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两败俱伤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细雨洒在水面上,击起密密的涟漪。空寂的河岸上一片烟雾般的雨。渡船也懒懒地闲依着嫩绿的河堤,渡夫的草房在湿湿地滴着水,简窗陋户只能聊避风雨。烟雨中,缓缓走来一个人,雨敲打着雪白的斗笠,唰唰轻响。白胜雪的衣衫也被雨丝打湿,微微泛着青色,象薄雪下的玉色。在河边停下来,面对着起皱的河水,他既没有招呼渡夫,也没有沿河而下,只是定定地望着河水,头微扬,尖削的下颌显露在斗笠边沿下。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往何处,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所思所想,只是瘦削的身影在凄风冷雨中更显得孤寂寞落。他身后的茅草房的草帘出现了一条缝隙,一双深遂锋利的眼直直扫向他背后。
一位老汉身穿蓑衣、头戴草帽,颠簸地走向他,用沙哑的声音问:“客官,要过渡吗?”其中的苍老凄凉令人心酸。他忍不住缓缓转过身来。猛地一点星光暴长,凶狠地直刺他咽喉。一声龙吟,他手中的银剑已出鞘,一剑撩向老汉的左腋。老汉原本瑟缩的身形突然暴长,敏捷灵巧地吞腰弓背,手中短剑撩上银剑。于此同时,水里又冒出两个人,草房里也窜出两个人,齐扑冷临风。一条九节鞭、一根长棍、一把朴刀、一对银勾齐齐围攻上来,同样的凌厉,同样的致人死命。刚刚还一片凄风冷雨的河岸顿时弥漫起森森的杀气。
冷临风银剑斜端,轻轻一送,“丁”一声,老汉手中的短剑已被斩为两截,剑身回旋着微微的颤声,直指老汉的咽喉。老汉手中的剑一断,立马一个跃身退出数丈,四柄利器直击冷临风,一砍后颈,一挑腰椎,一勾左肩,全是他攻守不备之处,只要有一处被击中,不死也重伤。冷昨临风却立住不动了,剑端在胸前,剑尖斜挑,不象发招,倒象是随时准备刎颈自尽一般。
四人见他这种怪异的姿势,不由怔了一怔。但几人匀是高手,只是转瞬间的迟疑,可冷临风却已倏地不见了人影,就象一段烟眨眼间被风吹散了一般了无踪迹。四人不由一愣,就听有人高喊:“小心!”四人怵然一惊,还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一种奇怪的麻木传遍全身,快得令人无法品味。
冷临风以障眼术躲开四人致命的一击,脱出战圈,手中银剑挥洒,无声无息地划过十字剑光,剑已刺进四人的体内。但就在他的剑未及收回的当儿,一股阴风直朝他颈后扫来。上面透出的杀气直逼入骨。冷临风也不得轻忽,扭腰拧肩,手中剑一扫。那剑上原本还穿了一个人,用力一抖,那早已气绝的人“呼”地向后飞出去。此时臂上一紧,一条长鞭已缠住他的手臂。鞭比拇指还粗,乌黑色由冰蚕丝缠成,中间还夹着金银丝,想要以内力震断是绝无可能。
