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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宇庭在这次处理楚云市群众集体“请愿”工作中,地位相当重要,群工部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这位部长必定成为市政府劝返工作领头人,加上领导对他比较熟悉,这个“统帅”般的头衔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他将在这次处理“请愿”群众的工作中起到举足轻重,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别看他级别不高,代表的却是市政府。一个有20多个单位参加的、阵容庞大的工作组由他组织指挥。其中有好几位是正副厅长,最低级别的也都和他一样是正处。这对代宇庭来说应该是一显身手、大出风头的良机。他是领导指定的,用时兴的话说是“钦定”的牵头人,这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代表市委、市政处理这一事件的核心人物。
当江枫在会上宣布这一决定时,代宇庭先是以感激的眼光看了一眼“恩师”方格明,方也会意地朝他微笑了一下。代随之抬起左手摸了一把干瘪的脸,很随和地略略起身向与会人员点了点头,以示和大家见面了。他极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用两眼的觎光试探性的扫视会场一周,发现来自各单位的负责人都用敬羡的眼神看着他,代宇庭感到一种不曾有过的满足。参加会议的多数人因与代没有工作关系,不认识或不了解他,今天要在他的麾下,尽管是临时的,也是他们的领导,而且代表的还是政府领导,不论从工作还是其他的方面都应引起重视,有的还认为这是靠近领导的机会。当人们向代宇庭投来这种希冀的目光时,他笑了。
群工部代的副手朝旭坐到会议室后排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江枫
在宣布这一决定前,他以搜寻的眼光看了朝旭一眼,当时朝旭正抬头与江枫的目光相对,朝旭并没有什么心理反映,部长挂帅是理所当然,何况市长点了名。江枫作为应急方案宣布名单时,朝旭很自然地看了一眼代宇庭和到会的人员,依然低着头做他的记录。
江枫虽然在会上宣布了劝返工作人员组成名单,但心里很不踏实。自从他分管群工部工作以来,他对代的能力、水平和为人处事以及工作作风基本清楚了。依江枫看,代在群工部这个小范围内虽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但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乱子给外人看。而这次他是要代表市委、政府领导这样一支庞大的工作队伍,其中还有不少比他级别高的领导,他能驾驭得了么?要顺利地完成对几千人的劝返任务,他代宇庭行么?
江枫坐在办公室,一面想着以代宇庭为主的劝返工作班子的情况,一面等待“前方”的消息,朝旭的影子总是在脑海里晃来晃去。
距江枫预计的时间相差无几,7点40分,办公室电话铃响了,是“前方”也就是在制造车祸假象的云塘,负责监视的警官向他的上司报告后,交警队长立即向江枫报告情况。
“到了吗?”江枫镇定的问。
“到了!有多少台车暂不清楚,我已派人到前面去清查,具体数字15分钟以后再向您报告。”
“代宇庭同志现在的位置知道吗?”
“应该在空招,他没报告您吗?”交警队长反问道。
江枫:“嗯!”了一声,放下电话。
大街上警笛乱鸣,象是发生了火警。
几台警车开道,两台“解放”牌汽车,载着数十名武警战士沿着燕翎大道向南疾驶而去。大道两边的人们投以好奇的目光,谁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市郊云塘,几十台公交车相继在这里停下,也就在距“车祸”现场50米处的白灰警界线外。数十名荷枪的武警战士从北面跑步到警界线前,从二字队形摆开,横在大道,挡住车队去路。
“车祸”现场,几名交警不慌不忙,煞有其事的拉皮尺,量距离,绕着车身走过来,看过去,真象在处理“车祸”事故。
围观的人群有的看看后面挡住的车队,再看交警的神情,在疑惑、在猜测,在嘲笑。
“行了,行了!别装模作样了,什么鬼车祸,纯粹是骗人的把戏。设障碍,挡上访的车队才是真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男子,他从前面车队了解到真相后,特意跑到“车祸”现场讲了实话。
一名中年男子不无讽刺地:“哼!还血糊血海的哩!现在官府搞假的内行得很。”说完转身钻进了人群。
“我们就住在这里,为什么谁都不晓得这里发生了车祸?真的好笑。”
“这件事只有我最清楚,这台车是我看着他们掀翻的,这么多的人血那还下得地,倒的是一桶猪血呢!”一个年妇女直截了当地说。
“真的呀?哈哈哈、、、、。”
‘糟蹋一桶好猪血唷!‘
“我当时还以为是要拍电视呢!”末了她又补充一句。
“哈哈哈、、、、、、、。”几名交警也跟着笑。
真相一经揭开,人们议论纷纷。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小石子,“当”的一声砸在车头上。这几名处理事故的交警一惊,抬头四下搜索,没发现人,知道再这么唬下去也没啥意思,他们收拾皮尺等物,看着围观群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个交警自我解嘲说:“不这样做怎么办?难道让他们都涌到城里去?” 说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也走进了人群。
是的,这确是市政府领导为了阻止大量“请愿”公交车进城,与交警部门商定故意设置的“车祸”拦截法,目的正如那青年男子所言。可是,不采取这个措施,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挡住这么庞大的车队进城呢?让他们涌进市内,可以想象,市内整个秩序会乱成什么样子?
