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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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脑中晕乎乎的,不知眼前是梦是真。看来这又是那张姓大老为自己说了话。难道果然如门中所期盼的,一旦大老们换过几位,青城派的运气就会转好了吗?
直到清场者上来,他才给半拉半架的弄下台去。耳中听着别派人士艳慕不已的议论,他才渐渐相信自己没在做梦。
初平挤出人群来到空阔处,被山风一吹,头脑终于完全清醒。他这才想起小师弟步影,赶紧回场中去找,却没找到,回到临时的下处,也不见人。来回几趟,才有人告诉他当他跟大老们起冲突时,小家伙见势不妙就脚底抹油了。
初平苦笑着摇了摇头。有谁又会知偌大一个青城派,如今居然只剩三人。现今门中以他为长,除了跟他来此的小师弟步影,还有一个留守山门的言重。实在是够凄惨的。更惨的是还得硬撑门面,不能让人得知实情,否则只怕本门上辈所争得的权益,如武林大会的参赛资格等全都会被剥夺。甚至于连场面都将撑不起来,被强横者褫夺派产,赶出门去。
派中三人,最后希望全在这次武林大会。若师兄初平能顺利破关,入选东宫侍卫,则本门重振有望。否则,只怕不等别人来争抢,自己就得分了行囊散伙。步影这一去,显然是不会再回了。最多先回派中告知师兄言重一声:初师兄首战便出局,且惹了大祸,大家趁早分了浮财各奔生路,迟了只怕会受牵连。所以自己回去时,可能派中连门户都没人看了。若是在再试终试中落败,回去也已经没有意义。
初平一路想,一路在山谷间乱走。
这是在楚王司马玮封国内,一处茫茫丛林的边缘。入口很隐蔽,且属于禁入之区,有兵把守。受邀来会的门派都受命保守机密。除了出席者,余人也不知他们究竟到了何处。事后参与者不得透露一丝口风,否则株九族!
初平因是门中寄予厚望的弟子,从第二届大会起,就来过此处,地形已较熟。只是当时年少,胆子也小,不敢乱走,所以只约略知个大概。
初平是今日第一个出赛的。此时午膳还早,后续的比赛他也懒得看。于是出了人群后,初平一面任思绪纵横,一面信步朝人少处而去。
这里除了一个比武的高台,还有许多旁的建筑。山谷里搭了数十栋精巧的木屋,是给各门各派居住之用。每栋都是依各派所报出席人数,及诸人所处地域风俗特制。在近谷口处则是提供膳食的膳堂,配备三十余位大师傅,七十多个杂役,能做各地各式菜肴,诸般风味一应俱足。膳堂大厅虽是临时搭建,却构筑不凡,相当开阔,足以容下数百人用餐。
大老门则住在山腰上。那里前有深谷后临绝壁,眼界开阔,不出门便可领略深林幽景,谷中情形也一览无遗。大大小小的竹木建筑共有十余栋。那里另有膳堂,设施也更完备。
初平记得六年前来此,因年纪小看多了比赛觉得无趣,有次悄悄溜到那一带,还听到众多女子媚笑喧哗及丝竹管弦之声。
谷中除此之外,凡医药、书籍、兵器之类一应物事无不齐备。这里有需要的,快辄数个时辰,迟辄一日,便有人如数备齐送到。山谷虽是荒僻,供应却极完备,远非一般小市镇可比。半月之后,大会结束,这些东西又会即时拆除,收拾得半点痕迹也无。上届会后,师尊费色费抡诗要留下同几位大老商议些事,迟走了几日,初平亲眼见过楚王的人手收拾场地之细致。真是连半根发丝都要拣走,每株草都要搜检过。一番清理后,这里便成一个从无人至的荒谷。
初平想到这些,不禁感叹王者之威福。一旦身为万人之上,世间便几无不可能之事。怪不得大家都要争权夺势。对这犹如鱼跃龙门的选秀之战,自是人人争先,谁也不甘于退让。
一想到退让,他又想起了小师弟步影。尽管他不讲义气,见机不妙就开溜,但初平并不怪他。这个小师弟跟他一样是穷人家出身,都在青城派式微,收不到高门弟子时才被破格收录门墙。他们都很珍惜这改变人生的机会,练功很刻苦,期待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自三年前师尊与五师兄一起失踪之后,门中三人相依为命。因步影与他出身相似,所以最是要好。
步影走了也好。武林也是一个名利场,绝非当年所想乃侠骨丹心、快意恩仇者的逋逃薮。若此番真的老天开眼,自己能够出头,再想办法找到他,关照关照小师弟吧。
大会期间入谷者要验符信,出谷却是不禁。因落选者多半是提前出谷的。符信在初平手中,所以若步影真已出谷,那就不会再回了。
初平不知不觉走入密林之中。及至发觉,已入到深处,就不再回头,权当赏赏景,散散心吧。肚子有些饿,差不多该用午膳了,但他不想回头去吃。
这是个秋日的灰暗天气。林中因枝叶茂密,越发显得幽深。初平不怕迷路,原本他就是在大山边长大的,林子跑得多了。况且以他的功力,既不惧猛兽,也不怕路险。
漫无目的走了半天,心绪渐渐平复,初平又觉得愉快起来。不管怎样,第一关总算是过了,命运还在手中。只是内心深处有些隐忧。就算自己破关,只怕还得屈身在成清流手下。今日大庭广众,他不便对自己如何,难保以后不借机报复。
初平想到这些,不禁仰天长吁口气。若不是自己家里穷,武功又不上台面,他真不想留下被人折腾。可自己,又何尝能够选择?
