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何处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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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玲儿找了名郎中,回到客栈,却见到一屋子的冷清。她大吃一惊,忙叫来小二,询问金少微的下落。小二告诉她不久前来了七、八个人将金少微抬走了。颜玲儿知是金门中人将金少微带走了,没有支字片言,他就这样走了。望着空寂的屋子,她虚软地靠在门上。前前后后两个男人都离她而去,她已分不清是悲是怒,该哭还是该笑,只觉得满心疲惫。强打精神遣走了郎中,她才有气无力地走下楼,银铃慵懒地在耳边轻轻晃动。她正想找个角落坐下来喝杯茶以打发无聊,却在楼梯上被一人拦住。
那人低喧佛号:“阿弥陀佛。”颜玲儿抬起头,神情倦懒地望着眼前的老僧,杏黄僧衣,披着大红袈裟,身材高颀,头上九点戒疤泛着白色,双眉雪白修长,那气定神闲的神态,俨然是一位得道高僧。颜玲儿一见他,忙肃然起敬,施礼道:“空智大师是否有所赐教?”空智凝视着她,道:“颜施主,可否借一步说话?”颜玲儿点点头,走到一张桌畔,两人坐下来。小二送上一壶清茶,为二人斟上,悄悄退下去。
颜玲儿微垂着头,用细嫩的手指轻抚着杯缘,热茶熨热茶杯,烫得手指麻酥酥地,沉思的娇靥在升腾的烟气中朦朦胧胧,别有一番韵味。空智端坐如钟,双眼微垂,手中不停地捻动佛珠。两人都没开口。等到杯中的烟气渐渐淡了,颜玲儿才缓缓抬起头,清亮的双眸幽幽地望向空智,多了几许哀怨,低低道:“大师今日来,可是为了金少主之事?”空智点了下头,沉吟道:“正是。”“九哥已经回去了。”颜玲儿细声道。“老纳知道。”空智仍缓缓地道。“那么,”颜玲儿迷惑地问:“大师还有何指教?”空智微微抬起双眼,那澄清的双眸中隐着威严与凌厉,令人无法逼视。颜玲儿心暗暗打了两个冷战,面上却用无畏地与他对视。
“阿弥陀佛。”空智又垂下双眸,掩没那份凌厉,和声道:“颜施主,老纳今日来是要请施主远离九儿。”“果然。”颜玲儿低声自语,明了地一笑,问:“金门一心要逼玲儿离开九哥,今日大师更是屈尊降贵亲自出面,却不知因何道理?”“非也。”空智语气平和地道:“老纳并无强迫之意,只企盼施主能知难而退。金门是名门旺族,九儿也将以天下为己任,不会永溺红尘中,施主不要被他一时心性所惑,误了终身。”
颜玲儿轻笑连连,他说得冠冕堂皇,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她出身经历攀不上金门,诸如此类,她听得多了,早已不以为意了,悠然地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茶已有些凉了,她泼掉又斟了一杯,才慢慢开口:“大师是得道高僧,自不会做出强人所难之事,金门又是名门旺族,何必和我这个小女子过不去?大师既知九哥对玲儿只是一时心性,又何必特地跑来对我讲这些话,何不静等九哥心性过了,他自会离开我,到那时,他甚至连头也不会回一下呢。”
空智缓缓摇头:“施主何必太痴迷?”颜玲儿轻轻一笑,象桃花将绽未绽时,花瓣一颤吐露新蕊,声若流莺:“大师,玲儿不才,想请教一事。”“施主请讲。”空智道。“大师是出家人,出家人讲求的是什么?”颜玲儿目若流萤,盈盈闪动,娇憨可怜。“阿弥陀佛。出家人讲求的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六根清静,四大皆空。’”空智声若空谷回声,显得缥缈虚幻。
“大师修心养性,追求一个‘空’字。岂知世事凡尘皆在,绝非‘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出家人遁入空门,不过是把俗家的一切俗事抛在脑后,你不管,事仍在,而大师一味求道拜佛,以空字修善其身,殊不知大师不也在对空字一度痴迷!”颜玲儿浅笑着侃侃而谈:“何况大师对俗事也不能或免。大师劝玲儿别过于痴迷,就以大师的修为,是否能做到不痴迷呢?”
空智垂头无语,手中的佛珠连连捻动。颜玲儿就带着笑看着他。直到杯中的茶又已冰凉,空智才长叹一声,停下来,抬起双眼,凝视着她问:“施主一定要我行我素下去吗?要知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挠之。’”“大师,”颜玲儿也望着他,诚恳地道:“世上有人,便会有烦恼。人不生事,烦恼自生。更何况身为江湖人,若要清清静静、无忧无挠是绝无可能的。孔子倒是个圣人,还不是不为君用,不被市侩推崇吗?真能做到清清白白的除了神,只有佛了。可世人何曾变成过神佛的?”
