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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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莫府早已过了晚饭时分。敲开大门,便见守门的惊喜地道:“夫人回来啦!”接着便有人急匆匆地向莫家书房方向跑去。
莘天赐淡淡地颔首,走回自己房间,却不见小红小绿的影子。一个平时端茶送水的小丫环托了个托盘过来,道:“夫人,爷请您过去书房。爷说,您可能饿了,可以吃了晚饭再过去。”
恐怕找她去兴师问罪的吧……莘天赐点点头,看那丫头犹豫着没有离去,便以询问的目光鼓励她说下去。丫头鼓起勇气道:“奴婢不该管夫人的事的……可是,夫人一个人走开了,小红小绿可是护主不周,爷不知要怎么罚她们呢……夫人替她们求求情,行吗?”
她点点头,挥手让那丫鬟下去。急急忙忙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头发,化了个成亲那天一模一样的浓妆,赶往书房。
甫进门,便看到两个人垂首站在一旁,泪珠在眼里是滚了又滚,没敢落下来。正是小红和小绿。莘天赐松了口气,看来莫岸宵还没有处罚她们。估计是想在她面前来个杀鸡儆猴,警告她以后不要乱跑。调整调整表情,看看在扫了她一眼后又去看书的莫岸宵,她敢打赌,他纯粹是在做样子,故意增大她的心理压力。这点小伎俩,对付那个不知世事的殷珏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想吓到她,还差了点!
莘天赐静静地站在那里,有时打量一下看似闲暇的莫岸宵,有时无聊地去研究书房的摆置。切!你不急,我就陪你耗着!
莫岸宵身后的黑衣男子打断沉寂道:“爷,夫人来了!”
莫岸宵淡淡地答应一声,从书本上移开眼光。这是两人第二次相见,他发现已经快记不起她的模样了。记忆中,她化了浓妆却依旧是很平凡的,现在,她的摸样同成亲那天没什么两样。
“坐吧。”他淡淡地开口。
小绿给她搬来一张椅子。她坐下,平静地望着他。
莫岸宵挑挑眉,不急不徐地道:“有两个丫头犯了错,你说该如何处置呢?”
欺负我不能说话吗?莘天赐忿忿地想,看看小红小绿瑟缩的样子,豁地站起,走到他面前,拿起纸笔,饱蘸浓墨,深吸一口气,写道:爷意下如何?
莫岸宵有趣地看看那张纸,没曾想,她会写字,虽然姿势有点别扭,手腕也嫌没力。
“你不该叫我爷。‘爷’是下人对我的称呼,你应该称我‘夫君’。”他淡淡开口。
她咬咬牙,不甘心地点头,写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幸亏知道古时候是没有‘她’字的,否则恐怕莫岸宵还不认得呢!
“没在主子身边好好伺候。”
是我自己走开的,不是他们的错。
过分,他用说的,她只能用写的,速度可是不同数量级。早知道哑巴不好当,唉!
“再怎么说她们不该同时离开,你没有人陪着怎么行?今天是安全回来了,还好。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万死难辞其咎。”他语气里有着压迫。
看到小红小绿抖了一下,莘天赐写得更急,字迹越来越难分辨--该死的,只练过几天书法,繁体字还有好多不认识呢,何况是写……
莫岸宵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念道:“若非我走开,骨……肯定不会有事。是我的错。我已平安归来,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处……罚他们了。”
他抖抖手里的纸,不为所动,仍道:“若是这次放过她们,下次又有这种错误怎么办?”
莘天赐皱皱眉,他分明是想让她保证以后不会一个人出去嘛!但是,她可是已经受够不能说话的日子了,有丫鬟在身后跟着,她只能不甘不愿地扮哑巴。思索片刻,终于又写道:我不喜欢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寸步不离?还会用成语呢!现实与传言有些不符。或许智力有些缺陷,但至少,她不是个白痴。
“一个人出门太危险了啊……”他沉吟着,道:“这样吧,我给你配个贴身护卫,如何?”
护、护卫……还贴身的!莘天赐张口结舌:就是武功高强、来去无踪的那种人吗?她瞟瞟他身后的黑衣男子,不知是否就是他的‘贴身’护卫?
“想要卫熙?”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吟道:“卫熙已经跟了我近十年了……嗯,也罢,反正将来你也要有护卫的,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卫熙就先跟在你身边吧。等有了合适的再说。”招呼卫熙到跟前道:“以后你就负责夫人的安全。”
“爷……”卫熙犹豫着,“那您的安全……”
“想伤我不是很容易。”他淡淡地回答。
等等,他们自顾自就做好了决定,还没看当事人答不答应呢!莘天赐又抓过纸笔,用力写下几个大字:我不需要护卫!