不知不觉上了一处峰顶。这儿地形如同一个平台,树木较疏。远处群峰高耸,诸峰之间云雾飘渺。脚下山壁峭立,直伸下去,也是云遮雾绕,看不见底。
初平扔了块石子,倾耳细听,可耳边始终只有风涛声和许多不知名的神秘杂响,一直没听到石子落地。也不知是否声音太弱,夹在杂音中难以分辨。
可初平宁愿相信这下面是某个不世高人的神秘居所,那儿的主人忽然见到有物自天而降,随手就给收了。他(她?)说不定还十分恼火,这会儿正要上来教训自己呢。江湖中那么多奇遇的传说,为什么轮不到自己?
都说风水轮流转,好歹该让自己遇上一回吧。不管是高人传艺、灵物增功、武籍图谱还是神秘宝藏,得着一样,就不用回去看人脸色,被人摆弄了。
初平靠着一棵树胡乱想了半天,又蓦然惊醒。自己也觉可笑。
一转身,初平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身后树上,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悄悄游近,吞吐着细如丝线的血舌,似乎要择人而噬。
幸好惊觉得早!初平退后几步,看着那条蛇。碧绿小蛇也昂起头,十分张狂地跟他对视,将舌头吞来吐去,就如一道神秘邪恶的微细火焰在空中舞蹈。好一会儿,才慢慢游走。
初平也疾步下山。天色已不早,该回去歇息了。一入夜,这深林中就会危机四伏。
他判断了方向,决定直线而下,好省时间。这次他连纵带跃,走得很快。林子里许多知名不知名的鸟兽被惊起,有的惊叫着四散,有的却一言不发地缓步移开,显得森林中也是物各殊类,气度不同。
很快就到了近山谷处,而天色也还不算太晚,初平也就放慢脚步。一收敛轻功,下脚稍重,踩断了一根枯枝。身旁六七尺处忽然窜出一头异兽。这头野兽小小的,似马非马似鹿非鹿,毛色漆黑,而眼珠却圆润晶莹色如玛瑙。它跑得极快,脚下象踩着云朵,一溜烟消失在一丛低垂的枝叶之后。初平愣了一下,不知怎的就追了上去。

林子里十分拥挤,枝枝杈杈实在太碍事,那头异兽多次似乎已触手可及,伸手去捉时却总差之毫厘。或是它借着地势上窜下伏,间不容发的躲过;或是初平脚下被**的积叶、湿滑的苍苔所累,关键时刻老使不上力。不容易得到都是好东西,初平也信奉这个道理,所以几个回合之后,他真的来劲了。
初平所学尽管缺陷很大,过于侧重擂台较技的技巧,算不得是真正上层的武功。但毕竟内力强劲,轻功拳脚也都有了相当火候,这一较起真来,这头小兽哪是他的对手。
初平全力展开身法,怪兽顿时如落天网,不管左冲右突都脱不出控制。要逮着它已成举手之劳,初平反倒不急于捉它。他一忽儿跳到前头拦截,一忽儿在左侧驱赶,一忽儿又到右侧作势吓唬,将那怪兽往山谷方向赶去。
一近山谷,那头小兽莫名癫狂起来,就象知道那边很危险似的,忽然回头朝初平猛冲。
初平被吓了一跳。不假思索跃起避过。那头小兽慌慌张张,急不择路的沿一道斜坡往上奔逃。初平一惊之后立时省悟,它不过是知道谷里有人,所以不敢靠近。兔子急了还咬人,又有什么好怪的?他脸上发讪,赶紧追了上去。
这一路草长藤蔓,枝干特密。异兽身躯小,总能找到缝隙穿行,初平却麻烦得多了。他不断以掌力开路,才得前行。小兽尽管甩不掉他,他一时也是迫不近身去。
追了好一会儿,越上越高,似乎已到半山腰。天光也渐渐暗淡。初平此时有些骑虎难下。但如放弃,又觉不值,所以还是追逐下去。
跑了这么一阵,那小兽似乎也已气力不继,奔行的姿势有些跌跌撞撞。初平一见,精神陡长。他觑准时机,猛然飞身直扑。这一下包含了五六个后着,不论小兽怎么躲避甚至反击,都已无法逃脱。小兽却突然将身一伏,便消失不见了。
初平在空中看得清楚,它是钻入山壁前一丛茂密的野山藤中。他毫不犹豫的空中变式,双手拨开长藤,头先脚后,也跟着窜入了一个入口低窄的山洞。
洞中并不很黑,隐隐似有流光浮动,而且居然温暖干燥。初平一落地,便将一道真气遍布全身,防备非常。山洞虽窄,却象是极深,看不清小兽到底进入多远。初平适才不及细思便跟进,如今却有些为难。
那头野兽其实并没看清,说不定根本不值钱。值得为它冒次险吗?
