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楼》第二章 达道人灵堂戏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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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蕾青哭母结奸情
人说怪异之地,必出怪异之人。方塘地境虽说不上物华天宝,可也算得是地灵人怪。这里古代出了个天下第一骚客吕洞宾,其异自不必说。叵料当今又出了个哄然一时的怪人物,这便是曾在临江乃至阳春地区风云一阵的达希闽。
达希闽的先人,也是在民国移向台湾,临江筑浣建治后定居方塘村的。达氏祖藉何处?已无从可考。方塘村长大的达希闽,真正的姓甚名谁?亦有所不知,反正他不姓“达”,究竟姓甚么?连他父亲对此也讳莫如深。国家先前搞政治运动如家常便饭,象达希闽家庭成份这样高的对象恰如菜肴中的胡椒,羹汤中的香料,总免不了他这一味(位)。热忱于运动的组织者们走马灯似地更换,对“运动员”达氏的祖宗十八代总也弄不清,每搞一次运动,就要到眺邑县政协查一次达家的档案。可是,仅其先祖一纸处分通知书的档案里,并无达氏详尽家谱,只有其祖父达起的某些简要概况。
政协保存的敌伪档案记载:达希闽的祖父达起,原也是民国时期有头有脸的眺邑县参议,长得一表人材。也只因淫为恶首,鬼懵了头的达起,没来由掉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桃花洞,他竟然把伪眺邑县长的小姨子给搞了。伪县长的姨夫便与姐夫联名,向伪省会呈上一张参劾达起的纸状,也合该达起官运该了,受理此案的主办系伪眺邑县长的郎舅,他们是三连襟,又正管辖着阳春周边五县的官员。事隔不久,达起被以**罪开除。自此,达氏家中道衰落,加之战事频繁,继而妻亡子散,达起也不知所终。
数年后,倒是达希闽的父亲达道人却在临江和眺邑出了点名。因为,城乡死了人都普遍时兴做道场,革命伟人**在他的著作里还提到张思德牺牲了还要开个追悼会嘛!做道场也就是追悼会的古典型式。怀此绝技的达道人在当地很走得起,本地乃至不少外地死了人办丧事,都要请他去做道场,以求死者超生再世,生者寄托哀思。人们大都也只知其姓达,唤“达道人”就得了,究竟叫达甚么?谁也说不上来。老人们有知道他父亲叫达起的,后来,有人竟给达道人也起了个绰号,叫“吊起”的怪名。因为,他出去做道场时,常挑着副箱担,那面锣吊在扁担前一晃一晃,时而锣撞扁担鼓碰箱,吊来吊去叮咙咣啷的,好事者便即景生义,说既然他父亲一达(耷)起,那他就一吊起算哒哕!即承前启后,也还蛮配套,你看那锣吊的。再说给人起外号又不犯死罪,在农村个子高喊肠(长)子,嘴巴快叫响蚌壳,张三比较结筋(不好打交道)就叫他张三夹子,如此等等,外号相当普及,有如当今文艺界的玉米、粉丝、F4一样时髦,有的人一辈子也没听到过别人喊自己的学名。嗨!一个名字能值几何?谁愿咋叫咋叫,图嘴巴快活呗!