选择在云塘设障,是因为这里是各市、县工矿企业办事处、招待所、接待站等集中区,足可以容纳这次集体请愿人员、车辆。同时,也不会给楚云市造成秩序混乱、交通阻塞等压力。这一决策,是上访单位的主管局向交警部门建议,经请示市政府主要领导,在昨晚的紧急会召开前一小时就决定了的。
8点左右,工作组几十名劝返干部赶到了,代宇庭没有出现在现场,他呆到离现场约一华里的临时指挥部——空军招待所。
“请愿”车队已陆续集结完毕。从“车祸”现场到车队末端,首尾相距近一公里多远,其间也夹着进退两难的社会车辆。第一台车停在最前面,看到武警挡路,“车祸” 还在处理中,开始并不知道这是设障,听到人们的议论方始明白,可别无选择,因为,这是进城的必经之道,只好等待,司机侧着头,疲倦地伏在方向盘上似睡非睡。人越聚越多,那车,就象一条条垂死的蟑螂被一群蚂蚁包围着。
街道两旁围观、看热闹的人五花八门,四五台大客车抛锚在人潮中。大清早,市民们看到这长长的车队,密集的人群,都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跑来看热闹,买菜的、晨跑的、做小生意,过路的,互相拥挤;叫嚷声、汽车声、摩托车喇叭声和单车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场面甚是壮观。低处的男男女女踮起脚尖象跳芭蕾舞一样,只想往人群里看个究竟。抢占制高点的小青年你推我搡互不相让。两边排楼的阳台上姑娘、小伙伸头探脑,打情骂俏又别是一番风景。人群中喊声、骂声、呼哨声,象草原牧民在驱逐一群牲口。一个贩卖烤红薯自称下岗工人的,提着一篮烤熟的红薯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他大方地把一个个香喷喷的烤薯,分送到请愿群众手中,一边发,一边说:“下岗兄弟,我们是同盟军。当官的不为民作主,逼得我也只好回家卖红薯。”周围群众哄然大笑。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声音:“为什么只有下岗工人,没有下岗干部?”从另一个方向立即响应“这叫做‘工人下岗,干部下流’。”一阵哄笑后,接着议论纷纷。围观群众中不泛推波助澜者,起哄煽动者,也有一些乐意在大庭广众中出风头者。
“车祸”停止了处理,让它摆着,这时,劝返工作组的干部们分别走上这些公交车,开始做工作,又有两卡车武警赶到现场。
“请围观的群众散开,上访的职工群众迅速回到自己的车上!”一台公安车用车上的高音喇叭,向人群反复喊这几句话,红色的警灯不停的闪烁着。渐渐地,围观群众慢慢散开离远,请愿职工大部份呆在车上。这时,主管局的领导和工作人员,分别上车寻找各台车上的带队人。他们一个车一个车询查,约莫半个小时,十数名代表跟随工作人员,从车队尾部向前面走来。他们除了对围观的群众表示一点善意外,一个个表情都不怎么友好,脸绷得紧紧地,几个年轻一点的瞪着个眼睛,跟在后面边走边说些很剌耳的话,几名工作人员并不计较,细心地把他们让进了警车。警笛狂啸,人潮即刻分向大道两旁,几台警车好不容易掉过头来,向空招临时指挥部开去,被掀翻在地的大型货车却仍无人理会。阻塞的车辆有的停在路边“打尖”,有的只好另辟蹊径绕道,剩下“请愿”的几十台车,前有“车祸”现场挡路,后有社会车辆堵塞,欲进不可,要退不能,只好坐在车上等待被招代表归来。
座了整整一夜车的人们,大多数已疲惫不堪了。不少司机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车上的人象散了骨架似的东倒西歪睡意朦胧。各车只有少数几个人东张西望,再加上天气又冷,他们以座位为基本单位,相互挤得紧紧的,有的冷得上下牙齿敲得嘎嘎着响。妇人们用围巾遮住她们褪了色的外衣和干瘪的面容,车外的人象是参观动物一样看着他们,一张张苦涩的、僵硬的脸,一幅幅焦灼不安神态。他们之中有相当多的人,也许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大城市,新鲜、神秘、懵懂、好奇的心理令他们不知所以,有的甚至连此行的目的也淡忘了。一个个目光呆滞,凝神静气,好象心事重重,又好象他们不是来向政府反映情况的,而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楚云,好一座俊美无限,令人神往的南国天都。
