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夜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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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玲儿悠然地在长廊下缓步而行,夜色下的庭院朦朦胧胧,别有一番景致。金少柔气呼呼地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过去了。颜玲儿停下来,笑望着她,快意畅怀。坐在栏杆上,看着廊下假山石上几朵盛开的水仙在夜色下更显得清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渐近。颜玲儿抬起头,看清来人,盈盈一笑:“老爷子,还没睡吗?”“睡了,你还看得到老夫吗?”金宗杵面无表情地道。“不错。”颜玲儿不怒反笑,暗中却盘算他来有何意。
金宗杵也坐了下来,昏黄的目光了无生机。颜玲儿惊奇地看着他,显然这位老人与她接触过的其他金门长辈不同。“老夫知道你看不惯柔儿,所以处处气她。”金宗杵木然地道。颜玲儿就用灵气的大眼盯着他。“柔儿瞧不起你,却不知她比你差了不知多少倍。”金宗杵仍是语气淡漠,象是老僧讲道一般。颜玲儿心头一震,脸上却神态自若,道:“老爷子过奖了。”
“不,这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却未必是人人都能坦然承认。”金宗杵眼中总算有了一点光芒:“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这身世往往能影响人一生。金门多才俊,不过是江湖同道对金门的夸赞之词。若要他们独自闯荡江湖,未必就能有所成就,多数还是蒙荫祖先之德。金门已达盛世,谁能保证有朝一日不会盛极而衰呢!”“金门至今为止已有百年,要衰败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老爷子何必多虑?”颜玲儿安慰道。
金宗杵苦笑着摇摇头,叹息道:“古来诸事万物皆有生有灭、有盛有衰。任何人、事都摆脱不了此等下场。”浓浓的忧虑溢于言表。颜玲儿暗忖他话中寓意,仍不得其意,便笑道:“金门有这么多好子弟,老爷子担心什么呢?”“就因为金门调教出这么多仁义忠孝的弟子,老夫才担心。”“此言何解?”“墨守成规,往往是自寻死路。”颜玲儿皱起双眉,仍是不甚明了。
“金门历代以来,”金宗杵兀自道:“每一代都会出几个叛逆。十一叔做了丐帮长老,十三弟成了西藏喇嘛秘宗尊祖。如今九儿也是个叛逆,唯甘心做金门叛逆者,才能有成大就之志。”“人不说创业难,守业更难嘛。”颜玲儿避重就轻。“只是他们是只知守,不知破啊!”金宗杵长叹道。颜玲儿聪明地不插言。“守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一旦遭遇大变,他们将无所适从。”“不会吧?”颜玲儿装傻作痴。“会不会,你与我都心知肚明。”金宗杵凝视着颜玲儿,令她无从辩驳。
颜玲儿只好冲他笑笑。金宗杵看出她的戒备,便道:“颜姑娘,你不必介怀,老夫并无恶意。”颜玲儿仍旧笑而不语。“老夫年少时,也与九儿一样荒唐幼稚。只可惜……我还是比他多了份约束,总是有心无力,以至于这些年来郁郁不得志。静心思虑了这些年,许多事都想开了。名利富贵算什么,只要一生活得开心,活得无愧,管他人凭头论足!颜姑娘,你虽是一介女子,但比古往今来的那些大英雄更该令人敬佩。你有勇气摆脱束缚,你有毅力冲破世俗,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恩怨分明,胸怀若谷。一个男子若做到这些尚且不易,何况你是一名弱女子。”“老爷子过赞了。”颜玲儿倒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了。这些年骂她的人不计其数,夸她的人却只有他一人。
“你不必过谦。”金宗杵微笑,象位慈厚的长者:“老夫年轻时,也曾想过做一位济世英雄,可惜都被这些年的锁事消磨净了。九了有这份心力,只少了有人相助,姑娘若真有心,务请伸以援手。”“为什么是我?”“在金门中,九儿的地位特殊,所以才造就他华而不实地品性。但他禀性极佳,只少良师益友从旁指点、提醒。姑娘久闯江湖,资历颇深,又机敏睿智、处事灵活,对九儿又无虚假利用之心,所以姑娘是上上之选。”