达道人原藉在阳春,临近解放前夕,他担心父亲达起的历史问题会受到株连,就变迹埋名潜逃在外。三反五反席卷神州大地,他也象被电击的鱼儿不得不浮出水面,被迫从毗邻的闽南遣返回阳春。单身一人的他,除了一只木箱,别无长物。生产队安排他看守菜园子,住进了一个抬头碰着脸,翻身露出脚的窝棚,恰如下五台山去南菜园养性的鲁智深。
达道人刚回故里,甚是谨小慎微,因为他是遣送回乡监督劳动改造的阶级异已分子。严酷的阶级斗争,多年的隐身生涯,养成了他平时不敢多言的性格,除非他认为是特别谈得来的对象,否则,他只是嗤之以鼻。达道人特别善于察言观色,辩风别向,尤其注意处理左右邻里之间的人缘关系,他知道这些人中哪怕是黄口小儿,也不要得罪,人家稍稍尥尥嘴,自己轻则挨批斗,重则要受皮肉之苦。随着泛泛的人际关系建立,他慢慢地愿意与人交谈了。由于他从异乡归来,多少也算是闯荡了江湖,就地闹革命的贫下中农们,到底没有他见多识广,也不知道他为甚么懂得的事情会有那么多,不仅能说会道,而且助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真真道貌岸然,不!还确有那么点儿道骨仙风。久而久之,当地人渐渐改变了对这个遣送还乡的“阶级异已分子”的看法,直到他露出在外地学的手艺——做道场,他才开始真正抬起头来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达道人好歹也算是官宦之家出生,从长相到气质,就当地人中也算得上是个帅爷。个儿修长且搭配适称,尤其是那头壳子(脑袋)生得好,毕竟还不过而立之年的他,白白净净的脸皮平整而滑溜,一对算盘珠样的眼睛不仅炯炯有神,而且总带笑色,两排不很白却坚固有余的牙齿,证明他肾功能仍呈旺盛状态。条子出众,跟的女人就多。因此,远近都知道他不是一般地骚。教育落后的农村,象达道人这样有点文化,人又长得比较可以的,成了当地的凤毛麟角。人称“化生子”的达道人,聪明与无聊都很出色,连做道场的唱词也别出心裁。老太婆似的薄薄嘴皮,象是将古今天地,诸人诸事都刻在上面,鱼肚般的舌头将两片嘴唇一舔,就如开闸放水,说、唱、念、吹滔滔不绝,打油诗、顺口溜、四六句,对偶句、律诗、绝句,散板、戏词、谚语等各样货色齐备。一场道场每天十几个小时,总是念念有词,决不间断。或许真还有些基本的功夫,他既做巫婆还做鬼,直至将亡人送出门,全凭他那副伶牙俐齿,三寸不烂之舌敷衍。尽管多数是些五花八门无书可对的即兴私货,却赢得了占农村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文肓半文肓的喝采,收益虽不丰,活计还是不断。
达道人正式重操旧业做道场后,因生活方面勉强过得去了,就自认为根基已稳,渐渐地不愿理人,不太爱与人说多话了,似乎他已进入到了另一个境界。在他眼中,当地人好象不屑一顾,既使偶然与人答讪两句,也尽是些别人听不太懂的因缘业报,诸行无常之类。社会上的人也怪,多是服严欺柔,吃软怕硬,达道人愈是綦奚利屐,故作高深,显出个盛气凌人的样子,别人就愈加恭敬他,甚至他做道场时,丧家连他想吃什么都得征求他的意见。达道人为了显示他的与众不同,点的菜也要让人费脑筋去猜想。他喜欢吃猪舌不直说,而是说弄盘“皮里面的肉”;想吃猪肚却说成炒个“肉里面的皮”,还有什么皮打皮(猪耳朵),皮吊皮(猪尾巴)之类。其实,他在家里并没有这许多讲究,一碟蚕豆、几片生莴笋醮酱油下谷酒是常事。农村也有懂几句旧书的,有人见他那样牛气,便鼓捣那有点文墨的去试试达道人到底有无真才实学。
