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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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衙门到郡守家这条路,王飞已不知走了多少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既使蒙上双眼也能准确快速的摸到,何况还坐着马车。
在没怀疑宁成要杀他之前,去郡守家,王飞总是心情舒畅,快乐的如同回自己家。自打怀疑宁成要杀他,去郡守家,王飞心中除了忐忑便是恐惧,而他又不能把忐忑与恐惧显露出来,得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既别扭又难受,如坐针毡。这一次再去郡守家,王飞的感觉既与没怀疑宁成要杀他之前不同,又与怀疑宁成要杀他之后不同,没有快乐也没有忐忑。或者可以说快乐与忐忑共存,互相交织,互相揉和,又互相消融。可以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又可说心如止水,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起先的十多年,不管宁成怎么想,反正王飞把对方当做朋友。每次去宁成家都是以朋友的身份,时常回来时还能从宁成的贪墨中得到点汤水好处,这时的心情是快乐的,走起路来都有几分雀跃,回到家中跟大爷一般往榻上一躺,好处一递,接受妻子眉开眼笑的服伺。
怀疑宁成要杀他之后,无形中王飞就觉得自己站在宁成面前如同一个发育不完全的侏儒,话不敢乱说一句,连正视对方的眼光也不敢,更别谈拿些什么好处。在恐惧中担惊受怕,宁成的普普通通一句话,在他听来也暗藏杀机。
这一次前往宁成家,大堂上坐着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使者,王飞的心情也开始变幻莫测起来。一会狂喜,相信自己有能力救宁成的命,用一种救世主的心态,感觉自己成了巨人宁成成了等待他打救的侏儒,只需动上小小的一个小指头便能要了宁成的命,当然也能救了宁成的命。
一会又极度的沮丧,心中恐惧。害怕到了宁成府上,两句话没说,对方一怒之下便会要了他地脑袋。宁成疯了,一个敢拿黄河决口是天意去欺骗皇上,一个敢把救灾粮草变成私粮发财,一个置全郡百姓性命于不顾的人肯定是疯了。疯子不会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也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什么是害怕,为了心中偏执的**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干出来。全郡百姓的性命都能不顾,又怎会将一个区区的使者放在眼里,何况这个使者还不知是真是假。
使者是真的!随着心情变好,王飞想使者一定是真的,不然从何得来地金印,又从哪得来的节仗。还有说话的口吻,坐在席上的姿势,只有在京城呆得久了,在陛下跟前见的世面多了。才会如此倨傲,所以使者一定是真的。
使者是假的!随着心情的变坏,王飞想使者一定是假的,不然那些随从为何一个个都是一副饥民样,听到要吃饭每个人都叭唧叭唧咽口水。还有那根被包得严严实实地节杖。为何不拿出来持在手上,以代表陛下的权威。
当想使者是真的时候,王飞便想是把宁成的所有罪状全部告知使者有利些,还是帮助宁成对付突如其来的使者有利些。当想到使者是假地时候,王飞的心绪更乱,快到宁府门前。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大……人!您的脸色很差,是不是身体不舍服!”求盗坐在王飞的对面,看到王飞的脸色变幻不停,一会喜气洋洋,一会焦虑无比,关切的问道。
“哦。没事!”王飞答道,挑开车帘朝外望去,已到整条街道都是宁成家院墙地忠君街,道:“快到郡守家了,我们准备下车吧!”
“大人!”求盗欲言又止,好像憋了一肚子的屁,不知该如何放。
“你有事?”王飞抬眼看了一下,开始整理自己的衣冠。
“大人,我能不能在外边等……”求盗道。见王飞看来。连忙把头垂下,几乎挨到脚背。后边的屁也缩回了肚中。
求盗想说什么,王飞心中清楚的跟明镜似的,不就是害怕喜怒无常地宁成,担心有命进去不知有命出来没有。说实话,他也十分害怕,但他异常瞧不起这种一遇到危险便想躲起来的人。危险能躲得掉吗?根本不可能!既然躲不掉又何必去躲,越是危险越得迎头顶上,在危险中寻找一线生机,老是躲着有个屁用。
除了瞧不起他还十分憎恶这种人,想着法的治这种人,笑道:“在外边等?不好吧!那行人如何来到衙门,我一无所知,你不去谁向宁大人讲其中细节让谁去讲其中细节?”
“大人,我可以详详细细的告诉你,到时你给郡守大人讲去!他们……”求盗道。
车停了下来,王飞站起身,不想听求盗再讲什么废话,道:“别说了,现在给我讲一下子又怎能记住,再说也没时间听你讲,陪我一同进去便是!”
“大人!”求盗哭丧着脸,如同一天内死了老婆孩子,跟在王飞的身后下了车,十二分不愿意的朝里走去。
郡里的兵马,被分成三份,一份派往各地把守交通要道,一份在城里把守城门,还有一份被派来宁府维护安全。
宁府也确实需要安全,一百零八间屋有九十六间被金银珠宝以及各类值钱东西所占据,整个郡里的财物基本上全在这里,的确需要重兵把守。
“大胆狂徒,竟敢将车停在郡守府上,不要命了!”