颜玲儿轻笑:“老爷子就不怕看走眼?”“老夫虽拙,但活了几十岁,阅人也算无数,对此倒还有几分自信。”金宗杵勿庸置疑地道。颜玲儿双眼闪烁,有生以来头次有人如此器重她,她听得出金宗杵字字肺腑、言语诚恳,倒叫她有股想哭的冲动。想她幼年失亲,少年遭难,多年漂泊,无人问暖,更别说有人说几句知心话了。何谓知心?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金宗杵以长辈之尊坦诚相对,寥寥数语,都讲入她心中,怎不令她感激涕零。当下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金老爷子,就凭您今日一席话,老爷子但有托付,玲儿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金宗杵连忙起身相扶,颤声道:“颜姑娘肯出手相助,老夫该先行相谢才对。”“老爷子,你就别折我的寿了。”颜玲儿忙道:“九哥天生聪颖,玲儿早就有意相助。若不如此,也不必等到金门三番五次出面阻拦了。玲儿今日感激的是金老爷子的知遇之恩。”金宗杵摇头道:“姑娘是千里马,总有慧眼识真之人的。”“只是这伯乐又在何处呢?”颜玲儿苦笑。
金宗杵刚想劝慰几句,突听前面传来几声急促的叫喊声。金宗杵灰白的双眉一蹙,原本灰黯的目光刹时凌厉起来。与他憔悴的脸庞极不相衬。颜玲儿已领略到他的威严。一阵急切地呼喊从前面传过来。“馆主!馆主……”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丁踏进后院,冲金宗杵喊了声:“馆主,不好了……”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金宗杵沉着脸还未有所举动,金少政等人已取了兵刃从各自房中冲了出来,全注视着他:“十二叔。”金宗杵岿然不动,除了目光变得雪亮外,他仍是个苍老的老人,声音没有一点波折:“你们几个到前院去看看。小心对方暗算。”众人得令,分头带人赶往前院。
还未等众人踏出后院,就听“轰轰”两声巨响。所有人一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颜玲儿忽然闻到一股腥甜的香气,大叫:“小心毒雾!”“撤回!”金宗杵丝毫不迟疑地下令。但已迟了一步,已冲到院门的人纷纷仆倒,功力稍高的人也只来得及闭住呼吸,不敢少动。毒雾的厉害他们都见识到了,只要吸入一丁点,就会致人于死地。功力稍低的已扔摇摇欲坠。

蓦地一道红光划过,颜玲儿已欺身到众人身边,双手如穿花般点出,转眼间已闭了众人的迎香、地仓、谦泉、承浆等**,扭头对金宗杵道:“老爷子,我到前面看一下。”不等金宗杵表态,她便要冲出去。“玲儿。”甘琳及时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颜玲儿看看他,会意地一笑。二人冲了出去。
“后生可畏呀!”金宗杵喟叹,让金少政几个功力高的子侄将中毒的众人扶到僻远处。馆内诸多人丁大多功力浅,十人中已有七、八人无法挽救。金少梅、金少畋功力最弱,已昏迷不醒。金少杰、金少柔稍好些,也是呕吐不止。剩余诸人虽无大碍,脸色也是苍白毫无血色。
金宗杵察看过几人的伤势,忧心更重,金门被武林所推崇,但调教出来的子弟一到临阵时,弊端全露。同是年青人,临敌的机变和处事的经验皆不如出身江湖之辈,这更是金门一大隐患。金宗杵正自沉思嗟叹,忽听金少攻喊到:“爹,不好了!前院着火了!”金宗杵举头望去,前院已浓烟弥漫,窜升的火苗跳跃渐高。
“十二叔,怎么办?”金少政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忙问。金宗杵还未开口,前院已冲进两人,正是颜玲儿与甘琳,模样有些狼狈,衣衫不知被什么刮破了几道。来到近前,对金宗杵道:“老爷子,分馆有没有设退路?”金宗杵不愧为大家风泛,到此时仍镇定自若,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轻笑道:“平日进出只走正门,哪儿来的什么退路!”“那赶快想办法冲出去,一旦对手四面放火,只怕无人能幸免。”甘琳即使在危急关头仍不失翩翩风度。