问:“你既是做道场的,请问何谓崩薨卒殇和不禄?”达道人心有成竹地笑答:“福禄康宁,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无。惟智者能调,达人自玉。所诘幼学琼林,有何难哉!天子死曰崩,诸候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人死曰不禄,童子死曰殇。”问的没秩序,答的如背书。问及释道鬼神,他也给你来一段:“如来释迦,即是牟尼,原系成佛之祖;老聃李耳,即是道君,乃为道教之宗;波罗犹云彼岸,紫府既是仙宫。颜子渊、卜子夏,死为地下修文郎;韩擒虎、寇来公,死作阴司阎罗王。”该人不但没有难倒他,还说达道人养气近术,谈道近禅,那本事降得火龙,伏得猛虎,简直陆地能通仙,如何了得。村夫们更是对他崇拜得象神仙下凡,有人捧他,达道人暗自高兴,愈加自视清高,更不轻易和人说话了,似有人之形,而无人之情。道不道,佛不佛的,也许这是在显示他的道行高深?抑或用以远小民,省是非的处世哲学?然而,他做起道场来口若悬河,与平时的表现判若两人,尽管对象是手冰脚凉的僵尸,他却对他(她)们诚惶诚恳,作鼓正襟,振振有词。仿佛躺在地上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他的老师在听他一篇一篇地背诵课文。村民说,达道人不大与活人讲话,跟死人却聊得非常投机,象是要把平时憋在心里的话,全部泼在死人身上似的。他做道场的水平,堪称临江一绝。闽南腔悠扬悦耳,阳春调字正腔圆。一套锣鼓,四门响器,外加一个木鱼,一个喇叭,脚踩手敲,连吹带唱,以至悲歌催人泪,道情感人心,把个死人场面弄得热闹非凡。就连他那张挂在堂屋正中的彩色招魂幡,当地人从来就没有见过,遮幅大得足足可以挡住一堵墙壁,上图:三十三天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等群仙毕至;图中:十八地狱韩擒虎、寇来公一类阎罗阴司府的一干官员尽具其上。达道人深更半夜不寂寥,也许就因为有这帮合作伙伴陪着他。达道人做道场,套路之多,花样之繁,简直可以编成一本厚厚的教科书。从鸣锣开道,到安魂送鬼;从过“奈河桥”到念“血盆经”;再到访阴山,寻二十四孝,可谓过五关斩六将,弄鬼妆吆,无所不能。道场时间如拉橡皮筋,可长可短,长则七七四十九天不限,短在三天五日也行,有如饭馆点菜,丰俭由君。有钱人家让他闹过够,家境贫寒的,走走过场也无不可。他唱道情是分对象的,唱词有完整的唱段,也有即席发挥。这要看情况而定,有时因招待不热情,便胡扯八勒地一顿乱抽,什么—
对门山上龙吊水,洞庭湖里鸟砌窝;
公鸡下个紫色蛋,毒蛇咬了板凳脚。
达道人在当地是个名人,人坯子也比一般人长得好,村里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羡慕他,甚至想嫁给他,但又不知他在外面那么多年到底有无妻室,又是个做道长和死人打交道的想起来都怕,而且他的绯闻也不少,加上封建保守的农村人言唧唧,纵然想爱他也难于启齿,无从传情达意。一些女孩子只好站在菜园子里发痴,靠在茅厕门边发愣,偷偷地躲在低暗的窗子里面远远地看着他,暗地里与他不明不白地无法统计,反正传闻不少。
达道人道貌岸然,但可不是释迦牟尼远离肮脏血腥,回避争吵不睦,不与淫秽为伍,恪守十二苦行的高憎。他虽然也唱些“绫罗帐内阴司府,鸳鸯枕上尖刀山”等正儿八经的道情,要说对欲界、色界、空界的涉及,远比他常年累月的那套把戏研究得更深,尤其对男欢女爱一类的道情词语,简直自成一家。他把《百家姓》、《三字经》随心所欲地改成—
满伢子挑杂货赵钱孙李,两公婆上床去雷贺黎汤……
人之初性本剡不剡就骚,性相近习相染卵成一团……
如果对你招待不满意,他就会乱七八糟骂一顿娘—
不给钱,不管饭,每餐两个山药蛋(土豆)。今日死你爹,明晚操你娘!请起亡灵上天哩—堂哩!咣—铃咣—铃咣!
碰到年轻貌美的围观妇女或守孝女子,他就要编些无聊的词儿调戏人家,如—
姑姑今年十七八,收拾打扮回娘家………。半路撞着个该死的,把姑娘拖到树林里……。逼着姑娘我脱小衣。扯出一个黑东西,又象茄子不见把,若是苦瓜咋没皮?……。伸进姑娘裤裆里,弄得姑娘我痒兮兮……。咣—铃咣—铃咣!哎嘿呀!那是什么巧东哪西哟?又请起亡灵上天哩—堂哩!咣—铃咣—铃咣!