这一闻名遐迩的历史文化名城,位于风景秀丽的西山之麓,碧波荡漾的楚江之滨。楼台云列,蕴藉了千年故郡的经典文化;衢道纵横,展示了融汇中西的现代文明。她漂亮,如诗如画的水光山色,映射出当今社会人们生活的品位,造型各异的古今建筑,聚集了承平时代人类智慧的结晶;一位资深而有影响的文化人,曾将楚云比作顾盼多姿的妙龄女郎,言道“碧水澄如镜”映出她青春无限;“青山宛若裙”尤显得风情万种;她迷人,诚如历史的画廊,一卷卷古韵今风,传诵着历代伟人名士的神奇佳话,激起你无穷的遐想,激发你执著的攀登;她神采飘逸,若将“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拟其香,似觉有失偏颇,常年作秀,四季飘香的她,岂止夏荷溢馥,秋桂流芳?她美、她香、她酷,她宛若一首时代的组歌,演绎她博大精深的丰富内涵,真个是新城懿范,东南大观。
都市的繁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气氛和他们所在穷乡僻壤的厂区相比,把他们镇住了。也好,这种暂时懵懂使工作组的人少费很多口舌,他们象驯服的绵羊,等到他们的代表回来以后很快就被安顿下来。
代宇庭平时行踪诡秘,群工部众所周知,因为他在一把手这个有利的位子上,谁也管他不得。其活动能量还可以通天,中层领导通一半,大领导他全通,得罪不起,故而谁也不愿多事。有人暗地里议论他说,领导只听他姓代的,不论假话套话,卵话B话都相信。他知道后放出话来“哼!知道就好,谁想管我的事,得掂量掂量,不要我在面前弄鬼,我是贩鬼出身,领导面前打个屁也比你们响些,你们又能咋样?”这样一来,多数人都不敢招惹他,生怕落在他的手里没有好果子吃,他愿意干什么就由他去吧!不过,这次他还是如期的到达了临时指挥部,因为,这是他挂帅的头一天。
空军招待所里烟雾缭绕,“请愿”的代表十几人,不少都抽着那劣质廉价的烟卷,因为一个晚上的旅途劳顿,很困,越困就越想抽烟。代宇庭原来自己也抽烟,后来他得了糖尿病和高血压,只好把烟给戒了,说戒也不是完全地戒,只是抽得比原来少些了。人家送的一些高级烟他有时还是想抽。他老婆后来想了个办法,在代宇庭没给生活费的时候,这老妇人便将别人进贡的高级烟酒拿到街市上,往礼品回收小店一送,就可以对付个十天半月的。代宇庭也默认了,如果老婆在他面前嘀咕说“又没生活费啦!”他便会说:“那柜子里不是还有几条烟吗?”或是顺手从提包里拿出一两条烟对老婆一递“嗯!拿去吧!”除了上级领导,他是不允许下级在自己办公室抽烟的,今天却没有办法,知道制止也是枉然,这些人惹不起,还不如一任泛滥,免得自讨没趣。接谈主要是主管局的负责人,做疏导工作的几个部门的同志也很负责,代宇庭虽坐在正中间显眼的位置,但他始终带着副阔边眼镜写写划划,并不发一言。
“那个带眼镜的瘦高个儿,好面熟。好象在我们那儿见过。”代表中有人议论起来,确有瓜田李下之嫌的代听到了,脸上放着微微的红光,直映到耳根。
代表们提出的问题是尖锐的,有那么几位,看样子以前还可能是个把角色,不仅语言表达能力强,绘声绘色,而且概括得也还精当,并无重复罗啰嗦,只是稍有那么一点特殊年代高、硬、大、锐的口气。全部讲完,问题提了一堆,大概有四、五十条,十几个方面吧,主要是干部的作风问题——
参加请愿的群众全都是工厂矿山的职工,没有一个是干部。他们反映的情况,从形式上看,是因单位效益不好,退休工人拿不到退休金;下岗工人不能再就业;在职职工就连50%的工资也不能按时发给;……。其中有一个下岗工人因家庭生活贫困,孩子考上大学后出不起学费,借贷无门、父亲上吊身亡,母亲一气之下也参加了这次请愿行动。干部们呢?他们则是另外一种景象,这些单位中,只要有个一官半职,他们就根本不存在以上情况。