鞭一缠住就勒得紧紧的。冷临风已感觉到臂上的血脉“嘭嘭”跳动,几乎要涨破喷涌。五指一弹,银剑划破长空,仿若流星一般直扫出去,扑向拉紧长鞭的一位老者。他已七旬有余,头发花白,有些蓬松,脸上起了深深的皱纹,但是仍很红润。身材高大,腰背挺直,一点老态龙钟的模样也没有。他神态沉稳地站着,执鞭的手青筋突起。他见银剑来势汹汹地飞过来,不慌不忙地将方才接在手那具尸体往来剑上一格。“噗”银剑已由肩上斜砍下来,最后嵌在髋骨上。完整的一具尸首,硬生生被砍为两截,只连着一层皮肉,血淋淋惨不忍睹。
五指微拢,冷临风想要将银剑收回,老者运力抽紧长鞭,鞭上透着真气,紧紧陷入肉里。冷临风原本苍白的手已变成紫青。刚才装扮成老汉的人又从怀里抽出一支匕首,欺上身来连连挑刺。冷临风长剑已失,手臂被缠,左臂又形同虚设,只能连连闪避。他的“凌波虚度”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轻轻一摇肩、一滑步,身体就轻飘飘地荡了开去。对方始终伤他不着,但他也脱不了身。
对方见他只躲闪不还击,不禁咄咄逼人起来,匕首舞得呼呼风响,左穿右刺,上挑下撩,泼风似的一招紧跟一招,密不透风。冷临风脚下不停地转换着步法,每次匀是堪堪滑过匕尖,却总也无法容对手再近一丝一毫。对方越打越快,只听见阵阵风声,两人斗到紧处,长鞭鞭尾突然弹了开来,打向冷临风耳后。
冷临风正退身躲闪匕首的点刺,看看就要被长鞭击中,他晃肩一闪,从容不迫地滑了出去。匕首刺空,长鞭却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象一条长蛇。冷临风退到哪儿,它跟到哪儿,甚至突地屈伸,仿佛要咬他一口。右臂被缠得久了,渐渐涨痛麻木,连屈伸都不能随心所欲。冷临风一边连连躲闪长鞭与匕首的夹击,一边运功想要冲血脉,一心二用,不免也有分心迟滞的时候。
“唰”,他刚左闪躲过了匕首凶狠地穿刺,“呼”长鞭已凶猛地朝他脸上砸过来。仰身退步轻轻避开,孰料长鞭竟凭空折了回来,狠毒凌厉更胜前招。冷临风再退身,猛地一阵罡风向他脑后扑来,他拧身再右躲,雪亮的匕首已在等着他。前有长鞭,后有掌风,右有匕首,手又无剑,想要全身而退,确实不易。冷临风见避无可避,突然挺身上前。那持匕首的老汉大吃一惊,没料到他居然会迎着匕首扑上前来,错愕之下,手腕被冷临风抓住,猛地一扭。“咔叭”一声,腕上一阵钻心的痛。老汉刚欲惊呼,只觉胸口一凉,人已软软地倒下去了。与此同时,一只苍劲有力的手已按在他肩上。冷临风一震,凭空划过一道电闪,所有的一切都不动了。

五具尸体倒在地上,鲜血被细雨从残破的尸体上冲刷下来,一条长鞭软软地垂在地上,再也不象方才那般生龙活虎,而是毫无生气。一端躺在泥水里,一端还持在老者手中。老者的另一只手还搭在冷临风肩上,脸上是残酷的笑,声音也透着得意:“冷临风,人人都道你厉害无比,今日你却要死在老夫手中。你还有何话讲?”