他阳春话不纯,闽南话不准,别人也很难听懂,旁人听热闹,自己寻门道。手不停脚不停地敲打着,嘴里唠唠叨叨的念着,那双眼睛却四处打流星,发现认为有好逑之佳丽,即刻眉飞色舞,四脚腾飞,劲头十足地将十八般武艺一齐用上,唱、念、敲打**迭起,极力引起那些女子的青睐。他在临江多年,有时还到外地接活,在这方面究竟有多少女人被他忽悠过,谁也搞不清,村民们以为,道人的本事和奥秘就在于将亡者送入天堂,其他何必多问。
达道人在色界最看中的是山塘村的胡家双寡妇。这是母女俩,尤其是女儿胡蕾青,个儿虽说不高但长得很有些模样。丈夫原是部队的一个连长,和蕾青结婚不到一年,犯了个三月不见长头发,便拿母猪当貂蝉的错误。这天,他转悠到马圈,指着厩中那匹母马对马倌儿说:“你看那匹母马是双眼皮。”当时,马倌儿并没在意。谁知他老先生睡得半夜三更悄悄爬了起来,偷偷跑到马圈里想和那母马搞名堂,母马不解骚公意,敏感部位被翻动,迅即站起来毫不客气地“啪”一脚踢去,可怜的他腥荤未尝着,却被重重地踢伤了丹田,捧着自己的四两黄瓜,痛得直在地上直打滚,“哎哟哎哟”叫个不停。站岗战士听到叫喊声,立即拉开枪栓大喝一声“谁!”,直奔马厩,拿手电筒一照—“哎哟——!我的天哪!”看到自己的连长裤子也没穿,抱着他的小爷在地上打滚,赶紧扭过头去。那母马一脚不仅使他的老二负伤不轻,还踹断了他几根肋骨,花去医药费上万元。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事弄得满城风雨,后被上级知道,不久,丈夫便被开除回老家修理地球去了。蕾青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她觉得太丢人了,年仅十**岁也还不晓事的她,因这件小事竟然把丈夫给休了。“双开”的原配丈夫忧郁成疾,不久便一命呜呼。两年多了,蕾青由一个军官太太成了个被人耻笑的对象尤自可,更恼心的是裤腰带以下那玩意儿,停业后苦不堪言,甚至到集镇上看到小吃店炸出的油条都变活了。她自己也想早日了此心病,无奈农村世俗观念又忒重,尽管她仍年轻漂亮,一个死了丈夫的女子,总被看成是克夫的不祥尤物,甚至还传出一些不三不四的事出来。她自己也是东不成,西不就,一直未能遂愿意,只好和死了父亲的母亲双双守寡。走四方的达道人对这段故事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原先一直打她娘的主意,她娘虽也半老徐娘,倒也还有几分诱人的丰韵,至于是否得手?只有鬼知道。现在转而想打蕾青的算盘,因为再也不用担心有破坏军婚之嫌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下手。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日,粗心的母亲因嗑瓜子不小心,一粒瓜子仁掉进了气管,当场毙命。蕾青哭得死去活来,她托亲戚到达道人家,要请达道人去做道场,达道人一听,如同范进中了举一样喜出望外,得意忘形。他摸了摸秃得放光的脑袋,忘情地冒出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来请他的人在一边没听懂,把“斯人”听成了“死人”,只觉得奇怪,死人就死人,干吗这么高兴?难怪人家说做道场的和做棺材生意人都一样,总巴不得别人家多死人咯!达道人着实也把自己收拾了一番,好象不是为别人去做道场,而是去约会似的。他兴高采烈地挑起箱担往胡家,一路上兴奋的脚步轻快如飞,一只手扶着叮咙咣啷的箱担,另一只手甩起老高,边走边唱《山伯访友》中的“听枝头黄莺鸟叫得欢畅,它要我快赶路莫误时光。”心里忽闪忽闪着那可人儿,又唱起《刘海砍樵》中的“走乐呵呵,行乐呵呵!胡大姐—你是我的妻乐呵呵……。”