莫岸宵挑眉,恍然道:“哦,你不想有人跟着——卫熙不会时刻在你身边的,但你需要他的时候,他自然会出现。”
她固执地摇头。她才不要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
莫岸宵勾起嘴角,道:“有两个选择,是让她们——”他指指小红小绿,“整天跟你形影不离呢,还是让卫熙暗中保护,你自己挑吧。”
莘天赐恨恨地瞪他一眼,明摆了是强权政治嘛!心不甘情不愿地指指卫熙——至少他还会和她保持距离。
不知是卫熙工夫太高,还是她发现力太差,反正几日下来,莘天赐除了在莫府见到过他之外,在外闲逛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踪影。耸耸肩,算了,管他在哪儿呢,作为护卫,只要忠于她,不向莫岸宵嚼舌根、大嘴巴就行。
莫家的护卫,只需对主人负责!
这是她听来的护卫守则,护卫只听命于主人,其他主子(注意:主人和主子是不一样的!),不管是在府里是什么地位,都没有资格命令他做任何事。即使莫岸宵是卫熙以前的主人,但在他将他转为她的护卫,她下达第一个命令之后,卫熙便只会忠于她一个人,可以不理会其他主子——哪怕对莫岸宵也一样!
所以她出府之后,只要不遇到莫府的人,尽管高谈阔论好了,爱说多大声就说多大声——反正若是有人不满要对她不利,也自有卫熙保护。而在偌大的一个杭州城,遇到莫府的人的几率确实不大,所以,莘天赐自然十分逍遥自在。
不过她倒是很好奇,所谓的贴身护卫要时刻保护主人,那么——他们是如何在十二时辰、二十四小时中抽出时间来吃喝拉撒兼洗澡休息睡觉的呢?还是因为‘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挤总会有的’?
耸耸肩,不再考虑这个深奥的问题,她的注意力转到醉仙楼里说书的先生身上。
这几日行动自由,莘天赐发现了不少好玩的地方。瓦子、勾栏、赌场的地理位置基本搞清,连哪儿的姑娘最风情也是心中有数。总之这小日子……真叫自在随兴。醉仙楼的布局也不简单,底楼是普通酒家大堂,二楼是阁间雅座儿,三楼则是茶肆,平日里经常有说书、唱曲的,甚至还有变魔术的出没,很是热闹。
眼前的说书先生最近是日日在此,已经说完了一部《隋唐演义》,现在进行时为《说岳全传》。
“……话说金兀术部下将军见岳家军节节退后,极为得意,心想,岳家军也不过如此,才开打便呈败势,若是能生擒岳云……”说书的是口沫横飞,下面的听众是听得津津有味。
“啪”地一声,留了几撇小胡子的说书先生将檀板重重拍在桌上,端起茶来喝了两口,环顾一下四周,见众人注意力皆集中在他身上,接着道;“……一时间只见火光四起,浓烟弥漫,厮杀声、摇旗呐喊声、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将军才知中计了,金兵一时呆了,终于有人发一声喊,旗也不要了,拎着刀枪掉头便奔——却又不知道那何处是出路,便似那没头苍蝇一般,只盼多跑一点便安全一些,只恨爹娘没多生两条腿——”
他很有经验地顿了顿,待预料中的哄笑声、叫好声稍歇,才接下去道:“可是,岳元帅神机妙算,他们可早就被……”
“那个——”有人插嘴。
“怎么?”说书先生不高兴了。
“腿多就一定跑得快吗?”貌不起眼的男子问道。
说书先生循声看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弱不禁风,肤色又深,穿了一件肥大的浅蓝长衫,松松垮垮地不合身,一看就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那种。
“那个自然——诸位可曾见过有人跑得过马,或是与兔子一较高下?”说书先生瞥他一眼,故意询问众人。
围坐在茶馆里的人们又是一阵哄笑,七嘴八舌地道:“没见过,听都没听过!”
“我家的狗四条腿,还未必追得上兔子哩,别提人了……”
“别说兔子了,我可连只老鼠都抓不到……”
……
说书先生不屑地看着他,神情得意。哼,居然怀疑他的说书水平,他可是风靡杭州城的新任说书大师哩——瞧瞧,这下被人围攻了吧?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看到他瞅瞅这个再看看那个,一惊一乍,似乎很惊惶,说书先生的两撇小胡子得意地翘得更高。

嗯~这个……说书先生是权威吗?一呼百应啊!
