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集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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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蒋大头”,谁都知道他是随文的阔佬蒋炳文,尤其是在场合虽说不大,毕竟也是肝胆俱全的随文小县的政商两界,他还颇有点有名气。蒋炳文这几年真叫财神菩萨坐得高,钞票围着他转,财运躲也躲不开,相对于穷困的随文人,他算是发了大财,成了当地的首富。
千百年来的黄土高坡,这里只产皇帝,不产金银。由于受着经济地理位置的制约,随文县财政别说富裕,就连党政机关的常年经费都要靠国家拨款。本来不多的国营企业,亏损面占百分之七十以上,部分国家干部,特别是教师,有的每月只能领到百分之七十的工资,还是靠银行贷款。然而,别看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有一部分人的腰包却鼓鼓襄襄。县直局以上头头一般都有自己的小洋楼,有的还不止一处、一栋,乡镇的主要领导,年收入十万元以上的不是少数,既便是城关镇那些亏损的国营企业,且不论工人下岗自谋职业如何艰难,但说干部却不少人不仅没有伤脑筋动骨,而且给他们带来了“少部分人先富起来”的发展机遇。
蒋炳文的钱,就是赶上了这个机遇迅速堆积起来的。
蒋炳文原藉在随文的农村,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初中毕业后的蒋炳文,在农村搞了一段时间,什么没干成,家里有一顿,没一顿,他还有抽烟喝酒,打牌赌博的诸多不良嗜好。父母就这么个儿子,拿他没办法,便把他带到随文城关,找到当时有点小小权力的叔叔,安排在县供销社做临时工,又通过叔叔的关系转了正,不久又转为国家干部。此前,他还隔三差五常去叔叔家,逢年过节总要去看望一下叔叔,农村的父母基本不管。他多次对叔叔婶婶说,“你们才是我蒋炳文的亲生父母,没有叔叔婶婶,就没有我炳文娃的今天,从今后,我就叫你们爸爸妈妈了。”到了后来,他转干当官了,渐渐地去叔叔家就少多了。自从当上印刷厂的厂长后,已经有好多年不去叔叔家了,就连叔叔唯一的女儿高中毕业后,叔叔想叫当厂长的侄儿蒋炳文安排在印刷厂,蒋却嫌她个儿矮小没有答应。气得叔叔拍着桌子,大骂他是“忘恩负义的畜牲!讨不得好死的王八蛋!”从此不相往来。
蒋在供销社工作时,认识了当时任供销社主任的女儿,一来二往,这女孩连同他那位做主任的爸爸,都对蒋炳文印象极好。不久,这位主任也就是后来支持他发了大财的那位副县长,便将女儿嫁给了他。
蒋炳文在县供销社是负责营销的干部,岳父不久当上了随文县政府管工交财贸的副县长。蒋炳文当时还不到三十岁,通过岳父这层关系,他被安排在印刷当上了厂长。凭着他搞了几年营销的经验,在印刷厂任职期间,厂里的经济效益还是可观的。他征得岳父的支持,由县财政拨款,更新了厂里的全部设备,包括电脑排版、胶印、彩印等先进的机械设备,全都焕然一新。他不仅承揽了县直机关各单位所有文件书刊的印刷,同时,业务还扩大到了省内外,与好些大中城市的图书公司、出版社都有业务往来。印刷在全县众多的亏损企业面,成了效益是最好的皎皎者。实施改革开放的政策以后,时任厂长的蒋炳文,真叫高瞻远瞩,他毫不迟疑地承包了这个原属国营企业印刷厂,并签订了为期二十年的承包合同,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胆的举措,从此,他的时运一发不可收拾。蒋炳文将厂子承包以后,先是将那些闲置的地皮、旧厂房、旧设备全部处理,用这笔款子给退休职工买了一次性社保,并且,三十岁以下的工人也一次性买断,甩掉了一个又一个包袱。然后,班子重新调整,工人重新招聘,何玉芳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厂的。蒋炳文不仅承包了县印刷厂,而且还兼做橡胶生意,承包建筑工程等,他,的确赚了不少钱。县财政状况不好,干部的工资还是靠贷款发放,县委、政府行政办时不时还要从蒋的账上,临时借个三万五万,解决部份单位发放工资难的当务之急。有人说蒋炳文才真正是随文的财政神爷。
