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天地有情人有心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我也知道心虽然是中心,
却不长在身体的正中央。
它天生是“偏心”,长在胸腔的左侧,
所以与谁相抱,都不可能心心相印。
妻四十四岁九那年,有一阵月事不来,原以为更年期到了,却又发现伴随恶心的现象。
陪他去妇产笠检查,坐在外面等,隔不久,医生招手,要我进去。
“恭喜!你太太有了。”医生说。
两个月过去了,有一天在宴会上,我得意地报告“老蚌将生珠”的消息,大家不信,正巧那位医生在座,我就对他挤挤眼。
“是真的!”医生笑笑,“不过还小,还没听到心跳。”又隔几个月,妻居然小产了。
转眼三年过去了。我一方面伤怀,没能保住那个孩子,一面常想那天宴会上医生的话。有一天碰到他我忍不住问:“其实当你就没听到心跳的时候,已经怀疑孩子保不住了,对不对?”
他没答话,拍拍我,点了点头。
他的答复,非但没使我伤心,反而令我释怀了。
“没有心跳,表示那小生命还没形成,所以妻失去的只是个胎,不是胎儿。”我自我安慰,只是接着又想:
“受精卵一天天地长大到底要到哪一天,那小小的心脏才会开始跳动呢?是什么力量便它开始跳?”
我的眼前呈现一个小小的娃娃,眉眼都未成形却已经有了一颗心。突然,对阵心颤一下,又颤一下,抖动、再抖动,怦!开始了第一次搏动。
多么伟大而令人欣喜的一刻啊!仿佛混沌未开的宇宙,突然得到了天地间的某种消息,灵光乍现,诞生了第一个生命。
那使心脏开始跳动的神奇力量,或许就是来自上天的“因子”吧1
因子是“因”,是“子”,也是个灵,从前世到今生,,飘游天地之间,就在那无比巧合的瞬间,进入等待的胚胎,成就一个生命。
心开始跳了,生命被肯定了。
大概每个初做父亲的人,都曾在医生的协助下,听过小小的胎音:怦!怦1怦!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使父亲的心,也快速地跳动。
生产时,那心音就更重要了。当胎儿的头顶已经可见,却又难产的时候,医生会把观测器的电线,接在胎儿的头上,随时注意心中的变化。有没有缺氧?有没有脐带缠颈?要不要紧急剖腹?
那小小的心终于降临人间用自己的心脏把血液打进肺脏,再打进身体的每个角落。
这是一生的职责,没有一刻能终止的工作。一生如果七十年,它得搏动四十亿多次,运送九千万加仑的血液,直到列的那一刻。
我们的生命,就心这心跳开始,也心那心跳结束。
或许正因此,无论哪个民族、哪种语言,都心“心”为中心。心是精神、是灵魂、是情、是爱,是最重要的中心点,是最真实而宝贵的地方。

明明是脑里想,我们要说“心里想”;明明人人都有真的心,偏强调自己才是“真心”。
摸索着,它一下下告诉我们的手;躺着,可以听到它的搏动。心总提醒我们,它存在、我们存在、生命存在。
记得学生时代,解剖青蛙,最惊人的,就是那颗跳动的心:“原来青蛙也有心。”
也记得以前养小鸟,把小鸟抓在手里,热热的,感觉一相映成趣狂跳的心。它跳得快,我也跳得快。用我的心猜它的心赶紧放回笼子。
原来个个动物,都有心。大象有、老鼠有、鱼有、鸟有、虫有。它们的心可能长得跟我们不太一样,但是无论如何,它们的体内都有个小小的机器,一下下地搏动。
我常对着窗外的树林,想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神话影片,每个生物都有一颗会发出红光的心。有人捧在手上,有人藏在家里,还有人放进玻璃盒子。
于是我想,如果这树林里,每只小鸟、小虫、小松鼠的心,都会发亮,到了夜晚,多有意思!那么多小小的红心,随着心跳,一闪一闪的。
我猜想,它们的心,虽然跳得有快有慢,但在这“宇宙的交响乐团”里,还是心心相连。每个生物,即使是植物,都有一颗心,跟宇宙的律动共鸣,感觉时光的过往。
我也相信没有心中的感觉,就没有音乐的节拍。
每次听音乐,尤其是节拍强烈的热门歌曲和原始部族的鼓声,都觉得那咚咚的音响,渐渐与我的心结合,随着心的搏动,注入全身的每个细胞。
于是,我想,当风声、鸟声、水声、虫声,正好跟我们的心跳相响应的时候,会不会也是我们最快乐的一刻。
“人有心,天地之间也有个心。”父亲生前常指着天上的星星对我说,“天地没心,就没有天地了,所以每颗星星都听那个心的话。”
他从没指出在那星海之间,什么地方是“天地的心”。
但是,每次看到墙上的广告,有个圆,无论那是圆圆的车轮或圆圆的月亮,他总会带我走近些,说:“你找,看在那圆的中间一定有个小点子。每个画广告的人,都要先定个心,才能画出那个圆。”
我每次都找到那个小小的“心”。
父亲过世四十年了,我曾经因为甲状腺功能亢进,而心脏出问题;也曾经因为知交的负心,而碎了心。
我也知道心虽然是中心,却不长在身体的正中央。它天生是“偏心”,长在胸腔的左侧,所以与谁相抱,都不可能心心相印。
但我常想起父亲的话——
人有心,天地有心。
要画个漂亮的圆,先定下一个心。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