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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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母亲谈到玉芳的婚事后,自认为身患绝症的她,便把将要来临结婚视同向死亡的过度。面对着日趋逼近的婚期,玉芳就象一块被雕刻好了的墓碑,随时准备让别人把她搬去安放到死者的墓地。出院后,她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健康,而精神状态则与发病之初没什么两样。她不再埋怨命运的捉弄,也不计较上帝对她的亏待,更不期待会有第二个朝旭的出现。她的眼里,静夜与白昼一样,天边的明月勾不起她的相思,明媚的阳光激发不了她对生活的向往;君子和小人无别,凛然正气能值几何?邪气凛然又何须怨恨?希望和失望皆然,得到的是身外之物,失去的又何止我一人?甚至连初夜的人生转折,她也不意识到会有任何新奇与颤栗。她的思惟在九霄云外不着边际地飘荡,真正心如死灰,行尸走肉,往日的灵性与聪颖已经离开她的躯壳,远走高飞了。
蒋炳文不愧生意场上的行家,风月场中的老手,他的策划与努力近乎至善至美,正如巴尔扎克说的,假装的爱情比真实的爱情更完美,这就是为什么女人往往受骗。蒋炳文尽管不一定骗到了什么爱情,但他能欺骗到这桩婚姻,也确非等闲之辈。他看似五大三粗,却极功于心计,能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条件,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他所以屡屡成功。他委婉曲折地把何玉芳忽悠到了手,心里的那个痛快,简直比做成一桩大买卖还惬意。眼见得大功告成,紧锣密鼓地就是,筹办这次来之不易,同时,也是体现他高智商的婚礼。蒋炳文已经很久不在印刷厂露面了,工作由厂长助理全权处理。他当前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把这次婚礼办出财富与美人并驾齐驱的哄动效应,他要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挽着自己经历半世,精心挑选的绝代佳人,趾高气扬地走进婚姻的殿堂,要让随文各届一睹他这位成功的企业家,既使在婚姻的选择上,又是如何地出类拔萃、不同凡响。至于爱情是什么东西?那是文学家与艺术家的事,他只认一个理儿:名是争来的,利是夺来的,美人是金钱换来的,有了钱,什么都会有,其他都是扯淡!他成天驾着那台凌志轿车到处奔波,满脑子豪华的装修,高档的家俱、时髦的服饰,以及如何把婚礼作为一次大型广告推向世界。
印刷厂的职工很久没看到他们的鱼泡眼厂长了,也有猜疑的、也有不闻不问到时只要有工资发就行了的、也有爱管闲事,知道一点风声,又不敢确定而四处打探消息的。如今的老板自由度大得很,别说是企业,既便是党政机关,只要是一把手,哪怕是个股长、科长,他就是行空的天马,毫无顾及地独来独往,只要不是嫖娼被抓、车祸被压、酒醉送医院抢救,既使去亚非拉美四大洲、天南海北五大洋,只要他高兴,去了就去了,回了就回了,绝对无人问津。他们有权,就有的是理,也有的是钱。大白天开房玩几个女人是工作,日以继夜的摇殳子算加班;行长、局长、书记携巨款去孤岛、去澳门赌博,一输几百上千万是出公差,吃喝嫖赌全报销,外加高额补助。他管辖的那个部门谁也不会去管他,也管不了他,请假销假、报告审批、签到考勤是本单位一般职工的天职,否则就炒你的鱿鱼。何况蒋炳文是个承包厂长,又是随文的名人,他要如何,谁能咋的?直到他陪玉芳及其父母从省城回到随文,听说还要与何玉芳结婚,这才在印刷厂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世上的事真是看不透哇!何玉芳两年前还不把姓蒋的放在眼角上哩!清高得不得了,谁知,现在竟然要做他的夫人了。看来有钱使得鬼推磨,一点不假呀!”
“唉!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咯!”
“深圳混两年,回来只认钱。你看这人呐!咋就只围着钱变呢!”
“鄂就不明白,俺随文啥人没有,干吗娶一个癌症病人做老婆?新鲜!”
“自己得了癌症还和人结婚,还不是想傍个大款好送终呗!”
人言难禁,说什么的都有。
这天,玉芳的好朋友陈婕坐在玉芳的炕头,向她描述厂里职工对她的一些议论。玉芳听了,虽有千口莫辩的委屈,但她却不置可否,只是木木地问陈婕:“蒋炳文为什么不和他的前妻复婚?”陈婕是个炮筒子,听得玉芳问起这事,便该说不该说的,回了一大堆话:“他做梦吧!他老婆早已和别人搞上了,那男的比姓蒋的强多啦!上次我在街上还碰到他们呢!男的挺帅气,特别是那双眼睛真叫明亮,两人很般配。姓蒋的说是他不要她,碰鬼!才不是呢!他原来的老婆对人说,她和姓蒋的结合不但是个错误,而且是莫大的耻辱。蒋炳文为了巴结有权的岳父,当时的供销主任,后来的副县长,使了不少钱。听说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钱吧?”