单位的效益不好,领导们不是怎样想办法带领职工开拓创新,走向市场,走出困境,而是趁改革之机,各自利用有利位置先保自己。生产不搞了,烟囱不冒烟了。他们把老本吃光了,就都模仿城里人做生意。“拍卖”狂风大作,车间卖掉,附属厂卖掉,商场卖掉,俱乐部卖掉,机器设备做破铜烂铁卖掉,澡堂卖给人做台球室,食堂卖给人做饭店……。昔日服务设施配套、齐全的一个完整的小社会——厂区、矿区,象遭受了十二级台风袭击,拆的拆,改建的改建,支离破碎,原貌已不复存在,整个职工的生活来源已被毁掉,这么多的职工家属都要外出谋生,谈何容易啊!对那些年老体弱又从未出过门,甚至连出门路费都凑不齐的老职工,无异于将他们逼上了绝路。
然而,聪明的干部们,并不认为自己是败家子。他们败了大家,而对于自家则是保护得好好的,非但安全无恙!车间主任以上的还发了一笔横财,因为在他们手中多少都掌握了一部份国有资产。拍卖了那么多的家当,钱虽不多,可去向难查。若大的一个职工医院,仅以40万元被一个中层干部买断。一年下来,这位干部净赚百多万元,他哪来这么多钱买?他哪能赚这么多钱?一些干部也帮他吹,说他“管理有方”。广大职工心知肚明:一方面,几个主要领导在这里都有股份,只是由这名中层干部出面而已;另一方面,领导们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们看好了医院的发展前景。处在深山老林,远离城市,交通不便的单位职工,以往都是在职工医院就诊看病。现在,有个三病两痛,谁又愿意拐弯抹角、劳神费米往城里跑?外出寻医费用岂不更大?本处唯此一家,别无分店,毫无选择的余地。病急必投医,贵贱又如何?此为领导们发财之道一也;自报自批,互批互报。只有他们才有享受公费医疗资格的干部们,这家医院正好是他们的保健所。患个感冒花万把块钱,大笔一挥——报销,是为取财之法二也;更有甚者,这医院还设有“阴阳平衡治疗室”,实则青楼玉女,成了一些干部和款爷们寻欢作乐的窝点。如此医院,真令同行叹为观止,这里既是头儿们消遣的人间天堂,也是攫取高额利润的风水宝地。

这医院建在工厂西面,离厂区半华里,前有一片绿林,后蓄一池湖水,环境甚是优美。它的三楼也就是最上一层,那是个神秘而又令人神往的地方,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拐弯处有一道镀锌钢管栅栏门,不知是为了区别于高档病室与普通病房而设置的隔离段,还是第一道“封锁线”?平时总是锁着,这锁里外都可以开,从外面开必须懂经,普通话叫懂行,是一把阿拉伯文字不外露的密码锁,仅限于股东们掌握。楼道口安装了一个漂亮的铁门,门中间有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猫眼,从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 ,外面却看不到里面,这大概是第二道“封锁线”。从这门走进装修豪华的走廊,香气袭人。踩着酥软的绿茸茸地毯,听着诸如《何日君再来》之类悠扬的轻音乐……立时将人置于花烛之夜,欲海之中。更兼在那彬彬有礼、春意染人的“护士”小姐导引下,有如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由那花仙子带着你进入到秦可卿似的幽静薰香的“病房”,怎不令你神魂颠倒而不能自己?山区的房屋结构不似城里规范,空间高且跨度大,一间房足足有六七十平米,好改造,好装修。三层除去楼梯间还有五个房间,四间是按星级宾馆标准装饰一新的“病房”。房内套房,仿古时行宫,创意颇新。卧室里两张“寻梦”升降活动单人床,一套仿真皮沙发,一张麻将桌,电视机桌下的冷藏柜里,备有各类白酒、啤酒、色酒,以及“猛士”之类的春药,是放在里层的。靠卫生间的墙上挂着一面与床并齐的水银镜。卫生间虽无干湿两蒸的桑拿设置,但那超大型的鸳鸯浴盆,却也不亚于当年玄宗与太真共浴的华清池,始临其境,如入深宫。时序清秋,将前后窗帘掠起,柔和轻风可以把人飘起,耳边犹闻那“水殿风来秋气紧,月照宫门第几层?”的吟哦。从走廊往最深处,走到尽头的一间房,是“医务人员”工作室,药品和医疗器械一排排、一行行地摆置有序,四五名清一色的靓丽女年青年“医生”、“护士”,时常在那儿排排坐,悠悠然。涂十指,突双峰,酥胸对玉臂,齿白透唇红。虽象模象样地着白衣、戴白帽,可满园春色关不住,里面的红巾翠袖,分明构勒出那燎人的苗条棱角。说是“医生”,何以病态恹恹?她们,或许对简单医疗、保健,看单与配药什么的,也略知一二,如阿斯匹林、注射等方面的常识,以便应急,据说,她们就位之前,还专门经过了突击培训,但她们最拿手的还是**阴阳平衡——出卖自己的身体。