胡家接达道人的那位亲戚紧赶慢赶跟在后面,见他如此这“乐呵呵”那“乐呵呵”心里暗暗骂道:“你这讨不得好死的,人家死了人,你乐呵呵象捡了宝,你将来死了,别人也会乐呵呵的咯!”说者无意,料不到数年后却真应了此话。
俗话说女子俏,一身孝。当达道人来到马家,看到穿着一白到底的孝服,小巧玲珑的蕾青比平时更漂亮,不禁心荡神迷。至于蕾青有多伤心,对他来说,正所谓“红白喜事,关我卵事。”平时,他就希望多多死人,人死得越多,他的业务就越好,别人家死了人,他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口袋里面有装的,花花绿绿还有看的。何况是胡家,他早就想登门造访了。达道人精神抖擞,箱担一放,简约的与负责丧事的祭师寒暄几句,迫不及待赶紧将背景画挂起,摆设好灵台,支起锣鼓架便开场。本次道场是达道人道场史上的最亮点,简直是他人生和技艺的最高峰。从一启鼓,就比他在哪家都卖劲,锣鼓敲得晴天霹雳,道情唱得声情并茂,行腔激昂奔放;他的鼓打出了颤音,锣可以变调象琴类的柔弦,那木鱼敲出了京剧从“导板”到“回龙”的效果。尤其是那喇叭,绝了!他一口气可以吹半个小时,且声调不变。村里人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高吭激越,时间能持续这么长,又这么好听的喇叭声。人们象看耍猴戏似的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有的还搭起板凳踮着脚使劲往里瞧。正在田间干活的农民,开始听了十来分钟都觉得了不得。谁知拖了这多久还在叫,他们象发现了当代恐龙似的,丢下家什活计,一窝蜂从四面八方跑往胡家灵棚去看稀奇怪物,几个农民连脚也来不及洗,带着一腿竿子泥水就往胡家场院跑,边跑还边叫“神啦神啦!达道人他妈的嘴巴里吹喇叭,**里充气呀!神啦神啦——!快去看啦!”
达道人年轻时练就了吹喇叭用鼻子换气的技巧,一般情况下他不使用,今天他看到身穿孝服的蕾青,比原来更嫩、更美,心情特别好,有意拿出看家本事,搏得佳人的喜悦。只见他紧紧咬住喇叭哨子,脸涨得猪血一样红得发紫,两边腮帮鼓出两个透明的猪尿泡,眼睛死盯着喇叭口,头发也竖起来了,他仍然脚踩着锣鼓点,手指有节奏按着喇叭眼,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头顶到脚跟出现了波浪,光头带动脖颈,浑身像一条蛇一样有节奏地扭动着、摇晃着,喇叭音响随着身体的波动,像大城市中心的音乐喷泉一阵高过一阵。他演奏得那样的炉火纯青,今天他的水平已经发挥到了极至。连蕾青也哭不下去了,呆呆地跪在地下,直起腰傻乎乎地看着这个超级吹鼓手的精彩表演。喇叭声一停,围观的人群大叫,“好—好!”,门外立即燃放起鞭炮,人们赞声啧啧,蕾青低着头迅速偷偷地斜了达道人一眼,又只好找回原来的哀调儿,重新哭起来。
