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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着短裤裸着上身向我走来,摊开了毯子,摆好枕头「我到隔壁睡喔!醒了就叫我。」我看着你的身影在转弯处消失,不知道是因为茶的关系,还是环境陌生使然,有点不知所措却了无睡意。时间缓慢而沉重,在我起身打算掩上房门时,你突然在我面前出现。
「你睡不着?还是不习惯?」我不知道选哪一个比较好。
然后你顺手关上房门,先行躺好。我偎在你左侧,不自主的便把右手伸向你胸膛,彷佛回忆附身,才刚触及便觉不妥,于是立即回缩。同一时间,你拉住我的手,然后用你右手压着我右手紧贴着你的胸「你以前不是都这样睡?」口气与表情一副早已习惯不以为意的轻松自然。
那一刻,我感动于原来你也还记得早已随时光远逝的点点滴滴,我和你所共同拥有的秘密。感觉到你结实微凉的胸肌和心跳,心里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我没有答话,只是把手指服贴在你胸膛上。
「赶快睡!」你说完便闭上眼睛。
我望着你即将熟睡的脸,心里那股无疾而终曾经独自残存而早已放弃的爱欲却开始缓缓苏醒,像在历经长久黑暗之后突然看见明亮,微微不适却满是雀跃,我毫无睡意。
醒时,阳光在窗外闪耀,向外张望,眼前的景象全然陌生,不仅仅是日与夜的区别,还有风中的气味和阳光照射在身上的感觉。我想象你在此间长大的过程,我们显然是走向不同方向且应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时间带来神奇的际遇,我们穿越陌生的距离然后熟识,共同拥有一段回忆,至于未可知的以后,谁会知道呢?每个人的生命中,总会有类似这样的故事吧!我那时突然陷在莫名的愁绪里。
你似乎早就起床,换上了白色Polo衫和牛仔裤,带着我下楼盥洗然后吃早餐。你看了餐桌上早已冷却简朴的菜色,望了我一眼,只拿了一副碗筷。
「等等带你去北港吃早餐。」说完,你火速扒了两碗饭。
日间,空旷的田地更显辽阔,明明是初秋却俨然仲夏的风景。你不顾车内冷气开着,摇下车窗左手倚着,彷佛风中有你久别怀念的气息,可以轻偿你长年离乡背井的遗憾,脸上详和愉悦的表情。
我毫无方向感也不知置身何处,侧身看着你,小小的幸福感在心里盘据。行经槟榔摊时,我纳闷你怎没停车:「你不买口香糖吗?」
你笑着说:「我哥会骂。」
我们在离你大哥家不远的早餐店停车,老板娘是你国小同学,免不了一阵寒暄。你直接帮我点了蛋饼、三明治和咖啡,看了我一眼,像是嘱咐也充满体贴。自己则拿着奶茶迳自站着。
逐渐走离早餐店,你轻轻笑着说:「她小时候说要嫁给我,现在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话里有遥远记忆里淡淡的甜,也有时不我予的感慨。
我只是听着笑着没有答话。
眼镜店已经开始营业,你大哥偶而要招呼客人,而你大嫂看见我时亲切的笑着,要我们等着吃午饭,然后带小朋友一起到附近的游乐园玩。
你的三个外甥喜不自胜。沿路风光明媚,童言童语和轻松出游充满期待的欢喜气氛在车内漾着。
这世界说大不大,每当自己身陷夜晚的孤独或无助时,经常找不到可以陪伴或倾诉的人,最后被迫而成一种习惯,在类似咒语般「活着不就是这样」的反复自我催眠下,神奇般获得疗效,生活得以在天明之后继续以像是无止尽重复却又经常出人意表的姿态前进。人渴望一个全然安心的出口,如此微渺的愿望却比登天还难。至于那时有世界真小的惊叹,是因为在游乐园门口购票的队伍中,我看见了陈,身旁站着一个小男生,怎么看都像是未满二十,青春气息以一种无畏、活力无限的样貌呈现。他眼睛会笑,我注意到了。
「他是我侄子,小志。」陈亲切的介绍着。
「他是我朋友叶建荣,这个是他同学王家伟。」
小志看着我时,带着探询的笑容点着头,眼神依旧在笑。
步入园区,看似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气氛,很快地便被你外甥们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嘻嚷冲淡。你带着他们连同小志,在人群里排队等待。
我和陈则成了旁观者,脱离队伍在不远处陪着等候。那平静带点尴尬的味道,相望时仍有往昔印象里恬淡的默契,只是彼此彷佛都心知肚明,不管说什么可能都会破坏这片沉默,眼前与时光并存的最佳方式。
