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速之客(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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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飞,风呼啸,树丫上积着厚厚的雪。一根树枝上一团雪分外积厚。一阵风吹过,那雪团被风吹落下来,落地时却没有击起半片雪花。接着雪团呼地崩散扬起一片浓重的雪雾。雾影中白影一闪,一人已飘落在大厅中。他冲入的速度极快,却不晃忽,人人都看到一个人走进来,但只是错眼间,他已进得门来。一身白衣比门外的白雪还洁白,仿佛刚从水中漂过。白色的大斗笠已把脸遮没。他左手插在怀里,右手也缩入袖中,银剑已无,但身后透出一点莹莹绿影。显然他已在门外呆了许久,衣衫却没有半点风雪的痕迹,连微尘也不见一粒。他往厅中一站,带着丝丝寒意,直透众人重衣。
林捕头打量了他一眼,问:“你就是‘冰河剑客’冷临风?”冷临风冷冷地答非所问:“你很不错。”“你也是。”林捕头道:“在这许多高人面前居然藏了那么久。佩服!佩服!”冷临风不言不动,化成一座冰雕。别人都奇怪,连“中原七大高手”的空智大师与不闻道长都不知道他藏身之处,这位武功并不算高明的林捕头如何知道呢?
人人奇怪,但冷临风好似一点也不奇怪。金少微忍不住问:“林捕头,你是如何得和他藏在树上的?”林捕头谦逊地道:“小人自然不知,只是方才进门时,发觉那株梅树下的雪有一片要薄些,踩上的足迹比别处要湮没得慢些。可这位剑侠隐藏得太好,小人一时还只是疑惑而已。直至方才那一席话才明白过来。冷少侠既能为常人之不能,自然能在别人面前安然藏身了。”“有理。”金少微连连点头,抬头看见冷临风,不由得一阵惊怒,道:“阁下来金门意欲何为?为何要藏身树上?”冷临风岿然不动,抛给他三个字:“我愿意。”“你……”金少微怒极,扬手便欲动手。
“九儿,住手!”金宗敬等人纷纷喝止。林捕头在他身侧及时伸手拦住他,道:“少主少怒,容小人问他几句话,再动手不迟。”金少微愤愤地放下手,脸色十分尴尬。林捕头面对冷临风道:“冷少侠……”“冷临风。”冷临风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他不喜欢别人对他讲客套。“好。”林捕头点点头,气壮了些,问:“冷临风,我问你,那七起杀人案可与你有关?”“是。”“那些人是为杀你而来的?”“是。”“古河温玉可是你盗走的?”“是。”“你……”如此干脆的回答令林捕头也有些无措,缓了缓神道:“你如何做案的?如实招来。”冷临风不言,右手一挥,手中已多了一根碧绿晶莹的玉箫,“呜”地一声,短促的箫声响过。玉箫已指在林捕头胸前“膻中**”前不足半寸。每个人都看见他伸手从背后抽出了玉箫,又如挑灯般抬起玉箫,轻飘飘地指住了对方。每个动作都那么轻松、自然、清楚,可却是无法令人防备。林捕头的脸也变了几变。
“你出手的确不慢。”半晌,林捕头才叹息道。“不止如何。”冷临风缓缓地道。说到“止”时,他的人已然在众人面前消失,说“如”时,人已在门外,最后一个“此”字一出,他人又回到大厅中。仿佛根本没动过一般。看得诸人目瞪口呆。“凌空虚度,障眼法。”不闻道长喃喃低语。无通禅师缓身站起,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这上乘轻功不知从何处学来?”冷临风不答,连脸都没向他转一下,好象压根就没这个人似的。众人见此都忍不住震怒。
厅内数十人,除去亲朋,单金门子弟就不下三十人,不说空智大师、不闻道长、无通、无明、金不换、金鹰子一辈的人,单就金宗敬兄弟十四人,姐妹六人,身份都十分尊贵,分掌藏边、西域、关外三省、中原各地金门分支,更有一派之主,单只一人之名力,就不得不令人敬仰几分。再加上少字辈十五子,七女都是金门后起之秀。如此庞大的家族,再加上亲朋好友,任谁也不敢轻视。可冷临风却全然不见,好象这个大厅里只有他一人一样,随他怎样便怎样。他的轻傲早已惹得众人怒火中烧。

