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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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就这麽死去。不甘,真的不甘。双瞳停留在一片伸手不见黑暗中,四周静悄悄的,心底的声音大如打雷。不,我不能就这麽死了,不甘,也不值,我要活著,活著站在梵天面前,狠狠给他两个耳光,问: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如果他敢不回答,或结果是否定的,我就马上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既然它已经向著你,我留著也没有用,送你,当作你残忍的记念。你不想要不想留就扔了,烧了。烧成灰,任我烟去。
如果他的回答是肯定的,那麽,从今以後,我都不离开你,去***距离产生美,距离让爱情新鲜,管他什麽尊严不尊严。爱,明明已经超过一切,为什麽我们还要假装不在乎。
突然爆发出的生命力强得惊人!
不,他不能死,不想死!他一定会活下去!
“奇怪,刚刚还没有任何求生意识,怎麽才一会儿功夫就充满生气,脉膊有点弱,不过已经无大碍。”有人在说话。
“这麽柔弱的孩子却有著比任何人都强悍的灵魂。”谁的声音好温柔好沈静,听著,很安心。
“采臣,这孩子心高气傲又偏执,想死的时候对自己无情之至,想活时有任何人不能阻止的勇气。你说,他像谁?”浑厚磁性的嗓音很好听。
“哼哼,我小时候只不过说心脏长在**上就被你们笑了十几年,今天总算有人比我还笨,脖子那麽细居然还会有人找不准脖子上的动脉,一雪前耻,一雪前耻。”女孩子在咭咭娇笑,鼻音很重,像刚刚哭过。
好吵,不过心很静,很柔软,仿佛在一个完全安全的环境里,卸下全部抵御。
不设防也不用害怕。
不同的手抚著双瞳的额头,每一只都轻轻的,像怕把他摸痛。还有一只始终紧紧握著他的手,握到他感觉到生痛,也不放开。
看著双瞳缓缓睁开眼,梵天的心在那一瞬间停摆,然後又狂跳不止,不断涌上来的是什麽味道,粘粘的,比蜜甜。
看著双瞳失血苍白的脸,他,还活著!梵天抓住双瞳冰凉的手将何温传给他,紧紧地,一辈子也不会松开。
电光火石间,他恍惚明了,这就是一种幸福。
不一定是甜言蜜语,并非得海誓山盟,也无需朝朝暮暮,千!过後,还能拉著恋人的手,静静相望,无需言语,其实幸福就这麽简单。他以前怎麽会觉得自己不幸福呢?
“臭小子,我真没把你教好,学人殉情,你想让月半绝後吗?”将云赏了儿子一记爆栗。
“父皇,很痛!”梵天摸著被敲打的地方,哀怨的目光转向采臣。可是采臣父亲事不关己的样子,脸上分明写著:活该,该打!
双瞳注视著奇异的一家三口,目光是玉一般的纯净冷清。
梵天可以为他殉情,他之前怎麽会听信哥哥的话怀疑梵天不爱他呢?爱定了,他已经决定不再更改,谁也不能阻隔,即使是哥哥。
他与他之间,爱,超越过生与死的牵挂。
“东方靖舞说我们是孪生兄弟。”梵天强忍著苦涩。
“云,你信吗?”采臣问。
“本来有点疑著,不过在见了这孩子後疑云一扫而空。银发的小小臣臣,你是上天赐给我和采臣最好的礼物,虽然出现的有点迟,不过父皇保证以後十倍百倍地疼你。”将云一脸笑容揉著双瞳的头发,还在双瞳额头上亲了一下,让双瞳觉得自己像个小婴儿,不过感觉非常好。
“我这麽快就轮为次品。”梵天哼了一声。“父皇和爹爹‘最’疼的人马上就易主了。”
铃铛捂著嘴笑,偷偷地瞄向将云,看他反应如何。
将云露出阳光一般耀眼的笑,从容不迫地回答“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梵天与铃铛跌倒,父皇就是父皇,强!