蒋炳文因常年出入在老丈人家,自然和县官们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老丈人退到二线后,他又和县政府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麦柘关系拉得紧紧的。早在几年前,有人举报蒋炳文贿赂麦柘,在银行贷款做生意,还套取大额补贴等。蒋因此被抓到县公安局审查,公安人员采取了不少办法,据说还揍了他几次,逼他交出后台。蒋炳文虽说不是县领导班子成员,但他长年通过与老丈人打交道,耳濡目染,对县委、政府的班底了如指掌。他知道他所依靠的这位常务副县长麦柘,决非等闲之辈,不是谁想搞就可以搞得倒的,现在出现这种情况,纯属意外,他也知道是谁在挖他的靠山。蒋炳文心里琢磨,“哼!想通过我搞他,没那么容易,简直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不就是个刚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转业麻子么,这事还用掂量?死保没错。”他明白孰轻孰重。于是,一口咬定贷款是实,符合政策,手续也是完备的,他决没有贿赂副县长麦柘,麦县长是正直清廉的好官。自然,县太爷麦柘也不会袖手旁观,关了半个多月,一无所获,公安局无可奈何,只好将他释放。那位麦副县长安然无恙,谁也拿他没辙,仍旧“常务”着,且稳如泰山。
蒋炳文从公安局出来后,常务副县长麦柘亲自接他去省城设宴招待。不久,县里个别领导就被调整到了纪委,公安局几个主要头头也不例外,统统调整到了其他不重要的部门。这样一来,蒋炳文在县里名气更大了,也更加得到了麦常务的赏识。这就为蒋炳文的经济,乃至以后政治上的长足发展,奠定了稳固基础。他做的生意不仅畅通无阻,而且都是最好赚钱的买卖,他还慷慨地到处捐赠钱物,由此获得了随文慈善家的名号,还当上了县政协委员。
蒋炳文依赖其岳父,赚了不少钱,又通过这次公安局的审查,身价更是不同寻常。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进出县委、县政府机关的办公楼,随时可以了解到县委、政府有关经济工作的核心信息。他的能耐,连县直机关的干部都不得不佩服。
一次,他请县委办主任和县里几个局座吃饭,酒过数巡,这位县委办主任,向他伸出大拇指夸他说:“蒋老板!您、您是这个,以后要多关照小弟我哦!”蒋炳文谦让地说:“怎么会呢!您是我的顶头上司,又是我们的父母官,以后哇!您还得多关照关照我才好啊!”县委办主任酒气薰薰地说:“不——对!您才是真正的老板,县——长!书—记,他们没钱,你——小子有钱,有钱,我就认你,小小弟我还愿意鞍前马后的侍候您!包您满意。”蒋炳文大惊失色地说:“岂敢岂敢哪!您喝酒喝酒!噢!”参加酒会的还的公安、交警、工商、税务、环保等几个局长,他们也异口同声地恭维着。尤其是公安局长再次向他表示歉意,蒋大度地笑道:“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又不是在您的手里发生的。”其他几个局座们都说,只要他蒋老板用着“小的们,都会鼎力相助。”只求蒋在县太爷面前多为他们美言等等。蒋在一片奉承声中,始终笑容可掬,谦恭有加,并没有任何趾高气扬,轻飘飘的神气。其实,别说是他们这帮小萝卜头,既是县长书记,他蒋炳文也从心底里看不起他们,“扯!都他妈国家机关科局级干部,竟然还‘鞍前马后’,拍我的马屁,真他妈掉价。没法,他们背上有筋(靠山),手上有权。”蒋炳文笑呵呵地不断敬着酒,心里却极其鄙视他们。他清楚,今天请的这帮人,不仅手中或多或少都掌管一部分权力,而且都有各自的靠山,他们能到这个位子上待着,都是有些来历的。虽然,自己的后台也还算硬,这帮人也是得罪不得的。再说,谁知道谁是谁圈子里的人呢?还是谨慎为好,宁可得罪一千群众,也不要怠慢一个当官的,尤其是这些手握实权的人。他也知道,这些人所以如此奉承他,无非是两个目的:除了想从他这里揩点油,平时吃个饭、报个票、搞点诸如按摩、旅游、私人招待之类的东西也都方便,或者说,过年过节给他们做些安排,大都也是礼多人不怪;再就是,这些人都知道他和县头头有些瓜葛,适当的时候帮他们递个话什么的,也顺达,至于有没有作用?无需细究,至少不会坏他们的事吧!蒋炳文的聪明之点就在如此,心里想得很细,表面木讷憨厚,谓之“会做人”。酒会上,他还一再请求多多关照,说:“你们都是我的领导,只要用得着我炳文儿的,尽管分咐。