豪华病房抑或阴阳平衡治疗室,生意比普通病房好得多,收入当然也就要比普遍病房高出几倍。因为这里有“特殊服务”项目,能叫“病人”们高兴而来,满意而去。这些“病人”中有的一掷千金,毫不介意。他们认为,此等所在,只能天上有,凡间哪得闻?如此一来,名气越来越大,开房率,不!“住院率”越来越高,以至达到百分之七八百。除了本单位首长,附近县、乡、镇的头儿们,以及基建包头、商人大款都知道这里有此仙境,到这里“住院、疗养”,光顾者趋之若鹜。天高皇帝远,何人管得着?本单位公安处就为其保驾护航,即使是上面有人来调查,人还未到,这里便一切正常得不得了。无凭无据,要予处罚,岂不是老虎拉车——谁敢(赶)哪?至于这高档病房到底治好了多少疑难杂症?只有天知道。听说有两位常“就诊”于三楼的 “病人”,后来不知怎的?不去三楼,却住到了一楼的隔离病房。
大多数处在底层的广大职工,常年停留在百分之几十的工资标准上,养家糊口还紧紧巴巴的,又何来余钱剩米游此幻境?不要说光顾豪华病房,即令入住普通病房,也是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去住的。
就在这家医院的经营者美美地欣赏自己的杰作,舔着口水点着那白花花的银票,与股东们三一三十一时,叵料却有一些好事者,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一封联名的举报信捅了上去。清明社会,朗朗乾坤,岂能容此龌龊污秽之事?上级有关部门风风火火来了一大帮人,声言要严肃查处此事。调查组的带队者,便是市政府办公厅的群工部长代宇庭,故而“请愿”代表中有人说,“那带眼镜的瘦高个儿”似曾相识,事过不久,岂有不面熟之理?作为当事人的代宇庭,又怎能对那小声议论无动于衷呢?还好,他们并没有完全认出自己,因为当时接触的只是领导层。
调查组在厂工会主席兼纪检组长(股东)陪同下,经过召开中层以上干部座谈会,听取改革业绩汇报,参观个体医院,几位主要领导,还体验了作为他们的“政绩工程”的豪华“病房”生活,享受山区特色的美宴,节目一个接一个,给调查组的印象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顺理成章。临走,由医院老板买单,单位领导做人情,那小车后面装得满满的,三辆小车后盖盖不下去,只好用尼龙绳绊住才勉强开走。这个名副其实的“跑马观花”的调查组,一回到市里,便在《党风党纪》刊物上发表了一篇结果出人意料的文章。内容是将他们在调查中,听取单位领导的汇报材料加工润色后全盘托出。一个与群众举报完全相反的结论文章公之于众了,文章充分肯定了该单位改革开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那里是春天一片,灿烂辉煌。末尾还对举报者暗暗地扣上了不理解,思想僵化,和别有用心,造谣中伤的帽子。
《党风党纪》刊物,从正面肯定了这个单位,改革开放的成绩斐然,文中用了大量“风清弊绝,开拓创新”之类的溢美之词。这样一来,那举报者自然就是“诬告”无疑了。主要领导公然在群众说:“想搞我,简直是蚂蚁橼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于是,纪检组和驻厂公安处在党组的领导和指挥下,一场全面的围剿开始了。这种“围剿”,给外界的印象又似乎很“文明”,很正统。什么“保持一致”学习班,“反僵化生活检讨会”、“清除自由化”短训班等等。名正言顺,冠冕堂皇。接着,有的双职工原来下岗一个,学习班以后,全部被莫明其妙的下岗了。有的则被无缘无故的歇了起来,谓之“待岗”。还有的由公安处出面,把“文革”期间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也抖了出来。同时,对平时那些敢于仗义执言的老职工随便传讯,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大打出手。有的职工被整得嚎啕痛哭,有的干脆连夜出逃。一时间,紧张、惊疑、慌乱充斥全厂,人人自危,气氛恐怖。这个数年前还朝气蓬勃的国营企业,而今简直成了明代的“东厂”、“西厂”监控下的樊笼,曾一度噤若寒蝉,万籁齐喑,人们心中在泣着血。
