨人嫌厌的老妇女,心肠倒还不错呐!新芳这下可好了,吃罢饭就能去她的用武之地了。自己倒不必担什么心,待会儿问问路,就坐车去财贸大学找秦叔。他当着副校长哩,帮我找个招聘单位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没准儿兴许能提供好几个地方,任由我挑肥拣瘦也未可知。可秀玲该怎么办?仨人中就数她小,能不能找到工作先不说,吃住问题可是头等大事儿。新芳那个样儿,老实得近于窝囊,恐怕指望不着。看来只有自己帮她了。怎么帮?先领她去劳务市场吧,实在不行,再带她去秦叔那儿……
秀玲听着那妇人说话,心里头打着小九九:新芳姐真有福气,解个手儿,就遇见个活菩萨!可自己,待会儿还得叫艳萍姐领着,去找什么劳务市场。那种市场究竟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像卖牲口的地方那样,去了以后,得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地站着,让人家细细端详自己的姿色、条个儿,捏捏肥瘦甚至掰掰嘴唇再瞅瞅牙口,相中了就领走,否则就丢一句“***”?咦呀,太恐怖了……要真是那样,可万万去不得!但是,不去又怎么办……
“林姑娘哩,已经有了门道,就不需要**心了。”李翠兰胖脸上溢满了笑,尖声细气地说,“不过哩,以后小蔡在我这儿做事,你有空多过来玩玩,咱们就算是交个朋友吧。往后哇,说不定遇到了什么事儿,我还得央你给帮忙哩!嘿嘿……至于小朱,刚才我跟小蔡说过,我的意思是,想叫你先到饭庄干一段。我得考察一下吧。要是可以的话,打算推荐你——”
瞥见新芳推开碗正在擦嘴,李翠兰就站了起来,抬抬手说:“走,咱们走着说着。林姑娘,你也去我那儿坐坐,喝口茶顺便认认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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