我把你们即当成领导,又当作朋友。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哇!”他端起酒杯,突然感到很伤心似地说“我这人哪!是个直肠子,也知道自己平时得罪了某些人。我现在也在改,学会夹着尾巴做人,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啦!说实话,有些人、有些事尽管我也尽力了,可总有个别领导挺难弄的……。”说到这里,县委办主任接过话茬说:“蒋老板!别说啦!我知道你是在说谁?南—能—贵!对吧?上次就是他害您做了鳖子,哼!”蒋炳文不置可否地把杯子端在手中,看着县委办主任。其他几个局长都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这位大主任,还会透露什么核心新闻,同时也注意到蒋的表情。县委办主任端起自己的酒杯仰头一口吞了,然后,把空酒杯往桌上用力一“噔!”,说:“他呀!他是个不知深浅的转业麻子,迟早……。唵!迟早。大家心中有数就行啦!上次是客气的,只是给挪了个窝(位置),原则性强嘛!去搞纪检咯!以后呢?以后,我也不知道,哈哈哈!”“以后,以后没准连窝都要端掉他的咯!哈哈哈……。”其他几个局长都似乎“心有灵犀”,经大主任这样“一点!”便都“通”了似的大笑起来。

蒋炳文究竟有多少钱?谁也不清楚,反正他私家用的轿车就有三台,其中一台高档轿车叫“凌志”,在当地首屈一指,连县长书记都没有的,他有!在西北这样的县城有一台这样高级车,很是了不起。每当这“凌志”车出现在灰蒙蒙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侧目相看,那些什么鬼牛车马车驴车乃至其公交车和国家机关的车辆,都自动地统统给他让道。由此,随文城乡,对蒋炳文其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蒋炳文在随文有个他自己引以为荣的绰号——蒋大头,因为他的脑袋比一般人的要大得多,其形状象庙宇里那生铁铸成的罄,虽然与身材的比例也还说得过去,但不甚美观,五官七孔的分布不是很匀称,高低大小上也成问题。当然,要将这种头面划到怪异一类还不至于,若将其例入帅气、英俊、精神的行例,又是不可能的。不过,蒋的这个近似类人猿的脑瓜确实灵泛,从他发迹的轨道追根溯源,便可看到他绝顶聪明的蛛丝马迹。
春风得意的蒋炳文,暴发后不久,不仅生活上放荡不羁,心性也高了起来。老丈人退休了,他认为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加上妻子的长相原也就仅次于一般,蒋有时看着老婆发愣,内心在想,你当年如果长得很漂亮,我现在甩掉你,那叫色衰爱弛,不道德。你年轻时就长得不咋的,委屈我给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丈夫,也够意思了。当年不是为了巴结你那做主任父亲,不是为了提干,倒贴我也不会取你。如今妻子年纪大了,一脸黄花菜,瞅着更叫他难受,于是,他就以各种理由,拿出一笔钱打发前妻,也就是那位副县长的女儿,一脚把她给踹了。
单身一人的蒋炳文,可谓天马行空,除了本厂他看得上的女职工,随文乃至XI城的美艳,他无处不猎,见一个“爱”一个,玩一个,丢一个。他对他那个款爷圈子的人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家庭是个累赘,老婆是个枷锁,只要有钱,没有玩不到的女人,有钱男人每天可以尝新,老子不到七老八十岁,是不会决定谁做我的老婆的。”
从蒋炳文一路走来的痕迹显示,说他绝顶聪明,似乎有点那个,他是有钱,但决不是个了不起的角色,也并非出类拔萃的人才。就说当代中国的大老板,也绝非谁是大款,谁就智慧超群,人才出众,如何如何了不起。非也,通观中国式大亨,似可分成如下几种类型:一曰创新开拓型;二曰投机取巧型;三曰勤劳智慧型,四曰官商勾结型。蒋同文系典型的官商勾结型。其中,有相当一部份款爷都是走的蒋炳文这条路。时下,第四类型的大款应占绝大多数。从这些年来,一个又一个贪官的纷纷落马,便是对这一认定的最好诠释。暴露了,倒一批,瞒天过海富一批。他们有第二种类型中的贩卖毒品、洗黑钱、套汇等等共性——隐蔽、狡黠、大胆、侥幸、又有策略、合法、群体、连续等其他类型不具备的特殊性。中国的官与商并无明确的界限,今日为官,明朝巨富者,不乏其人。这是因为,他掌权之时便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划了一个比当官优出数倍的后路。同时,还有一批亦官亦商者,不断地权衡利弊,窥测时机,打通关节,或一跃龙门,或领衔商海,蒋炳文便是属于这种范例。