然而,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当权者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平时被他们任意驱使欺蒙的臣民之中,有相当一部分老职工是经过特殊年代洗礼过的,那种“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意识,仍还残存于一些人的脑际。既然你们要翻出那些陈年老帐,那就大家都无需“彻底否认”,来他个旧戏新演——“反围剿”。这些不甘屈服的人们寻求不到好的办法,又搬出二十几年前那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办法,有的甚至横下一条心,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终于酿成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干部老爷们,你们究意想干什么?》,单位的宣传栏上贴出了第一张大字报,接着,“我们只和中央保持一致,决不和**分子同流合污”。公然不参加学习班的标语也贴了出来,一些查不胜查,堵不胜堵的“流言”,顺口溜也到处蔓延,如:
国营企业象牧场,一群牛羊几只狼。
牧人不知何处去?羊入狼口岂逞祥。
西方黑,太阳落,且看干部搞开拓。
他们有权各顾各,下岗工人怎么活?
呼儿嗨唷——!心中有苦无处说。
乐山大佛在流泪,灵山铜佛在发烧,西山卧佛亦欲拍案而起,愤怒的茶山山脉在颤动,山脖子发硬、山肚子发胀,真叫“山雨欲来风满楼”。怨恨的歌谣,愤怒的顺口溜,到处传播,恰似一束无形的纽带,很短时间,便在一些单位产生了共鸣,迅速将几大厂矿连在一起。“此处不讲理,自有讲理处”。人们在暗中串连好,酝酿着一次大的行动。然而,我们的干部老爷们还得意于饱食终日,沉溺于纸醉金迷之中,对这已有先兆的大规模群众集体“请愿”的情况竟一无所知。
茶山坳,这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名,这次同文家市聚义坪一样出名了。它处在几个厂矿的中心位置,请愿的组织者们选择了这里作为集结地,足以证明他们是作了充分准备的。这里原来是一个制砖厂,停业后,经过数年的风吹雨洗,形成了一个宽阔的自然坪,宛如一个小型机场。
这天下午6点30分左右,数十辆大型公交车同时从不同方向驶向这里,并编了号,徐徐进入自然坪,自觉地,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与此同时,吃饱喝足了晚餐的工人们,举着标语、横幅,黑压压几千人从四面八方向茶山坳涌来,仅仅半个小时,就全部到齐。由此可见,中国的工人阶级,其组织能力和时间观念是何等的强!然而,此时几个单位的头儿们,多数尚在酒桌上或温室中,或猜测拳行令,或抚柳闻花,自行其乐呢。当几个单位的一把手闻信,惊慌失措地赶到荼山坳现场,他们一个个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这些平日里服服贴贴,任其驱使的职工们,今天一个个面带怒容,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默默无声地排着队并已基本登车完毕。箭在弦,大势已趋。“晚了!”一位头头说。“真行,他们真行!”另一位头头接道。
是啊,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行动,这种能调动大批车辆,约定时间如此准确,号召如此众多的职工群众,准备工作如此周密不漏半点风声的组织者,不得不令头头们叹服。据说到事后也没有查出主要策划者。其时,有一个略通文墨的头头不无感慨地说,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啊!