双瞳情不自禁地随他们笑一起笑,扯动脖子上的伤,一阵刺心的痛。缓缓伸出手,触到梵天脖子上缠的白布。
“没关系,只是皮外伤,幸好父皇派了四大侍卫暗中保护,及时阻止,不然我俩就得到黄泉路相亲相爱了。”
“这回四大侍卫可是立了大功。”梵天还能开玩笑“其实我们这样也不错,连受个伤也是情侣式的。”
将云黑眸不悦地眯起来,正准备再次敲打他一番时,双瞳已经快他一步出手。
“啪!”用尽全力的一巴掌,虚弱的双瞳不知哪里来的这麽大力气,梵天半边脸上五指红印顿时肿了起来。
“只要我活著就绝对不许你死,我死了也不会任你活著!”喉咙受伤的双瞳声音嘶哑可怕,他仍然艰难地说完一句话。
梵天的眼睛清亮起来,执起双瞳的手送到唇边,“好,我活著你就不许死,如果哪天我要死了会先掐死你。”
“这两臭小子,父辈还健在,他们怎敢开口闭口提死。”将云道。
“那是他们兄弟俩感情好的见证。”铃铛被他们感动得一塌糊涂,马上见义勇为地替他们辩解。
“脸都肿了,明天怎麽上朝。”铃铛看得出采臣和将云很努力装作没看见实际上还是蛮心疼的,她嘀咕一句,“兄弟俩打打架也是很正常的。”
“现在所有的人都回去睡觉,小瞳需要休息。”采臣开口,他们如果不走,双瞳根本不能安心睡觉。
“不,我想陪他。”梵天不肯放手。
“小天,先让小瞳养好伤,很多事留著慢慢再说,因为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采臣意味深长地道。
“不!我要陪他。”
“你自己身上也有伤,而且明天还要早朝。”将云也劝。
“不!我要陪他。”
“天,你……”双瞳不忍。
“不用说了,我不会走的。”
劝不动,将云与采臣无奈对视,由他二人去了。
铃铛皱皱眉,很认真地说“小天天,你现在脸肿得像**,有碍观瞻,光是看著你都令人生不如死。”
梵天马上站起来,捂著脸“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小瞳,你好好休息。”
将云、采臣,甚至就连双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一笑牵动伤口,顿时痛楚地抽凉气。
“我就说吧,小瞳已经看你看得想吐。”铃铛像是找到证据似的。
“走吧走吧,姑奶奶,算我怕了你。”梵天揪起她往外走,边走边抱怨“你是堂堂一国之後,不要开口闭口**,有辱斯文。”
“是,臣妾知错就改。皇上的脸肿如臀部,远看如山近看似斗,影响国之风有伤国之貌……”灵牙俐齿,出口出章。
梵天大声呻吟“御医,给朕宣御医,治治皇後的毒舌。”将云与采臣爽朗的笑声传了一路。

双瞳竖起耳朵听他们笑,听著听著,嘴角不由淡淡弯了起来。他有太多的迷惑太多的疑问,等他伤好了再去寻答案,梵天银发的父亲说得很对,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说。
渐入梦。梦中他看到他的双亲对他微笑,他们会发出像将云和采臣一样好听的笑声,他们有温情的眼神温柔的手,还有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会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他想要走近他,想要和他在一起,少年却不肯与他更近,少年说:我们其实是兄弟。
兄弟?兄弟又怎麽样,他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他活过来後,再也没有人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他们相爱。
是兄弟也要爱,是**也要爱。他认定了,他不改了。
吾爱,请你也一定要跟我一样坚持,一起努力,我们不要放弃好不好?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淡然一笑,目光晦涩难懂。
少年的脸突然变成东方“双瞳,你的身体是我的,如果你想跟别人,就先得让我得到。你的命也是我的,如果你想自由,就拿命来还。”原本秀丽的脸变得扭曲狰狞。
双瞳勇敢地直视,他不逃避,不躲开“哥哥,十八年养育之恩,十八年相濡以沫,双瞳不敢忘不能忘。如果你让我再选一次,我选梵天,如果你一定要我用下半辈子的幸福还你恩,我宁以命还。”
“那你就纳命来!”东方大叫一声,手上拿著刀扑来,双瞳不闪不避。勇敢,不一定要待来生,这辈子也可以。
死不可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双瞳一天到晚躺在床上,无聊透顶。
“我想看书。”
“行,把御书房里的书都搬来。”采臣非常干脆。
目视著太监宫女搬著书忙进忙出,采臣想想又加上一句“什麽书都可以,就是不要医书。”
“对,对,不要让他知道动脉在哪里。”铃铛一旁拼命点头附和。
双瞳听到了,暴寒,他当时只是气昏了头而以,怎麽就被别人把失误当无知。算了,无需解释,他们的好意他心领就是。
他们的好意他领了,可是他的心意梵天还在逃避。装作兄弟之情,朋友之义,谁也不把爱这个字摆上台面来讲。
双瞳由他去想,由他去烦,逼得太紧於他们的关系无益,他需要的只是时间。
“感觉好些了麽?”采臣坐在床边,揉著双瞳满头银发。
“十八年,从来没有这麽好过。”
鼻子一酸,采臣直视他玉色的美丽眼睛“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双瞳坦然回答“不好,很不好!从小生长在最黑暗,最险恶的宫廷角落,受尽他人的欺辱与嘲弄,却还念念不忘坚持著自我与人格,在那种环境里,保持尊严比保持生命更艰难,打落牙齿和血吞,惩罚每一个轻薄我的人,用尽一切方法与手段,做我自己!”