——但说不定这是上天假手于它带给自己一次奇遇,轻轻放过,那就真是自甘平庸。
对前途的忧虑又适时浮上心头,想着那些大老们的嘴脸,他不禁心下一冷,思绪立定,不再犹豫地探向前去。
洞中并非全然漆黑。初平内力不弱,眼力也是不俗,诸物都能看个大概。洞中狭窄,那么危险只会来自两端,自己招式不精,内力却强,此种地形正是有利。一念及此,初平胆子便壮,步子也快了。
那头小兽却象是消融于夜色,一点声息都感触不到。洞中始终狭窄,转了两个弯,丝毫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迹象。初平提着的心渐渐放下,有些沮丧。
又转了个弯,前面似有亮光透入,隐隐还有人声。初平的心立时狂跳。他屏住呼吸,悄悄潜近,以极大的耐心一条条剥开纠结在洞口的荆棘、山藤。
这番工夫费了他小半个时辰。在巨大的诱惑下,居然凭赤手解决,而且几无声息发出,初平一回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弄完这些后,初平毫无倦意,只是整个人几被狂喜压迫得不能动弹。他悄悄将头伸出一点,小心翼翼张眼一望,看到了下方的一栋精巧建筑,共有三层。第三层的窗口有灯火透出,还有人影闪动。
……
“成师兄不愧是大老中的大老,今日之事,弟兄们都是钦佩有加啊。”
“哪里。象我等的身份地位,自该表现出雅量。弄性使气,是无知后生的事。这种事,等如成就我辈声名德望,求都求不来呢。”
“说得妙。嗯,确实妙啊。老大不愧是老大,见识就是高人一筹!”
“况且你反过来想想,他一个一无所有的后生小子,前途无望,冲动起来自然无所顾忌。你我却不同,须顾忌之处甚多。弄死他固然只如拍死只苍蝇,但弄得一手脏物,却不值得。也留下话柄。丢块骨头给他,他自然兴高采烈飞到一边叮咬,对我等还感激不尽,他人也会赞佩,实在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
初平越听越不对。这不象是世外高人的口吻,而且声音似乎很熟。一听到这里,他猛然省起,这人就是成清流!
他心里顿时一沉,美好憧憬幻灭,心中空落落的,无趣之极。
“今天让初平这小王八蛋过关,那么改天该多刷掉一人。该刷谁为好呢?”
“这个无关紧要,才是初试而已。到时看看情形,若有上眼的,就关照关照他。哎,培养个弟子也不容易。我们也该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啊。到时有人提出,大家无异议便可。”
一听到这些,初平忽然心中一动。奇遇固然是没了,可自己也并非一无所获。看来大老们就是在成清流三楼议事。自己只要多来听听,定能听到一些内幕,后面的比试,就能事先知道机关。
一下子他又恢复了些劲儿。今天已没啥好听,还是先回吧。他悄悄退出,直等转过一个弯后,才快速出洞。
天已经全黑。幸好此处离山谷不远。他跃上一棵大树的顶端,看清了方向,很快便回到山谷之中。
夜还未深。武林人物大都精力过剩,不耐早睡,况且当此盛会,人人激奋,又哪能轻易睡着。
膳堂虽已过了用膳高峰,还是有不少人进餐。大家三五成群,在四边角落各据一桌,边吃边议论。话题当然是今日比试结果和明天可能情形。
初平随便要了几样菜,却没叫酒。他一边吃,一边留心听别派人士分析议论。
“成大老不愧是武林元老,那种气度,啧啧。没得说啊。”
“是啊。若换了是我,还不动手打他个哭爹喊娘的。他***,敢捋虎须,那是不想活了!”
“呵呵,所以啊,成师兄是大老,而且是大老中的元老,你就只是武林中不入流的角色了。若都象你这样没有容人之量,行事任性,武林中敢推他为首主持大计?”
“嘿嘿,是啊是啊。有他这样的人主持大会,大伙才会不论胜败都无话说。不过初平那小子就真是便宜了。”
……
初平缩身在一个角落,凝神静听。另一边有人在议论后续的比赛。
“今天第一场两人都入选,其余场次也未多刷人,那么后面八天的三十二场比赛中,谁最可能被刷呢?”
“依成大老的说法,擂主是不会刷的,那么只能是三十二名挑战者中的人了。那会是谁呢?”
“这个倒不可预测。不过你门中崔师侄已经过关,余下七天内是无须担忧,可以安心看好戏。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明天出战,倒真是让人担心啊。”
“哪里哪里……”
初平见再听不出什么,匆匆吃完,就悄悄出了侧门,往自己住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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