冷临风仍旧站得笔直,轻哼了一声。“你不必不服气。”老者嘿笑道:“死在老夫手中,你也不冤!你知道老夫是谁吗?”话语中傲气凌人。“唐纳千。”冷临风冷冷道。“不错。”唐纳千得意地轻笑:“在中原能与老夫匹敌的也不过十几人。这次门主对老夫委以重任,千里迢迢由藏边赶来中原,总算不辱使命。这下老夫总能向门主复命了!”“是啊!”冷临风冷笑道:“但你还得有命回去才行。”
唐纳千觉得他的话滑稽可笑,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但只笑了两声,他就痛楚地停下来,低头一看,腹上不知何时多了柄银亮的剑,剑身已没尽,只剩下一支剑柄在外,闪着诡异的光,在阴雨霏霏下显得狰狞可怖。唐纳千惊恐地瞪大了眼,似是难以置信,便那一阵阵刺骨的疼痛却不容他不信。
“不!不!怎么会如此?”唐纳千愤怒地低吼,猛地抓住冷临风肩上的衣服用力一扯。“哧”连外衣带中衣都被他撕开一道大裂口,露出肩上呈品字形的三点墨绿色的针眼,极细极小。唐纳千站立不稳,连退五步,狂笑道:“好!好!好!我们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只是,冷临风,你将会比老夫死得难堪百倍、千倍。这‘汉石血’奇毒无比,一旦发作,必将全身腐烂,骨肉一点点化为脓水,流尽而死。这其中的痛苦,你简直无法想象。哈……”唐纳千狂笑,银剑在颤抖,枯发散乱,双眼血红,仿佛厉鬼一般。
冷临风僵直地站着,无动于衷,凄风吹动肩上的破衣,露出肩头一块刺青,刺得是一只凶恶的鹰,那股森然逼人的气势,居然令人不敢逼视。唐纳千无意间瞟见这块刺青,整张脸变得铁青,双眼竟似要瞪出来,指着他道:“这个……这个……是……这是……”不知是因伤重无力,还是什么原因,他“扑嗵”一下跪倒在地,全身抖得象秋风中的枯叶,声音嘶哑又恭敬地道:“少主,属下有眼无珠,不识真身,属下该死!”说着伏下身连连叩拜,背上露出的那半截剑尖晃呀晃的,骇人又滑稽,深红的血渗出来。
“可是……”唐纳千招起头,脸上的暴戾凶残一扫而空,满是不解与迷惑:“十八年前,门下之人已找到少主的尸骨,连门主都以为少主已不在了。孰料少主还活在世上!门主若是得知此事,定会十分欢喜。本门也后继有人了!少主,请你务必火速赶回藏边,只要不超过一月,门主就能解少主所中之毒。这支腰牌,少主带去,门中人见了必会恭敬以待,绝不会为难。还有,这一月内,少主千万不可妄动内力。属下恭祝少主早日康复,回归本门。”说着,他托着一枚玉石腰牌送到冷临风面前,重伤之下,手在颤抖不停。
冷临风木桩一般站着,既不言语,也不接。唐纳千就一直托着,血从伤口中不停地涌出,苍老的脸孔渐渐发白,灰色的眼瞳全是期待。许久,冷临风才缓缓伸出手,接过腰牌。唐纳千的脸上一片欣慰,虚弱地笑道:“栾谷星尚在信阳。属下曾叮嘱他:三日不归,他要回去复命。少主须要赶在他之前向门主讲明真情原委,以免误会加深。属下不能……亲自护送,少主多……多加珍重!”说到最后,声音更为低弱断续,然后他咬紧牙关,抓住剑柄用力一抽。“噗”剑与鲜血齐溅。恭敬地将剑放在冷临风脚下,他再也支撑不住,慢慢倒在地上,灰败的眼里全是苦恼与懊悔,却仍痴痴地望着冷临风。
冷临风骤然听到自己的身世,居然连一点反应也没有,象座亘古不化的冰山。玉石腰牌在细雨中发出幽暗的光,他渐渐握紧腰牌,五指间发出“咔咔”的轻响,再张开手掌时,那支腰牌已化作片片碎玉,摔落在地上,落在唐纳千的脸前。他那死灰的脸上更萌生一层浓浓的哀怨,他似是还想说点什么、做些什么,只是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睁圆双眼,那一点生气也在慢慢飘散,正所谓死不瞑目!
冷临风用脚尖勾起银剑,在衣角上擦去血迹,银亮的剑刃仍是清爽不沾半点腥浊。将剑纳入鞘中,一挥手,扯下沾血的衣襟抛在风雨泥泞的河岸上,转身离开血气浓重的战场。走出数丈,他又停下来,握紧了银剑,一滴腥红的血印在胸前的白衣上,又一滴重叠上去,再一滴、一滴一滴形成一朵五瓣梅花,鲜艳夺目。双肩耸动,深吸两口气,才将气息调匀,重新迈开稳健的步伐离开这块断肠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