蒋炳文的长相倒也还勉强,只不过那双鱼泡眼睛有些情况。人,最重要的又是这双眼,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谓画龙点睛,无“晴”成啥?蒋炳文不是无“晴”,而他那双眼睛泡得挺怪,隆起的两只眼皮上都有一条明显细长的青色胎记。他曾给人说,他母亲曾请算命先生看过相。说“那是两块翡翠”。就因为这两块翡翠,使得他那泡泡眼皮更加亮得发绿,不论什么人,一看到他的眼睛就要受到感染、眼睛发酸、流泪、甚至打喷嚏,就像往高处看强光一样,刺激得叫人很不舒服。蒋对自己的形象不仅感觉良好,而还很有自我欣赏的意味。他说那双鱼泡眼只有他配,象征着福禄双星。也许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呗!先天长相,授之父母,原也无可挑剔,关键是他的人品和性格。他的性格古怪得令人难以琢磨,好胜得有些不可思议,哪怕是自己发病感冒,他也骄傲地说是患的高级感冒;与人玩牌自己出错了牌,也只有他才想得出的高级错误;甚至他放屁都可以把他说成是高级音响,比别人的圆润而滑溜,别人放的屁五音不全,他的屁不同凡响。这一毛病,还被他的那座靠山,麦柘常务副县长先生充分肯定,说:“这不叫毛病,叫霸气。男人就应该有这种霸气,自信所做的一切就是与众不同。刚愎自用的男人是最有前途的男人。”但不管怎么说,包括印刷的女孩子,并没有谁看上他这人,尤其是那眼睛,那性格。
蒋炳文成功的重要秘诀是,用政客的套路经商。如果说他参政议政,倒也勉为其难,那要看以后的造化,那么政为我所议,政为我所用,对他来说则是说得通的。一个财政再拮据的县,每年也总有几件事做,叫做项目,每个项目终归要落实到具体人。谁来搞?这就要看谁的手伸得长了。蒋炳文的手,就能在风声乍作,意向未明之际,及时地伸向主宰随文的核心层。他的名片上头衔不少:随文印刷有限责任股份公司董事长;随文建筑总公司法人代表;随文橡胶……。然而,除了印刷厂是个实体,其他的都只有一块牌子,而要保住这几块牌子,就务必要有项目。所以,他真正活动与工作的重点,是县委、县政府和县直几个有权的部、委、办、局,并且常年住在随文的大华饭店。他对胡雪岩并没有什么研究,就因一次他那位常务副县长的客,这位麦柘县太爷暗示他:“近代史上,从商最成功的是红顶商人胡雪岩。所谓‘红顶’,就是政治上要有靠山。为什么好多大款愿意拿钱去捐个政协委员?保险嘛!”蒋炳文对此心领神会。他把守的重点——县委、县政府,认为是最重要的生命线。他对下面的几个助手说:“随文弹丸之地,肥肉不多,不把住县委、政府这一头,一切都是空的,我长期待在这里,担负的是守关与攻关重责,守关,就是获取信息,瞅准目标;攻关,就是为实现信息提供的目标采取措施。”对此,他竭尽全力,对县里用得着的主要领导,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什么红白喜事、过年过节、装修房子、出外旅游等等,他都安排得非常细致周到。至于下面工人的待遇、福利等,他是很苛刻的。他认为,随文穷,就业困难,工资待遇低没关系。他对待员工,象流水一样炒尤鱼、辞退工人,并说:“只有这样,工厂才有活力。”群众骂娘也罢,损他也罢,他装作没听见,有时从鼻孔里哼出几个字“哼!什么人本位,鄂没听说过!民——主!道—德!鄂从来不相信那玩意儿。”印刷厂的职工个个都怕他,私下议论他是个“五不烂”即:天不怕、地不怕、惹不起、碰不得、动不了。因此,尽管前妻离了有些年头了,自己也很有钱,却很少有女孩子对他示爱。以至如今,仍是庙前的旗杆——一根光棍。
虽如此说,蒋炳文又决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庸之辈,他在劫色偷花,智娶何玉芳这件事上,足以显示他是商场的老滑头,情场的老口子。他的惊人之举,真可谓大智大勇,常人不可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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