等人声平息,说书先生摸摸小胡子,举起檀板又要拍桌子,他才慢吞吞地道:“那么,大叔,你认为……蜈蚣……如何?”
茶馆瞬间归于寂静,众人僵在当场,说书先生右手高举着檀板,半晌没有落下。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涨红了脸道:“你那是例外,其它的四条腿的都比……”咦,这个乌龟、还有蜘蛛的问题……“反正,反正,你是强词夺理、故意挑剔!我说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怀疑我的水——”
“噫,莘小姐!”前面一个人扭过头来,惊喜地道。
莘天赐冲他笑笑,点头招呼:“大叔,你也在!”
说书先生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谈话,犹自喋喋不休:“……说书本来就要让人听得尽兴,所以要讲究技术——”
“哦?”莘天赐好笑地接口:“就算我是无理取闹好了,先生您继续、继续!”
说书先生没料想她居然先自示弱,反倒呆了一呆,调整调整表情,清了清嗓子,又摸摸他的两撇小胡子,道:“这叫艺术——说书的艺术,小家伙你还太小,只知道较真,不懂它的优美——”
“是是是,受教了。”莘天赐装模做样地拱拱手,很是虚心领教。
说书先生重拾脸面,转回他的《说岳全传》上去了:“话说金兵四散逃开,却哪里逃得出岳元帅的手心——”
“让开,让开!”有人粗鲁地推了他一把。
“干什——”说书先生再次被人打断,脸色极臭,扭过头去,却见是一队官兵气势汹汹地站在身后楼梯口处,顿时气焰全消,缩到一旁去了。
“官爷有令,这里有一个江洋大盗,杀人越货,此刻就在这楼上——大家都不许动,违者视为同伙,格杀勿论!”一个捕头模样的大声喝道,手一挥,士兵立刻将三楼这茶馆出口的几个楼梯重重包围起来。
“爷,来我们这里喝茶的都是布衣小民,江洋大盗也看不上咱这小地方啊——”掌柜苦着脸点头哈腰地跟上楼来道。
“今天知府大人可是得了密报,才下令搜捕的!那大盗是要以为到这种地方就能躲过一劫,哼哼……”他环视一番房里的人群,“……休想!谅他是插翅难飞!”伸手挥开老是跟在后头的掌柜,道:“挨个检查!”
人群顿时哄闹起来,有人道:“我是南街的秀才公,你们居然搜读书人的身,难道不知‘刑不上君子,礼不……’”
“官爷,小的只在城西打锄头打镰刀,长得是凶了点,可小的真的不是坏人……”
“这是我的本命玉啊,官爷,您老不能……”
“……”一时间茶馆里嘈杂非常。
一个士兵眼见搜完了一桌所有的男人之后,目光转向桌中的年轻妇人。那妇人瑟缩了下,往丈夫身后躲去。
“这个……”老实巴交的农夫丈夫见士兵大刺刺地走来,嗫嚅道:“官爷,我家里的是女的……”
“废话!你老婆还能是男的不成!”士兵甲斜着眼道。
“小的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女的……可是,官爷……”
“怎么?那江洋大盗偷了东西,就不会藏到别人身上——再说,这江洋大盗是女的也说不定——”边说边向那妇人伸出手去。
妇人尖叫一声,自丈夫身后跑开,在人群中跌跌撞撞,极力避开众士兵的围追堵截。
“啊——”不知何处也传出女人的尖叫,显见同样的事件在茶馆里上演了,一时间只见几个女子四处乱奔,慌不择路,男人们敢怒而不敢言,尽量掩护着乱奔的女人们,士兵嬉笑着追逐着,戏弄着囊中之物。
“妈的!”那妇人跟士兵甲隔着桌子对峙了许久,士兵甲终于不耐烦了,抬脚踢翻桌子,往前抓去。
“官爷……我的桌子……”掌柜的心疼地直叫。
“若是因为你的桌子而捉不到那个江洋大盗,包你脱不了干系!”捕头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妇人又是一声尖叫,往窗边逃去。莘天赐由于坐在最里面靠窗子的地方,官兵还未搜到那里,故而她一直还只是个旁观者。这些官兵……真是太霸道了,这年头,治安真是乱,还有什么‘江洋大盗’——好疼!莘天赐迅速缩回不幸被命中的天足(纳闷,殷珏居然是一双自由发展生长的‘六寸’金莲),只见那妇人的面孔在眼前闪了闪,躲到了她背后。她垂下眼,纳闷地看着手里多出的一个青瓷小瓶,也不过四指高大小……他们搞得鸡飞狗跳就是为了这个?