哗众取宠的热闹白天过去,没啥新鲜玩意儿的达道人似乎黔驴技穷,嗓子也略带一点儿嘶哑,面带倦意的人们也慢慢散去。夜渐渐深了,胡家虽也有几门子亲戚,那也是人在人情在,多数到这里报一下到,吃餐烂肉饭,便食尽鸟投林,各人顾各人了。只剩下冷冷清清的场面,悲悲切切的蕾青,嘴里絮絮叨叨,心里七上八下的达道人。随着退潮般的人群,达道人两只算盘珠眼儿在不断地滚动,目送着最后一人淹没在黑夜之中。人越少,蕾青心里越加恐惧,也就越是怀念母亲。达道人放下活计进餐去了,蕾青悲痛得吃不下饭,手撑在灵桌边上,久久地凝视着母亲的遗像流泪。夜风吹得灵棚晃晃悠悠,那纸钱的余烟还未熄灭,尚未入棺的老太太的遗体上盖着一块白布,一双套白袜的寿鞋露在外面,蕾青看了一眼伸手不见五指外面,又把眼光移向静静躺在地上的母亲,心中好不凄凉。烛光照映下,蕾青那悲伤的面容显得更加温柔可爱。达道人一边嚼着嘴里的饭,一边溜着蕾青。人们走后,剩下唯一的蕾青在眼前晃晃荡荡,把他撩发得六神无主,血压增高。再加上刚吃过饭,还喝了几樽酒,精神一直处在亢奋状态。他放下碗筷,洗了把脸,走到灵桌边,放胆地盯着蕾青,熟练的操起家伙,又边敲打边含混不清地唱起夜歌来。蕾青只得饿着肚子继续跟着达道人东转西游、跪跪拜拜。达道人的锣鼓声开始还有点套路,到了后来简直就不着调了,偶尔还在断断续续响着,但与白天的壮观场面已远去了,那梆子不知是敲在木鱼上还是敲在桌子上。
欲生无度,邪生无禁。达道人邪人邪念邪气横生,看着蕾青烧香磕头,他的那根勃然而起的筋异常兴奋。但他最懂得循序渐进的游戏规则,随着欲细胞的迅速激活,淫词秽语如风发泉涌般泻了出来。他不用锣鼓喇叭了,基本徒手操作,一会叫她站起来,时而命她跪下去,就着她一站一跪的姿势,有时轻轻地敲着木鱼清唱,其实是明白如话地念调戏经,露骨地撩发蕾青—
小妹站时象个一,跷起**笑嘻嘻。
嫩嘴生来没牙齿,晚间爱吃硬东西。
木鱼敲,蚌壳闭(音背),阳雀昂首要你喂。
阳雀本是思春鸟,前世修得同床睡。
三言两语喊上床,请起亡灵上哩—天堂哩!
咣—铃咣—铃咣!情不自禁地又是一通锣鼓乱敲。
达道人尽管唱得非常露骨,蕾青却似乎麻木不仁,就是听出一点儿味道来,重孝在身的她,也不敢轻浮。可是,人到了身体上忍受确凿的不宁之苦之际,总会有一种冒险的情绪冲动。曾谴责丈夫不安分、不道德的她,在达道人娴熟和反复的挑逗下,这时不免也春心荡漾,忍禁不住偷偷地向灵台打探过去。啊!达道人长相还是蛮可以的哟!加上白天的非凡表演,晚上自己也只想跟得紧些,做得好点,似乎不那样就配不上他。这时的蕾青,心中除了母亲就是他了,死活围绕这两个人转。她像是想通了,虽是大丧,那死了的活不了,活着的不能如死人一样安静。富有沉醉性感的茫茫黑夜,膝盖都已经跪脱了皮的蕾青何尝不想把身体摆平,让人安慰安慰则个。她独守空房也有两年多了,曾经的丈夫那些侵略者一般的动作记忆犹新,多少个夜晚抱着枕头做春梦,甚至看着母亲洗黄瓜、红萝卜之类的东西也诱发联想。瞅着眼前这个被**薰得晕乎乎的帅道人,监视性的白天难免被人注意,不可放肆。如此夜深人静,又何不放松一下自己?想着想着,发烫的脸红得煞是好看极了。她犹抱琵琶半遮面,欲盖弥彰的举止,更惹得达道人心火燎燃,看到蕾青正在翘起**磕头时,他尥起的二郎腿便不老实了,便悄悄用左脚将右脚的鞋剔掉,故意用右脚指尖慢慢往她**下面伸去,见她并无反感,又试着再向前延伸至那软凹处一勾一勾,弄得蕾青痒痒的,哭笑不得,几次哭着哭着,就找不着调了。开始还轻轻地想扒开他的脚尖,后来,觉得没有那脚尖挠挠还感到不好受些,她想,这家伙位置找得还真准,如果再往前点儿就更爽了,他该没有脚气吧?由宽容,到吸纳,慢慢地有意把**斜了过去让他往上勾动。达道人本就是干炮兵司令的坯子,发现敌情已经解除,没有什么危险了,便大胆吃起西瓜来。他伸出的脚尖往蕾青臀下一勾,不料力度没控制好,勾得蕾青往达道人身前一趋,差点儿没栽个跟头,早有准备的达道人一欠身,把她娇柔的身子稳稳地搂到了怀中。于是,他丢掉锣捶,掠开她蓬松的头发,贴近她的脸,柔柔地叫了声“青青——!”。喧囂了一整天的道场,到此才算偃旗息鼓。