玉芳没直接回答,她如何不知道陈婕是在间接的劝告她,是想听听她和蒋这门婚事的成因,然而,她的心中不是苦,而是淡,简直淡得像天边的流云,随时都将被风吹散。她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说“可他图什么呢?一个判了死刑的癌症病人。唉!不明白呀!”她侧了侧身子,面向陈婕问:“噢!你帮我想想看,他这么舍得花本钱来救治我,娶一个癌症病人做老婆,我难道对他就这么重要?到底是为什么呢?帮我想想,噢!”
陈婕想了半天,两手撑在炕沿上瞪着眼睛看着芳芳,摇摇头说:“弄不明白,我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想不出来,他的花花肠子太多了。”她笑笑,刮了一下玉芳的鼻子,说:“也许你长得太漂亮了,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摘取随文的这朵县花,嗯!图个虚名呗!”玉芳说:“癌症病人随时都会死去呀!再说,我做了他的老婆,一旦发病他又得花钱治疗,他这又是何苦呢?”陈婕想了很久,也琢磨不出个门道来,但她仍然说:“厂里人并没想这么多,就眼前来说,大伙儿都觉得,你和蒋炳文搞对象,简直叫人不敢相信。岁数的差距倒还在其次,瞅他那模样,真叫寒碜。你实在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深圳那姓朝的,咋看咋舒服,你咋就没个比较呢?大伙儿最想不通的是,这人特不地道。刚才说到他老婆看不上他,我那是气话,实际上就是他踹了他老婆。你……。”陈婕本想还往下说,低头看到玉芳一脸的不高兴,以为她不该说这些,马上打住,又说:“当然啦!这感情的东西是没办法解释的咯!不过,这家伙本事还是有……。”
玉芳沉默了许久,突然打断陈婕的话说:“感情、啥叫感情?你咋说这个呢?他和我,我对他,会有什么感情吗?唉!看来我失去的不止是自己,我将失去朋友,失去一切呀!包括你唷!”
陈婕看着她冷冷地说:“怎么会——?不是说,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吗?钱不就是感情的基础吗?他姓蒋的有的是钱哩!”说完从鼻孔里轻轻地哼哼几声。玉芳见陈婕这样子,心里很难受,只好把自己生病到治疗的全过程,都告诉了她,希望她能够理解。末了,她含着泪水说:“二十四孝中有卖身葬父,唉!我这是卖身葬自己啊!”陈婕听了,很是同情,又反过来劝说她一番。

哄动了!哄动了!真的产生哄动效应了!玉芳结婚的那天,整个随文县城关镇比历年正月十五闹元宵还热闹。县委、县政府不少领导到了场,光迎亲的轿车就有二十几台,还有几台是县委和政府的公车,长长的车队招摇过市,鞭炮声响彻城关镇上空,满街烟雾缭绕,牛车马车驴车三轮车畏缩一边,小摊小贩伫足观赏,街道两旁商店门口站满了人,都是看热闹的。这场面,几乎与当年名噪寰宇,史无二载的,他的本家蒋公,蒋介石在上海迎娶宋女士宋美龄有比。印刷、橡胶两厂和负责建筑的头头也都来庆贺,女工只有陈婕来陪伴玉芳,坐在最前面的花车上。这场欺骗性的婚事,尽管场面十分热闹,而婚礼的主角玉芳却是一脸的沮丧,她像一头被牵进屠宰场的绵羊,下了车,随着人流机械地走进了蒋宅。她东张西望似乎寻找什么人,脑子里总有一个含糊不清的词儿在闪忽——蒋家忘朝、蒋将亡朝。当热情的人们,将一捧捧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礼花,向她头上飞洒过来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颤栗,眼泪“涮”地淌了出来,身体不停地抽搐,好在陈婕早有思想准。玉芳的这一突如其来的反映,象导电一样传到了陈婕身上,她紧张地意识到,玉芳的情绪一直不稳定,可能会出现意料不到的情况。于是,她两手紧紧地箍住玉芳的右臂,并趁人不注意时,小声提醒她说:“听话!啥也别想噢!”左边蒋炳文也有伴郎搀扶,蒋轻轻地挽着玉芳的左臂,他虽然也感觉到玉芳身体似乎有点异常地抖动,但处在高度兴奋的他,主要的精力在向给他道贺的亲戚朋友致意。玉芳和蒋炳文进到新房坐在床铺上,蒋炳文的新房是火墙,再冷的天家里也是暖烘烘的。蒋略坐了几分钟,笑逐颜开地望了望满面泪水的玉芳,低下头轻声对玉芳说:“我出去招呼一下客人就来!”玉芳也不回应,蒋看了一眼陪她的伴娘陈婕,笑道:“谢谢您!”说完便和伴郎出去了。蒋走后,房间只剩下她俩,窗子外面挤着一群孩子,他们隔着玻璃唧唧喳喳,在使劲往里瞧这位漂亮的新娘子。陈婕趁这当儿劝玉芳说:“千万别胡整,今天几乎全随文都知道了,现在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没任何退路了,知道吗你呀!”玉芳含着泪点了下头。