空智轻轻点头,叹息道:“施主对世人、世事倒看得透彻。老纳今日一番话只是出自一番好意,望施主三思。”“大师。”颜玲儿盈盈笑道:“佛家讲求因果,有因方有果,无因何来果?而情感一事,却一定要你情我愿方可成就。而玲儿跟九哥,他既无情,我亦无意,根本是无因也无果,大师何必多虑?”“既无因,何必再继续?”空智微笑道。“大师,男女之间,就如出家人之与佛家,有真心向佛、潜心修练者,也有隐身避祸、残度余生者。”“那施主是哪一者?”“后一者。”颜玲儿直言不讳:“玲儿与九哥虽有情意,却只是同病相连罢了。九哥的真心所向是冰玉姑娘,而我仍是孤芳自赏而矣。”“男女之事,老纳并不明了,只问施主打算几时抽身?”“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全报!”颜玲儿淡淡道。

阴了两天,烟雨终于退去,娇阳又红艳艳地出现有一洗如碧的天空中。颜玲儿走出栖身只有五日的客栈。短短五日,她却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经历了生死玄关的磨难。不只这五天,近半个月来她的经历比过去二十多年还要险恶。一时间,又孤独一人了。这些年,她已记不清自己是多少次一个人走过繁华地街头,每每失落疲惫,独独这一次,她心绪如潮。
迎着暖暖的朝阳,她信步而行。街两旁的店铺正竟相开启,早起的人们在街上游荡。颜玲儿就夹在他们中间,难得的轻松悠然,与昨日相比,判若两人。在一个面摊上喝了碗汤面,许久未在街头吃东西,觉得格外自在。付了钱,正准备转身离去时,一扭头却见一男一女并肩走过来。在庸俗的市井中一站,两人的衣着气势尤如鹤立鸡群。男的轻笑漫语,温文尔雅,举手投足进退有礼。女的绝色天香,轻腰袅娜,尤其是那如花的娇靥上添上一层红晕,更是风姿卓越,世上少有,惹得行人纷纷注目。在世人眼中,他们二人无疑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颜玲儿一见二人,尤其是那少女神采焕发、风情扬溢的样子,不由唇角深深勾起,两个酒窝隐现,站在草棚下静望着两人渐走渐近。才听清那少女正在大淡洞庭美景,口若悬河。那少年就浅笑着倾听,一言不发,很难得地不露丝毫不耐。
走到面摊前时,他瞟见颜玲儿,欣喜地道:“玲儿,你果然在此,让我好找!”颜玲儿翩翩施礼,道:“有劳甘公子挂心,玲儿当日走得匆忙,未及相告,还望甘公子恕罪。”“恕罪可以。”甘琳笑道:“不过,要看你如何赎罪了?”“好啊!”颜玲儿笑道:“那玲儿请你喝汤面。”“你算盘打得倒精。”甘琳笑谑:“好,汤面也不错。”说着当真走进去。‘甘公子?“少女嫌恶地皱皱眉,道:“你真要吃这些东西?”“有何不可?”甘琳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急得她直跺脚。“金姑娘。”颜玲儿冲她盈盈一笑,道:“若不习惯外面的粗茶淡饭,玲儿也绝不勉强。”
金少柔愤恨地瞪着她,见甘琳竟走到桌边,撩衣坐下来,连忙赶过去,急切地道:“甘公子,你倘若想吃东西,我请你到来兴楼吃野味。何必在这种地方……”说着皱起两道秀眉,四下瞟了瞟,狂傲地道:“这些粗劣的饭菜只配喂猪狗。”她一句话引来众愤,一个个停箸瞪着她。
颜玲儿轻轻一笑,甘琳却不赞同地摇摇头:“金姑娘,此言差矣。大馆子纵有千般好处,这路边小吃也有其独特的风味,须细细品味方可。金姑娘,何不坐下来尝试尝试。”金少柔垂丧着一张脸,坐也不甘心,走也不甘心。颜玲儿看出她的挣扎,故意将手搭在甘琳的肩膀上,脸凑了过去,娇怨地道:“珞哥哥,人家金姑娘金枝玉叶,千斤之躯,怎么能屈尊降贵同我们这些低下之人一样坐在街头吃这些粗食呢?你还是别勉强人家了吗!”
金少柔气得花容变色,紧紧咬住花瓣般的红唇,愤怒地瞪着颜玲儿。甘琳似笑非笑地看看颜玲儿眉飞色舞的笑靥,再看看金少柔几乎变形的脸,真怕把她气出个毛病来,忙打圆场:“玲儿,别这么说。金姑娘绝无鄙视轻篾之意,不过是言语激烈了些而已。”“是了。”颜玲儿笑得有些放肆,更令金少柔厌恶欲绝。金少柔也明白颜玲儿是在向她示威,气哼哼地坐下来,不由得握紧了粉拳,悄悄按住了袖箭的机关,一旦她忍无可忍之时,她的袖箭可不是吃素的。
颜玲儿给甘琳要了碗汤面,对金少柔却视若无睹。甘琳只觉不妥,又让店家给金少柔端了一碗来。伙计对方才的事十分介怀,端给金少柔的一碗清清淡淡,尤为粗劣。金少柔气得花枝乱颤,但碍于甘琳不好发作。
颜玲儿笑眼如丝,声如莺啭:“珞哥哥,你这是准备去哪里?”甘琳笑容温雅地看看她道:“金姑娘约在下到洞庭一游。在下早闻洞庭盛名,也有意前往。玲儿,你意下如何?”“好啊!”颜色玲儿拍手大笑道:“玲儿也没去过,也早想去了。有珞哥哥同行,再好也没有了。”“那就一同去。”甘琳爽快地道。金少柔万分不悦,咬紧樱唇默不作声。
喝过汤面,甘琳已微汗,推开折扇轻轻扇动。金少柔顿时被他温文尔雅的模样吸引住了。颜玲儿一直暗笑不已,探头俯在甘琳耳边低语:“甘姐姐,又有个姑娘被你骗了。”甘琳笑应:“这世上不长眼的姑娘真还不止你一个。”“喂,你有点良心!”颜玲儿低叫:“这怪不得我,是你这副骗死人不偿命的样子害人!瞧,人家姑娘脸都青了。”说着竟还得意无比地直瞟金少柔。
金少柔一双美目能吃人。甘琳偏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争风吃醋。金少柔自从见到颜玲儿之后,脸色一直很不好看,又见甘琳不冷不热的样子,心下难过,起身道:“甘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公子可到信阳分馆找我。”“姑娘请便。在下定不爽约。”甘琳起身拱手。金少柔哀怨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启齿,跺跺脚扭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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