金宗杵仍不急不躁地问:“对手是谁?”“看不见人。”颜玲儿拢了拢散下的一绺乌发,象对镜理妆般:“但施毒放火向来都是红衣门的手段。‘洛阳公子’一门便是如此而灭。”金宗杵沉吟不语。颜玲儿又道:“老爷子,唯今之计,只有留得青山在了。”金宗杵扭头看看诸子侄,几人也都望着他,毫无退缩,令他稍稍心安,至少金门子弟个个为金门甘脑涂地。
一阵浓烟飘过。众人抬头时,东面也有火苗窜起。“老爷子,再不拿主意,只怕这些人将葬身火海了。”颜玲儿催促道。金宗杵缓缓巡视了众人一眼,才开口道:“少敛、少政、少牧,你们三人在这之中最长,就承担起护送几个弟妹平安出馆。少村,你武功较高,要协助三位哥哥。”“是。”四人应了。“爹,你呢?”金少攻迫不急待地问。金宗杵望着丝丝弥漫的烟雾,叹道:“老夫是一馆之主。馆在人在,馆亡人亡!”“爹——”“叔父!”“呼啦啦”跪倒一片:“我们与你同生死,共进退!”“我让你们走!”金宗杵低喝。“除非您老人家走!”几人异口同声地道。
看着他们争执不下,颜玲儿开口道:“老爷子,你就一起走吧!馆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不能重生啊!”“人无信不立。”金宗杵苦笑道:“馆再建容易,威信再树却是难了。老夫今日一走,他日还有脸面再回来吗?武林人还能尊重信阳分馆吗?因老夫贪生,致使金门名声受损。老夫岂不成了金门的千古罪人了!老夫一身所系不仅是我一人的荣辱成败啊!”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披肝沥胆。
颜玲儿久久凝视着他,从他言语中、从他目光中了解到处身的无奈,看到了大义凛然,她不好再说什么。夜风中夹着呼呼火声,抬头看时,西边天空也映亮了,滚滚浓烟向这边压来。“你们起来!”金宗杵冲几人道:“舍生取义,老夫是为的金门。你们若是金门的子弟,就不该阻拦我。”金少敛等人闻言,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只好站起身。只有金少攻、金少杰兄弟二人,跪在地上啼哭不止。“你们两个没听见吗?”金宗杵厉声喝到。“爹——你就让我们跟随你老人家吧!”金少攻泣声道。金少杰脸色微青,话也说不出来。
烟更浓了,刺得眼生疼。颜玲儿提醒道:“烟里有毒。”金宗杵斥道:“你们先是金门子弟,而后才是老夫的儿子,岂可为小局而坏大局!你们若不走,便不是老夫的儿子!”“爹——”金少攻、金少杰齐声道。“少政,拉他们走!”金宗杵无计可施,只好用强。“老爷子,让我来试试。”颜玲儿阻止道。金宗杵看看她,点点头。
颜玲儿转身对金少攻二人道:“两位金公子,你们执意要同老爷子共生死,孝心可嘉。可两位想过没有,老爷子为何要赴死?他是为金门,不惜个人生死。他要你们活着也是为了让金门保存实力。他老人家处处为公,你们却一心寻私,你们想想,如此一来,对得起金老爷子的一片苦心吗?你们让他断子断孙,让他一片苦心付之一炬,即使你们死了,也只是被人骂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连带老爷子一世清名受辱、死后千人唾弃。你们还不悔过吗?堂堂男儿哭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赶快起来,走!”她渐说渐厉,最后干脆喝骂起来。
金少攻满面羞愧,抬头看看爹一脸的坚决,咬咬牙,拉着弟弟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含泪道:“爹,不孝儿去了。”说着拉起金少杰扭身不忍面对。
“颜姑娘,多谢!”金宗杵感激得老泪纵横。颜玲儿摇摇头,凄楚地一笑,道:“老爷子,如果可以,玲儿真希望你也一起走。”金宗杵摆摆手,道:“老夫这些子侄就托颜姑娘与甘公子二位多照顾了。”颜玲儿跟甘琳齐声道:“您老放心吧!”
“你们打算从哪里冲出去?”金宗杵关切地问,此是关键所在。颜玲儿与甘琳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正门。”金宗杵赞许地点点头:“好!老夫就从后门走,引开对手。你们多加小心。”“珍重”二字何其艰难。甘琳看看颜玲儿,道:“走吧。”二人带了金门兄弟往前院而去。金宗杵目光深远地看着他们去远,才带着分馆剩余的人往后门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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