头头们往日里飞扬跋扈,我行我素,此时却显得那么的温和,那么的平易近人。如果在平时,职工们一定感到温暖,感到甜甜的,而今天,他们深感恶心,有的当着他们吐口水。头头们走近车队,试图找出几个组织者做些劝阻工作,则又如大海捞针,没有一个人出头,也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们。干咽了几口唾沫的头儿们,只好尴尬地退下车来。
“嘟——嘟——嘟——!”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发出几声清脆的哨声,回荡在山谷,特别的清晰,响亮。“呜……”,刹时,几十台公交车一齐发动,轰鸣声震耳欲聋,摇撼山谷。几位指手划脚的头头们一改温和的面容,狂怒地大声疾呼:“不许开车!”有一个头儿平伸双手,叉开两腿挡住车头,装模作样,看上去甚是勇敢,可司机们照直向他开去,他躲开了。司机探出头看着他笑笑,挥出手做个飞吻的动作说:“拜拜!”,引得全车的人放声大笑。有位厂长抓住车门不松手,好不坚强,可司机提起汽栓,车门照关不误,毫不留情地把他甩在了地下,调皮的职工伸出头来,认真地说:“厂长,注意安全!”车上职工看着他放声大笑。
公交车一台接一台向北进发,宛如一条愤怒的巨龙,卷起一片冲天黄尘,掩盖了晚霞中的寥落村庄,淹没了几位可怜、可悲的头儿们的身影,向市政府方向奔驰而去。
“完了!这、这才真叫拉一裤子呀!”头儿们眼瞪瞪看着这不听招呼的人群,扬长而去的车队,发出了感叹。他们意识到,这股洪流直冲楚云首脑机关,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啊!这“载舟之水”,真的可以覆舟呀!而且这水已淹到自己的脖子上了哟!浑身在颤抖的领导们,七上八下地站在土坎上,看着庞大车队已经远去,仍然傻不愣瞪地瞅着连灰尘都已消失的远方。不知是谁说了句,“走吧!还得想想法子才行啊!”
他们垂头丧气的回到各自的单位,一扫往日的神气活现,都在考虑一个共同的问题:“怎么办?”平时的压制造成了今天的总爆发,如何向上交差?包火的纸已经成灰,冲天的大火已经烧到了自己头上。他们知道,回避已经不可能了,同时,临阵脱逃更是罪加一等,几十年为之奋斗的乌纱帽就有可能不保。他们不敢往下想,从茶山坳回来的路上,几个人已是**流汗手脚冰凉,平时报“喜”甚多,如今即要报“忧”了,脸面何存?为情势所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张义!赶快给上面报告,就说、、、、、”汤书记刚进办公室,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便颤颤巍巍地给厂办主任交待道。
“小马!快把我的车加满油,开到办公楼前,我取点东西就下来。”吴厂长一跨入工厂大门口,就白着个脸,边往家走边吩咐司机。刚才就是他被掀下了公交车。
“喂!市政府值班室吗?我是、、、、、、”
“你干啥呀你?尽给我捅篓子,还不放下!”
工会付主席拿起电话,要向市人民政府报告,这时白书记走了进来,急忙伸手一把抢过话筒,另一只手压住话机,厉声说。付主席无奈地接过话机,嘟哝着:“就是我们不报告,其他单位也会向上报告的,还不如、、、、、、。”
“谁要报告谁报告去,你以为这是蛮光彩的事呀!”
白书记下得楼来,什么也不说,干脆开着单位车辆拍卖后给自己留下的那台高级专车,独自一人,选捷径连夜直奔市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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