喝话地是个千人长,在洛阳郡中第一个认识地是郡守,第二个认识的是都尉,第三个认识地便是郡丞。从马车转入街角他便认出车是郡丞,赶车的是郡丞的马夫老王,等到马车在大门前停下,中气十足的喝骂。
巴结上司,在上司面前表现自己忠于职守通常有三种方法。其一:彻彻底底的巴结、谀笑、拍马屁、奉承一起上,能把上司拍晕便把上司白晕。其二:上司不在前吊儿啷当,上司一来马上换个人,从兵卒手上接过武器,身先士卒的带头苦干,给上司留下一个好印像。拍马与装都不是最好的办法。拍马容易让上司厌烦,装可能被上司识破,所以千长采取了第三种方法。
明明认出了马车认出了御手却装作没有认出,严厉的斥责,等到王飞从马车上下来,千人长黑脸变成笑脸,道:“原来是县丞大人,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是大人的马车。出言不逊,请大人降罪。”
他经验十足,那些大人们碰到这种情况,往往不会降罪,反而要夸赞几句。
王飞道:“不知者不罪!宁大人呢?”
“在家中呢!大人找宁郡守有事?”
“嗯!”王飞点了点头,指着紧闭地大门道:“大门为何不开?”
“宁郡守月前已有吩咐,大门不再开启,所有来访的人都得走侧门!”千人长伸手请道:“大人这边请!”领着王飞进了侧门,抬头看到正在浇花的管家。
“大……大人,今……今天我……我们……在……”求盗才遭宁成怒喝,想起往日宁成杀人不眨眼的手段,心中越来越怕,一个字结巴十来遍才能吐出,过了盏茶时间连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王飞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办法,又见求盗话说不出一句来,宁成地脸色越来越难看,怒斥一句:“滚下去,没用的东西。”
“让他讲啊,蛮有趣的!”宁成也猜不透王飞先是暗喻他不久将不存于人世,又找来个大结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所意为何,冷冷一笑道。那求盗哪看不出宁成的怒气转化为杀气,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出去,出去!”王飞朝那名求盗摆了摆手,直奔主题的对宁成道:“大人,大事不好,有个人自称是陛下的使者,正在大堂等候大人,让大人火速前去拜见!”
“什么,陛下的使者到了,可知他们前来所谓何事,莫非是来宣旨让我赶往长安任职?”宁成大吃一惊。转念一想,赶来的使者应该不是传旨地使者,不然京城里地靠山早就派人前来通知。何况,王飞说的话不清不楚,什么叫自称是陛下地使者,笑笑又道:“你能确认他们是陛下的使者?”
“正是无法确认是圣使,所以才来禀告大人,希望大人能拿个主意。看究竟是见还是不见!”王飞道。

“怎么无法确认,他们可有金印?”
“有金印!是个郎中署地中郎将!”
“传旨的不是郎中便是侍中,有可能是圣使。他们可有节杖?”
“有节杖,不过用麻布包裹,放在几案上不让人查看。”
“有金印,又有节杖,节杖本该用黄锦包裹,他们却用低贱的麻布包裹,看来是个暗使。各个路口的守兵没人回报有圣使前来?”
“没有?”王飞摇了摇头。
“他们是怎样到了衙门的?”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是刚才那个求盗带入衙门的。听他们讲,圣使一行人突然就出现在衙门口,好像打地底冒出来的一般,要不再把那名求盗叫进来问个清楚?”
“不用了!”一想到求盗结结巴巴的嘴,宁成就忍不住要生气。来地人前方没有通报。突然出现在衙门口,而且指名道姓让他前去拜见,已有五成把握来的是暗使。他们来是干什么的?
宣读圣旨?靠山们肯定会提前通知他,这样的顺水人情又有哪个不愿做,而且宣读圣旨又何需偷偷摸摸的。查看灾情?水灾与田有莫大的干系,有圣使前来查看灾情。别的靠山通知不通知说不了,田一定会通知的。再说,查看灾情也不需要偷偷摸摸的。
那只剩下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去京城告御状,因此陛下派人前来调查,可这种可能性也不甚大。天底下没有不透风地墙,若有人去京城告御状,靠山们定会有所查觉,继而通知他,但现在并没人通知他。
宁成看向王飞,王飞的一副苦瓜脸在他看来倒像是暗想,一个胆大的推测在他心中形成:“莫非是他使的一个计策?”
不可能!很快,宁成又推翻这个推测,王飞没有这么大的胆。不可能派人假冒使者。这可是诛五族地重罪。
“特使长什么样?”
“一个十七八岁,另一个二十多岁。还有一个奴仆……”王飞将三个人的容貌形容了一遍,道:“大人看现在怎么办?”
从王飞形容的模样来看,像极了昨天本家的一个客栈老板述说的两个人特征。那时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自打封了河南郡,关了洛阳城,又有哪个人看起来不是形迹可疑。现在,两相一对比,这两个人确实可疑,而且已经搞到他的头上了。
节杖不让看,用麻布包裹,除了有暗使地可能之外还有骗子的可能。暗使用麻布包裹,是为了不让人看出是特使。骗子用麻布包裹,是不知道节杖应该用黄锦包裹。
“你确确实实看了金印?能确认是中郎将的金印?”宁成问道。
“印放在桌子上,从制式上来看,应该是中郎将的将印!”