很难想像,寡言少语的双瞳会一口气说这麽多话。
“伤心难过的时候在夜里偷偷流泪,想为什麽不幸总是找上我,如果我有父母在身边,一定不会这麽苦。”
采臣的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他伸手抱住双瞳,温热的唇贴在双瞳的额头上,温柔的。
被采臣的气息包围著,双瞳心里暖暖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与脆弱,眼睛里什麽东西沈沈的,直往下坠,拦都拦不住,“现在我终於懂了,老天是让我拿半生的辛苦换这刻的幸福,我愿意,真的愿意!”轻轻地,几近自语。
拿什麽才能补偿你,我的孩子,是父亲不对,是父亲不好,让你流落异乡十八年,受尽苦楚,幸而你出淤泥而不染,幸而神让他在有生之年能知道能见到他遗失的骨肉,够了,足够了,他已经满足得不想怨。
泪,如雨下,一朝流尽十八年离愁别绪,剩下的只有亮晶晶的甜。
“爹,您就不要记恨东方哥哥,我想他当年也是有苦衷的。”
“他把你教得很优秀,我这个不合格的父亲有什麽可记恨的。”采臣微微一笑,快乐重逢的日子是不该有怨的。
铃铛含著泪,悄悄退出房间,为他们关上门。
走了两步,就看见。
“哼!父皇,爹只疼小瞳,他们偏心也就算了,你这只臭猫居然也学人家趋炎附势,企图拉拢小瞳。”梵天恨恨地一把揪住传说中“趋炎附势”的波斯猫。
只是路过,只是刚好路过而已!猫眼可怜兮兮地盯著满脸黑线,摆明找蹅的他,男人的怨念真是可怕,往往累及无辜。
“爹跟小瞳在聊天,你不要进去打扰他们。”铃铛救下猫。
未央宫。
梵天心不在焉地玩著铃铛的首饰,点缀著蝴蝶形状宝石的项琏在他修长的手指上缠成一团,乱成一团,怎麽也理不出个头绪。
“你怎麽弄得乱七八糟,”铃铛瞅他一眼,“这麽乱我怎麽戴,你快点把它理顺了。”
理不顺,分不清,纠缠著他,他如何置身事外?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梵天开始不耐烦。
我们还有多少岁月可以磋砣?梵天手一用力,项琏断了,珠玉四溅,敲击著大理石地面,叮叮咚咚乱响一气。
“呀!那麽大力,你把它扯断了!”铃铛回过头,睁大眼看他。
“断了相思,断了相思。”笑,世间断不了的正是相思。
“你在嘀咕什麽呢?是不是在想小瞳?”铃铛天真的笑了“想著与小瞳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小丫头,你满脑子塞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东西。”梵天敲她一记,继而又平静地陈叙一个事实“长相厮守,白头到老这八个字似乎不太适合我与他。”
铃铛摸著被敲打的地方,一张小脸皱巴成一团。
“也许当初不该娶了你,应该放我最好的朋友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铃铛反敲他一记,报复性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蝴蝶呀,翅膀太轻,爱情太重,载不动。”
梵天搂著她,“也许你真的是我生命里的一只蝴蝶呢。”
铃铛连连点头时,梵天话锋一转“幸好当你还是只丑丑的茧和可怕的毛毛虫的时候朕没有以貌取人,所以还是朕比较了不起。”
“梵天!”
手指上只剩一根断掉的线,无需再连缀珠光宝气,它只是它自己。原来有些东西要剪断才能清明。
梵天将茶盅送到唇边,今天的茶特别浓特别苦,他皱了皱眉头,苦意染上上扬的唇角,再从舌端一直曼延到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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