可众人不是久闯江湖、资历极深之人,便是金门严调厉训出来的弟子,所以总还有些耐力。若论修为最差的莫过于金少微,也只有他才能资格在众位前辈面前肆无忌惮。只是此次首先发难的却不是他,是金少村。他被冷临风所伤,至今还吊着一条右臂。重伤之下,脸色尚未恢复血色。他明知自己绝不是冷临风的对手,居然还要找冷临风比较,只是不想让天山金门就此被人欺下去。何况他已经隐忍多时了。于是大踏步走出来,冷笑道:“冷临风,你休要太狂妄!今日金门要会,金门上下三代都在此,你若不识象,免不了要留下阁下来教教你如何懂礼知礼。”
冷临风全无反应,仿佛冻僵了一般站在大厅之中,显得无尽的冰冷与独寂,一股形发于内的凄凉几乎搅乱了诸人的心。一个人的孤独怪癖最不易为人理解,可此时,每个人都如沉浸在他的孤独之中,心中一股淡淡的忧愁不知从何处涌起。
金少村也呆住了,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忽听空智大师长叹一声,幽幽道:“是非非,非是是,是非不可为,是为非可为。非为是是为,为非不为是,为是亦为非。”“清清非浊浊,浊浊亦清清。”冷临风接口道。空智大师面色祥和,垂目道:“阿弥陀佛。清清亦浊浊,浊浊非清清。清清反浊浊,浊浊亦清清。”冷临风点了下头,道:“我无意惹金门。”“那么少侠来此有何指教?”不闻道长道,言语中不见有轻视之意。“找人。”冷临风利落地道。
“哈——”金少微忍不住气笑,不客气地道:“金门几时变成店栈、驿站了?这么多人来此找人,他们九人来此是为找你,那么你来此又为找谁?”“金叶子。”冷临风淡淡地道。众人一愣,金少微先是一惊,接着又大笑道:“到金门来找金叶子?你以为金叶子叫金叶子,他就是金门人了吗?简直荒廖!”冷临风并不言语。金宗敬道:“阁下找‘玉箫公子’不知有何贵干?”冷临风稍稍抬起头,冷冷问:“我能找得到他?”“在下只怕还无此能耐。”金宗敬些许无奈地推推手。“那你又何必多问!”冷临风不客气地道。几乎又一次惹起众怒。金宗敬不愧为大家主,神色未变,轻轻一哂道:“在下不过是想请教少侠几个问题。”冷临风不语。
金宗敬又接着道:“阁下向不入中原,此番前来必定在所图。前夜,阁下与‘玉箫公子’交过手,胜败未分,银剑被夺,阁下也毁了那‘玉箫公子’的玉箫,是以阁下今晨潜入官府盗取古河温玉,以便以玉箫换回银剑。可玉箫虽有,却独不见金叶子的踪迹,阁下便以为那‘玉箫公子’会来金门,特在此等候。在下猜得对也不对?”“对。”冷临风一点也不否认。“只是在下不明白,阁下此番入中原,究竟有何贵干?阁下寻那‘玉箫公子’又欲何为?”金宗敬问这个问题时,心里也没打算他会回答,只是话却不能不问。不料冷临风却回答了,虽回答却和不回答一样,因为他答的是:“不知道。”这答案让人啼笑皆非。
“那么四桩人命案子,失盗温玉,阁下又作何打算?”林捕头凛然斥问。冷临风扬起玉箫,碧绿箫管莹光流动,箫上条条花纹清晰可见,几个箫洞也幽碧碧地闪着光。玉是好玉,工匠也是极巧。巧匠方能琢出好玉来。冷临风摇着玉箫,碧波流漾,箫也发出风吹空谷的低吟声。他的声音也幽远绵长:“人已死,玉在此。”人死万事休,找谁也于事无补;玉到了他手中,情景亦然。林捕头的脸变得铁青,缓缓从腰后抽出一根拘捕犯人的铁链来,冷冷道:“那么就请阁下随林某走一趟吧。”说着“哗啦”一声抖开锁链,又扭头对金宗敬道:“金先生,小人公务在身,失礼莫怪。”“自然。”金宗敬微笑道,其实他心里明白,再加十个林捕头也未必碰得到冷临风。但司一方职,掌一方事,林捕头也是出于责任,明知不敌,也不能眼睁睁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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