侧了侧身,背向窗户,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背后,递给后面的妇人——藏在我身后,可以,但是,不要拉我下水。
一双手却又轻轻地将它推了回来。
士兵甲——当然,这是莘天赐私下给他编的号——迷失了目标,四处张望,而在她们前方刚好还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哦,是刚才那个大叔(好人哪,还来保护弱女子,莘天赐心中是涕泪交加),挡住了士兵甲地毯式的目光搜索。
莘天赐固执地将小瓶又递到身后,岂料那妇人比她还执着,坚持推了回来。莘天赐皱皱眉,挥起一道标准抛物线,抬手便将瓶子丢向窗口。妇人眼疾手快,一把挡住她的手臂,第三次将之推回,低低地道:“拜托你先收着,我们会引开官兵,你趁机溜掉,在城南八里——”
“啊哈,小娘们,看你跑哪儿去!”士兵甲大跨步向莘天赐这边走来。
那妇人又是惊惶地叫了一声,逃向左侧楼梯,士兵甲拨开那大叔,哈哈笑着追了上去。
莘天赐翻了个白眼,切,莫名其妙,把东西随便交给素不相识的人,连个联系地址都没留清,这不是给邮递员工作增加难度吗?
她还是被拖下水了啊……小心地将之收起,莘天赐悄悄站起身,推开椅子,准备随时开溜。
“看你往哪儿跑!”士兵乙追逐着女子B(这也是莘天赐编的代号,没办法,这么多女人,她又一个都不认得)朝这边跑来,女子B长得也……很一般嘛,真是,这些士兵大概好久没见过女人了吧,调戏的时候也不挑拣挑拣……莘天赐刚叹了口气,就发现衣袖被人抓住了。
“小公子,帮帮忙,帮帮忙……”
公子就公子好了,反正她的身材也确实很像,但是,干吗还要加个‘小’字……莘天赐挣脱她的手,准备藉着大叔的掩护离开。她还给人陷害得自身难保哩,如何去‘英雄救美’?
女子B又跑进人群,女子C却跑向窗边,抓住了莘天赐的袖子。莘天赐看看被抓得死紧的袖子和C泛白的手指关节,真不知道何时这种暗淡无光不起眼的衣服也成了抢手货,每个女人都争先恐后地抓住它……还是她长了一张NEO的救世主般英雄脸(知道NEO是谁吗?就是黑客帝国里的那个),以至于女人们都向她寻求庇护?
事实显然不是这样的——
“我清清白白,与其受辱——”她扯着莘天赐袖子的手在发抖,似乎要从袖子中汲取勇气,嘴唇抖了抖,眼中泪光闪烁,“还不如——不如——你们再逼迫我,我就、我就……”
莘天赐佩服地看着她,不错,不错,跟不讲理的讲理,给强势的人以威胁——勇气确实可嘉,虽然智力水平有待商榷。
“……我就、我就……”女子C嗫嚅了半天,却只见不光是士兵丙步步逼近,连士兵丁、士兵戊、士兵己、庚、辛……也向自己这方向包抄过来,连那捕头也看向这边,非但没有阻止,还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她心一横,声音也不抖了,大声道:“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以全名节!”
唔,名节,对哦,就说她怎么誓死不屈呢,身子要是被这士兵给摸了,且不说脸皮薄厚问题,光名节……莘天赐恍然大悟。
“小娘们脾气还挺倔的……官爷搜查江洋大盗,就算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你躲那么远,八成就有问题——”士兵丙狞笑着逼近。
女子C一步步退向窗口,手里仍牢牢抓着莘天赐的袖子,道:“你——你们不要再过来……”
没人理她,也没有人挺身而出。女子C脸色发白,绝望地转过身,作势便要跳。
莘天赐使劲抽开袖子,女子C却似乎真的将之视为勇气来源了,反手又抓住了她的胳膊,结结实实,莘天赐抖了几抖都没抖得脱。
仍旧没有人做声。
官爷……不好惹啊……
女子C却在这时又后退了两步,离窗户远了些。
很好,应该打消自杀的念头了吧,毕竟未来是美好的,虽然道路可能是曲折的……
莘天赐被人猛地拉着向前冲去,收势不及,竟和女子C一起“脱窗而逃”。醉仙楼有一半是凸建在西湖上的,莘天赐在窗口的时候就已知道自己脚下就是西湖水——这下真是被人“拖下水”了!
大姐,我是真的很佩服你有待商榷的自杀的匹妇之勇,但前提是——不要拉我一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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