于是我们几乎没有交谈。我看见小志偶而投向你的兴奋表情,在他独自坐着旋转木马时,眼神里有一点遗憾,像是原本的计画未能实现。你脸上则有我记忆里未曾出现过的灿烂笑容。

或许基于直觉,也可能自己一开始便不相信。无论如何,你和小志间荡漾着的情绪太甜蜜,仅管再提防或是遮掩,我还是可以一眼看出并确定,小志应该是你新的对象吧(绝非亲戚)!那一刻,心里并无愤怒,只觉缺憾。
人对于惯有的事物或感情,面对悄然失去时的一种哀愁,再也无法改变的黯然情境。
天空还映着透澈的蓝,云彩因为夕照变得五光十色,时间从未驻足,我们一伙人在停车场互道再见,每个人脸上浴着橘红色的光芒,画面好鲜明。
「你们聊得还好吧?」你操着方向盘,脸上的快乐气氛还未退尽。
「还好。」我随即摆出笑脸。
用过晚餐,我们在你大哥家聊到深夜才离去。
「换你。」你浴毕裸着上身对着我说。
等我回到卧室时,发现你早已沉睡。我小心翼翼躺在你身旁,看着你却不由自主想起陈。
和他认识是因为一本电影杂志的交友广告。那时电脑还是黑白显示、速度奇慢却价格昂贵的新世代产品,网路技术还未诞生。
彼此鱼雁往返好几个月,素未谋面却各自怀抱着好感。因为寂寞,也因为虚拟的想象比现实美好,更因为他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体贴与执着,以及他工整俊秀的字迹。后来,他几乎一天一封限时专送,展现惊人的恒心与毅力。每次我到邮局开启信箱时,总有丰收般的明亮心情。
终于,我们约好见面,他特地自嘉义北上。
那是秋天的傍晚,台北的街头已有凉意。我下班后忐忑不安地赶往台北火车站,脑海中反复拼凑着他可能的样子,然后一边拼命告诉自己以平常心面对。
谜底接晓前的时刻,总教人紧张。
看见他时,心里有「原来是这样」的感受,不觉失望但也没有类似美梦成真难以置信的狂喜。他个子不高,瘦而结实,不笑时多了几分严肃,笑起来则有些腼腼,说是大我不过三岁,但看起来不太像。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刻苦清朴的气味,远比实际年龄沧桑。
此刻,我竟然想不起来那天后来的种种。只记得一起回家看了两部影碟,然后若无其事互道晚安。**浓厚等待满足的氛围在空气中飘漾,我故意视而不见。可能是自己累了,也可能因为毫无**。
他以沉默替代理解与包容,还是开心笑着。
隔天,我以下午还得上班为由,和他在一家连锁咖啡店一起吃过早餐。他开车南下,我则重返现实生活。看着他车驶离我视线时,我以为一切也将随之结束。我和他之间并无爱恋,只有面对分离时必然的不舍,没有其它情愫。
不过他的想法和感觉显然与我不同。藉由他后来持续的信件,最多有时一天甚至三封,他认为彼此是合适的(感情里的判断与衡量,可能的误差超乎我想象)。我拘谨的态度和理性居多的价值观,贴切他感情生活单纯的面貌;偶尔几近霸道的拒绝或肯定,则显露出寻常爱恋里该有的喜怒与波涛,即使他对这一切既爱也无能为力,他还是锺爱我显现感性时的任性和想象,特别是淡笑的时候,除了服输别无他途(听起来,感觉既甜蜜也悲哀)。
剩下来的问题,只剩我自己的意愿,以及阻挡在彼此之间的时空距离。
很难想象自己给他的印象是如此。那时自己还没学会拒绝,总以为时间久了一切自会淡然。只是在他那次休假专程北上却没事先告诉我,透过公共电话了解我行踪,然后独自在我公司楼下等了一个下午,一切便改变了。
犹豫不决的心因为那瞬间的感动而落地生根,不再飘摇。只是自己心底却明白,我对他既无挂念也少有思念,无言默契般的誓约倒像是一种责任,他虽甘之如饴,我却总有心虚的时刻。是因为彼此态势太不平等?他太容易满足?又或者是我最担心的,我其实不爱他。
所幸那时工作忙碌,三不五时还得到美国洽公,没有时间多想,感情成为一种节庆式的点缀,彼此关心的感动在异乡特别深刻。渗进习惯里的问候像极黎明时的气象,不温不火,但总是给人安心与希望无穷的感受。
见面的次数不多,相处的时间自然更少。总是他北上,我只专程南下过一次。仔细算了一下,这五年来也不过见了七次面。
上一回见面,开车到北海岸野柳附近。他特地换上林慧萍的卡带,然后认真的说:「我很爱这首歌。」
我仔细聆听,那旋律和歌词充满无奈与温柔的深情,我望着窗外的海,奇形怪状的礁石矗立着,迎着疾风中挟带的细雨,海潮汹涌,海色一片灰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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