胡蕾青挽着达道人的脖子娇声娇气地笑道:“道人无道,外表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你却是个有才华的无赖。”
达道人将她紧紧压住,气喘嘘嘘地笑道:“天仙是造就无赖的土壤嘛!道家本是三教九流,你没见过还有抱着女子修行摩道的么?少林寺的僧侣领袖后来被发现还有私生子哩!嗨……。”
两人到东方拂晓才感觉到疲乏,一种幸福的疲乏。
从那以后,达道人从外面做活计赚了些钱,或得到些什么糍巴布料之类的东西,在他回村未进家门之前,总要绕道去蕾青那儿表示慰问。一个正处青春妙龄的独身女孩,也巴不得有人来周济,这一情形,一直延续到蕾青在阳春工作的一个叔叔去世,她进阳春市供销社顶职才算结束。
达道人除了用当地语言唱“请起亡灵上天堂”这句还像那么回事外,其它的鬼知道他胡诌八勒些什么?一天到晚喋喋不休的唱个没完,他哪来的那么多词儿?其实,绝大部分是瞎编瞎唱,愚弄百姓。怪就怪在竟无人发现,原因很简单,一则当地人文化普遍不高,二来他阳春话里夹杂一些闽南方言。但他深知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尽管是农村,人群中也许有高人,自己那东扯葫芦西扯叶,扯着外婆叫姐姐的东西,只哄得鬼,见不得人。所以,把两地语言混在一起,故意让人听不懂,必要时才清清点点,亮出自己,这只不过是需传情达意或掩人耳目时,偶尔用用罢了。别看词句含糊不清,调儿也还押韵中听,且做作俨然,并无矫情之嫌。人们还以为他道行高、功底深,是个了不起的大师哩!因此,深受当地人的敬羡。此所谓本地没朱砂,以红土为贵。他,达道人,聊以乐得个无佛处称尊,成了当地的俏三爷,男女老少也都还喜欢他,业务繁忙,每次从丧家带回几个鸡蛋一段布或一块糍粑,也能勉强度日,强过一般农夫。他还带了四五个徒弟,稍大型一些的道场,就把这些徒弟们叫上凑数,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徒弟要交拜师费,出场费也都归师父,大家也都乐得个学了门手艺,全民皆贫的年代,能赚几顿干饭也就满足了。至于达道人究竟是甚么出身,那是外婆送亲—多管闲事,再说县政协档案室又不是没有掌握,道人就是道人,我们都需要他。生前你不善待他,死后没准儿不知道他把你往哪儿送哩!再说谁家不死人,谁又能不死呢?如果寻丝觅缝去整他、得罪他,一旦发生白喜事,或自己哪一天成了弹四郎,他可就不会拢边了。何必呢?至少还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吧!因此,达道人又是走动在当地阴阳两界的媒人,再世超生的户藉。人们对他敬而远之,亲而畏之,连一些调皮捣蛋的家伙,除了怕派出所的人,就怕他。队长也怕将来自己两脚一蹬,达道人不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想办法给了他一间房子。
达道人告别窝棚,把简单的行李,和后来人们才知道是装着做道场用的导具,那只随他多少年的木箱子搬进了不到十平米的新家,生活总算是安定了,悠哉游哉的单身生活过了两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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