这天,正是楚江大桥工程领导小组开会,朝旭在会上对亾可鄞提出几点调整意见,进行激烈辩驳,这边所发生的事情,他连做梦都不会想到。
玉芳和蒋炳文结婚后,她的性格变得沉默寡言了,蒋炳文时不时也带她出去参加一些酒会。一则是怕她寂寞,更主要的是把她**去,显示一下他的夫人有多美。蒋炳文只要玉芳能和他一起参加酒会,他的情绪特别高昂,大碗喝酒,大话说得吐沫飞浅。玉芳也是无可无不可,除了礼节性地向客人们表示一下,扫视一眼在坐的尊颜,简单应酬一下,就借口看书,或者看电视去了。她与蒋炳文参加了不少次酒会,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类似朝旭,哪怕是有一点点象朝旭那样的男人。后来,她再也没兴趣参加蒋的酒会了,蒋炳文也不勉强她。第二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蒋怀秀,乳名也叫秀秀。为女儿取这个名字,玉芳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她自从回到西北老家,无日不思念远在南方的朝旭,虽然发病初期,她给朝旭的电报没有回音,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楚云人将“旭”念成“秀”,尤其是朝旭家乡口音,简直“秀”、“旭”不分,玉芳与朝旭接触时间长,对他的楚地口音深深记得,在一块儿时,玉芳还常学几句楚词与朝旭调侃。怀秀即怀念朝旭之意,意寓着自己终身难忘的心事。从字面上看,并不失文雅。
本来就没什么大病的玉芳出院后,身体日见好转,气色、模样都已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后来,结婚、生孩子一切都非常正常。当时,玉芳并没有想得更多,然而,事有凑巧。她的婚姻介绍人,原县人民医院院长奚卫东,不知犯了何事,前几天被公安机关逮起来了。玉芳也没把这看成什么大不了的事,认为现在领导干部犯罪没有什么新鲜?他不过是一群当中的一个罢了。还是她的好朋友陈婕,给她透露了一件令她震撼的事,说奚院长被“双规”后,还交待了一件与她何玉芳有关的事。
“这怎么可能?我何玉芳与姓奚的索无来往,他犯事与我何干呢?”玉芳大惊失色,又极力辩护说。陈婕一直与玉芳保持着良好的友谊,毕竟她俩是一同从印刷出走,一同南下深圳,又一同回到西北的姐妹,彼此都很了解。陈婕对玉芳的事一向敏感得很,当她听到被“双规”的奚卫东交待了蒋炳文的事后,立即把玉芳约到茶馆,并原原本本地将蒋炳文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特别是牵涉到玉芳的一些情况告诉她。
“咋说?与我有关系,这是从何说起?”玉芳不解地望着陈婕。陈婕绘声绘色地说奚卫东在“双规”期间交待,他与蒋炳文小时同过窗,后来一起嫖过娼等等,毫不保留地一鼓脑全告诉了玉芳,末了她说:
“你老公要不是那位常务副县长保他,肯定也死定了。”
玉芳开始一头雾水,后来听陈婕解得那样有根有据,又十分惊异地看着她。
“两年前,县人民医院盖了一栋大楼,就是你上次去看病的门诊大楼,那就是你老公蒋炳文承建的,但他没有奚卫东作内应,这楼让他去承包简直也是不可能的。这个意思你明白了吧?”玉芳点了点头。
“奚卫东和蒋炳文都从建楼中捞了一把,这肯定是没说的,可是奚卫东并不知足,他养的那个情妇也贪得无厌,老找他要钱,奚没招就想法挤蒋炳文的油水,你与蒋炳文的今天,其中就有奚的功劳,奚就是以这个理由不断地挤你老公的油。你老公没法,为了不让奚到处乱捅,只好用钱去堵他的嘴巴。”
“用钱堵嘴巴?”玉芳不解的重复陈婕的话。陈婕点点头。玉芳又问:“做个媒人,又有什么呢?就是送个红包给他也无可非议呀!”
“这其中的文章你就不知道了吧!做个媒人是没啥,可你咋不想想,他一个医院的院长,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攀的是哪门子亲戚?在你与蒋的婚事上,为什么这样卖力?所以说,为什么说牵涉到你呢?还是让我给你把这个盖子掀开吧!”
陈婕却从容不迫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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