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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想过离开台北?」他趴在方向盘上侧身问我。
我迟疑了片刻,然后摇头。
「那我上来台北工作好了。」他用宣示意味浓厚的口吻说。
「我不可能搬出去住的。」
他脸上掠过一抹失望的神情,音乐恰好结束,他伸手按了下键,相同的歌曲再度播放「我没要你和我住一起,只是见面方便。」他急着解释。
「台北生活不容易,别忘了你还有车贷跟房贷。」
「嗯。」他看了我一眼,像是同意也像莫可奈何。
「我去买饮料,你在车上等我。」
之后,凝重的气氛一直挥之不去。我想起那次南下时的情形。
刚在车站下了车,远远便望见他身影,脸上带着喜悦满足的笑。那天我特地穿了他送我的白色针织毛衣,嘉义和台北不过百里之遥,闷热的感觉却仍像初夏。
「很热吧?」他开心的问。
「不是叫你不用来等,到了再打电话给你?」
「反正没事;你穿这样很好看。」他像看见信物般,全身散发着满足的神采。
「你换新车?」
他微笑点头,然后系上安全带。
车子缓缓驶离市区,人潮和热闹的街景全部往后退。经过两旁皆是稻田的区块,人车逐渐稀少,眼里只剩绿油油的印象,最末在离河旁不远的公寓社区停车。
我跟着他的步伐爬上三楼。
「除了我姊,你是第一个访客。」他顺手打开音响,流泄出的还是林慧萍的歌声。
「以后你来,就不怕没地方住了。」他笑着说。
我没有答话。放下简便的行李,坐在沙发上,却没有丝毫轻松的心情。
两天一夜的短暂旅途,除了外出到市场购物,还去了市区一家咖啡店闲聊,其馀时光都在他新居渡过。处处可见他为两人生活的细心安排,时间以悠闲自在的姿态流逝,有时他会提起对未来生活的想望及规划,我虽在那里头,也对当下的一切十分满意,感动与惊惶两种感受,奇异般以共存而矛盾的面貌不时浮现。不过我知道,我无法给他肯定的答复,即便是善意的谎言也说不出口,我的答案只能以沉默对应。如果他深切思考,应该可以明白沉默代表的意义,绝无默许的成分,是他接收讯息的频率错了吗?
对我而言,不管就形式上或意义上,那接近一次愉快的旅行。抵达目的地之后,便意味着再出发的离期亦近,再美再不舍,还是得离开。感情没有给予我像他一样的决心和毅力,我依旧心虚,想逃的念头越来越浓,像离家后必定会油然而生的思念。跟眼前的风光是否明媚?给人满足或遗憾的感受,并无任何关联。
我想那算是亏欠。或许一开始我便背叛了他的计画。我不是那个在他架构世界里可以和他携手度日的人(虽然彼此的信念相同,不过对象可能错了),现实的考虑固然是主因,真正的症结却是我不想为他放弃一切。而他则以实际行动证明他可以。
事实最终的结果显然和彼此相契或了解的程度,没有直接关系。感情里不平等的对待很残忍,多情痴心的往往只能愿赌服输。所谓的命运,大概类似这样的东西吧!
我在回忆里试着厘清过往的心情。脑海中则浮现陈和小志的笑容,他们也许更能感受到情爱里彼此该有的浓淡起伏。平淡不是不好,只是总给人缺点什么的难以满足与不真实感。在没有共同面临生活中的种种无常与阻碍之前,平淡而甘之如饴的体会,有违爱恋中经常该有的狂喜狂悲宛如风暴般的不可预期。

习惯是经由与时间对抗、自我意志折衷、妥协后的新生产物。寄生于时光,也因为岁月的喂养而悄然茁壮。起因于不安定感无法收伏,未必有益身心但至少无明显伤害的自疗药方。爱情无须靠习惯收拢,那既不是唯一的出口,也非美丽、狂野而具生命力的爱情该有的原始样貌。
觉得浑身闷热时便醒了。身旁没有人。窗外沐浴在一大片亮光之中,搞不清究竟几点了?晃到浴室盥洗,不小心又和狭矮的天花板撞个正着,顿时头昏眼花。
「哇!有没怎样?很痛吧?」你从客厅角落传来惊呼,然后轻敲着浴室的门。
「没事。」我用手掌反复压揉着头顶。
走出浴室时,你已将行李收拾好,一副准备就绪、等待出发的样子。
「先去我大哥那边坐一下。我们去市区吃饭,然后慢慢开回台北。」
「嗯。你不跟你爸妈说一下?」
「说过啦!他们去田里忙了。」你提起行李顺手关上大门。
「这样会不会很没礼貌?」
「不会啦!」你笑着说。
在你大哥家闲聊的同时,才知道你大嫂特地到市场帮我买手工面线。我那天晚上谈话不经意提及我妈颇爱吃面线,没想到她牢记在心。塑胶袋里的重量和我心中的感受相同,沉甸甸的着实感。
「免啦!拿回去吃。」你大嫂不收我钱:「家伟就麻烦你了。」
你在市区一家专卖鸡肉饭的小店门口停了车,正午用餐的时间已过,顾客依然川流不息,挂在墙上的电风扇不停转动吹送着,我们冒着汗吃着鸡肉饭和香菇肉羹。你儿时记忆里的奢侈美味。
「吃饱的感觉真好。」
我看着你满足的神情。你冒着热气坐进车内发动引擎、开了冷气。「等一下再进去,我去买饮料。」
回程的风景没有太多特别之处。我陪着你聊天,看你的眼色递上槟榔,临近收费站时准备好回数票,平凡畅快的归途,平淡愉快的心情。
「你要是想睡就眯一下。」
「我虽然不会开车,不过可是个好乘客。」
「嗯,我知道,小建建最棒了。」你注视着前方,笑着说。
「干嘛叫我小建建。」突如其来的亲腻绰号,我有点想笑。
「没啊!帮我点根烟,谢谢。」
我迟疑了一下。当我看着你张口含住香烟的同时,心里想着:「这应该算是间接接吻吧!」心底泛着涟漪般的窃喜,而你神情并无异样。
我想着我们之间认知与感受的差异究竟是什么?纯粹只是我想太多了,也许吧。窗外的天色,随着逐渐北上慢慢灰黑,一大片乌云静滞,快下雨了。
「小建建,我们直接回家,还是你想去哪?」
「你不累啊!明天得上班了。」
「难得有空,看你想去哪载你去。」
「是你想玩吧?」
你想了片刻:「那我带你去钓虾,顺便解决晚餐。」脸上有孩子般单纯的笑。
「司机比较大,你决定。」
体会过虾子上勾时,那稍纵即逝的微妙手感。吃着单以盐巴调味的原始美味,看着你畅饮啤酒时的满足。我们又钓了好多,预备带回家日后当宵夜。
停好车,你从后车厢搬出一大箱蔬果,拿着行李。我则提着那袋面线,和依旧活蹦乱跳的泰国虾。在我们并肩拿出钥匙打开大门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了我和你之间好像有什么已经改变的奇异感受,难以形容,但接近幸福的临界点。至于失落,当然也有,我总觉我和陈也走到了分叉点,不可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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