“制式上来看?现在那群刁民,连钱都敢私铸,还有什么他们不敢伪造的!你啊你,跟了我也十多年了,怎么办事还是这样毛臊,为何不仔细确认呢?”“小臣不敢,怕惹恼了中郎将,坏了大人的大事!”王飞道。
“我有什么大事,你又怕个什么?”宁成道。
“大人训斥地对!唉,这官越做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看来我该告老还乡了!”王飞一语双关,既告诉宁成自己现在的胆子极小,绝不会做出出卖他的事情,又告诉对方只想还乡休养。
“告老还乡?我都还想继续为大汉效力呢,你怎么起了还乡之念。不行,今后你还要随我一同去长安为官,告老还乡谁还与我喝酒下棋?”宁成笑道,眼睛眯成一线,想从王飞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这些以后再说!大人,”王飞抬头去看宁成,眼睛里充满真挚,道:“我们现在最应该搞清楚的是特使什么来路。到洛阳城所谓何事,若是对我们不利,应该早想办法铲除!”
“对,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宁成朝外走去,王飞跟在身后,开了门,朝远处站着的张管家招了招手。道:“备车!”
“是!”王管家亲自赶来一辆光彩夺目的马车,上次王飞来时还没见过这辆车,看来是最近才造出来的。
“大人!”王飞朝宁成拱了拱手,道:“我先行一步,咱们衙门门口见!”
“急什么?”宁成拉住王飞的胳膊,道:“咱们两个同行,好久没有畅谈,想与你说说话!”
“可是,我驾车前来……”
“让他独坐那辆。把车赶到衙门不就行了!”宁成指着几乎把腰躬成九十度弯地求盗道,拉着王飞上了马车。车出宁府,又往前走了里许路,两人一直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宁成打开尴尬,道:
“老弟,我觉得我们有些生分了!”
“不会!可能是你我最近皆忙,联系地少些!”
“老弟,我听外边有些传言,说有一次你喝醉了酒。对外宣称说你只需动动小指头,便能让我人头落地,不知可有此事!”宁成一直猜测王飞对自己地忠诚度究竟有多高,此时两人同在车厢内,旁边再无第三个人,正时刺探王飞反应地时候。
王飞吓了一跳。宁成说的确是他心中所想,可一直以来他都藏在心中,从未对别人说过。回想近几年喝醉酒的经历,每次都是装醉,并无一次真正的大醉,更无一次向人提起过此事。知道对方是在试探自己,矢口否认:
“我对大人的忠心天地可表,不知谁在大人面前搬弄事非,请求大人将其找来。下臣愿当面与其对质。若有一分一毫证据证明我有背叛大人之心。立马让我横死街头。”
“只是说些闲话,老弟又何必发如此恶毒的誓言!”宁成呵呵而笑。道:“还记得我们当初同为求盗的事吗?今天见到那个结巴求盗,倒让我想起咱们地往事来,时间过得真快,简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是啊!大人还记得那个老驴头吗?”王飞笑道,心中突然起了冲动,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隐藏在心中的悬案。
“老驴头?是那个说话颠三倒四,一顿能吃三大碗饭的老驴头?”
“不是,大人记错了,能吃的是老郑头。”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极其老实,为追一个盗贼,能够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的老驴头!”
“不是,那是老牛,咱们那时还常笑话他跟头牛一样,只知干活而不知休息,姓牛还真姓对了!”
“哈哈,对对,他是老牛。我记得有一次骗他说延津县有个盗贼,他竟当了真,连夜去了趟延津,是个老实人啊!那老驴头是谁,你瞧我的脑子,竟想不起来了。”
“老驴头是那个只知直走,不知拐弯,认准的事情一条道走到黑,不碰南墙不回头,碰了南墙也不回头。大人不记了,当时他还是你手下得力干将,大人当了县令,不知怎么的他便回家务农,自此失去了联系!”
“哦,对对,我想起来了,他怎么了?”
“前两天死了,死前我与他见过,他不跟我闲扯了一通。”老驴头是死是活,王飞根本不知道,只是当时老驴头是宁成地下属,自己捉拿县令找不到绳索这事他一定知道,借老驴头来看看宁成的反应。
“他跟你说了什么?”宁成紧张起来,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一些闲话。他说我这辈子活的有些亏,本来应该能当郡守的,到头来也只是混了个郡丞。真可笑,我跟着大人能当个郡丞已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竟说我能当郡守,真是个老糊涂!”
“是啊,是个老糊涂,而且还糊涂地不轻!头突然有点疼,得休息一会,待慢之处还请见谅!”
王飞一直看着宁成,见对方脸色一会三变,心中已有十足把握绳索不见这事一定是宁成搞的鬼,暗骂一句:“当初阴我,现在又想杀我,如你这么毒的人平生未见,亏得还跟你做朋友这么久,真是瞎了眼!”脸上不动声色的道:“大人且睡,你我朋友一场又何必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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