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箫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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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翰风也不看他,又道:“两年前,河北‘铜虎镖局’保一批价值千万的红货到浙江,不料在半途中被人劫走。八名镖师,六十七名趟子手只侥幸活下来两人,所有死尸致命之处都有一片打造精细的金叶子。据活下来的人讲,那劫镖之人只身一人,一身碧衣,大斗笠,手里还有一支玉箫,只是扬手之间,已将七十五人毙于掌下。一年多前,福王府连续七次被盗,一直不知何人所为,守卫银库的卫士几次看见一条翠影一闪而逝,不见踪迹。再看固若磐石的银库时,福王珍爱的几件珍宝全都不翼而飞了,连皇上赐的玉如意也被偷走了。原本放珍宝的地方只有一片金叶子。因此,因为那不明来历、不知去向的金叶子,十几名捕头被免职、杀头。帮文四张要捉拿巨盗,至今仍无消息。从此,金叶子每月必出现一次,武林各大门派,他都曾涉足,绝不会空手而回。连少林的达摩一指令、武当的开山剑谱、峨眉的玉泉剑也曾被他偷过。后来不知为何又被他抛之荒野。总之,这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而且专偷别人的成名之物,令人防不胜防。”
何翰风停下来,叹了一口气,忧虑地道:“世上多一个这样的……”说着瞟了冷临风一眼,又道:“这样的人,又不知多少人要遭殃了!”“难道金门主人不管么?”有人忍不住问。“金门?”何翰风无限感叹地道:“金门的势力虽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中原西域、江南塞北,都有金门的至亲挚友,可以说是一呼百应。金门主人金宗敬也为人敬仰,只是那金门少主,嘿嘿,老头儿不敢太过恭维。那金门若传到那金少微手中,嘿嘿嘿……”他干笑着没说下去。
其实谁都清楚,迫于金门势力谁想不清楚都不行。那金门少主金少微说好听是风流倜傥、豪气大方,说难听了就是寻花问柳、吃喝嫖赌、挥金如土。只是他是一门少主,谁也不能把他如何。本应在四年前他弱冠之日接掌门主之位的,却不知为何这一拖又是四年。时至今日才行接位大礼,这其中的道理,不足为外人道。但明眼人心里都明白,金门是怕他这未来的门主太不象话,借这四年时间好好管束管束。
何翰风瞟瞟冯德泰,又看看冷临风,叹息道:“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若后辈中总出些不争气的新人,这江湖如何再走?”说着,摇摇头,又往外走。
房内没有人吭声,门外却传来大笑声:“谁说后辈新人不争气?不佞在下就争气得很。”话响时一条人影刮开窗子,坠了下来。碧绿的衣衫,碧绿的斗笠,外面仍在下雪,他身上却连一片雪花都不见。他坠下时,如半空中坠下的一块巨石,瞬间而至,却又落地无声。不必问,他手中那根晶莹剔透的玉箫已说明他的身份。他用玉箫推推斗笠,露出半张脸,古铜色的肌肤,微翘的唇角,圆滑的下巴,仅此一点便知他相貌不凡。他玉身长立,飘逸挺拔,有绝好的筋骨修练上乘武功。他进店后并不理别人,只扭头看了看冷临风,一扬手“啪”一件东西落在他桌子上,却是一串佛珠,颗颗大如核桃,朱裼色发着萤萤的光,绝不是俗物。
“你看这东西怎么样?”“玉萧公子”问。冷临风头也没抬,只是冷淡地道:“你来晚了。”金叶子不以为然地道:“我先去了趟五台山,把无心老和尚的念珠借来玩两天。路上又管了件闲事,所以来晚了。”说着在冷临风对面坐下来。冷临风纹丝未动,喝下一杯酒,道:“我不喜欢等人。”“我也不喜欢等人。”金叶子笑嘻嘻地道:“可是我喜欢让别人等我。”
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看着二人,谁也没想到这两个煞星竟会都到了这里,而面对一言不恭就杀人的冷临风,这位“玉萧公子”金叶子居然没有一点正经。可冷临风听了他的话只是哼了一声,竟没动手。
金叶子看看桌上七、八个空酒壶,张了半天嘴才把舌头弯过来,道:“我现在开始怀疑你不是剑客,是酒鬼了。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拿得住剑,你不是人,是神仙!”话中不凡戏虐之意。冷临风冷冷地道:“酒不醉人。”“是啊!酒不醉人人自醉。”金叶子调侃到,高声喊:“掌柜的,拿两大坛酒来。”说着一扬手,“呼”一声,一片金叶子已稳稳落在酒柜上。去时如风,落时轻如鸿毛。掌柜的久久无法回神,瞪着那片栩栩如生的金叶子失了神。
金叶子也不生气,起身自己走到后面,找出两个大坛子,足足可盛三十斤酒。走回去,将一坛酒放在冷临风面前,一坛自己抱了,拍开封泥,揭开盖子,一股醇香扑鼻而来。“好酒!”金叶子大笑道,提起坛子对着坛口“咕噔噔”一口气喝下近半坛。别人看得都惊呆了,这种喝法未免太吓人了吧!金叶子放下酒坛,抹了把嘴道:“痛快!这酒的确不醉人。”扭头见冷临风连酒坛都没碰一下,便问:“你怎么不喝?”“别人的酒,我不喝。”冷临风淡淡地道。“这么便宜的酒,你都不喝,那你喝什么人的酒?”金叶子不解地道。“死人的酒!”冷临风生硬地道。他说话时很慢,声音没有温度,外人几乎看不出他的嘴唇在动,但又绝不会让人漏听支言片语,说出来,一个字如一把剑,直剖人肺腑。
金叶子大笑道:“我本不想这么早取你的剑,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也好,早晚都是免不了的。不过动手之前你先好好再看你的剑两眼,别等被我抢走了,再可惜后悔。”冷临风果然缓缓抓剑在手,却不是为了多看两眼,他其实一眼也没看。有一种人对自己的信心已经超过了世上的一切,所以当他缓缓起身时,毫不留情地说了一句话:“你太多话。”

蓦然间,房中弥漫开一股阴煞之气,这股无形之气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眼前突生奇怪的幻景:仿佛这天地间一下变成一片凄凉的坟野,一处悲壮的战场。风吹着坟头的枯草呼啸而过,饥饿的野狗号叫着,啃噬着枯骨“咯吱咯吱”直响。夜枭怪笑般的叫声,地上腥浓的血水,催人欲呕的腥臭,重伤的呻吟马鸣,冰冷的兵器尸体,都让人不寒而栗。这已不是风陵古渡,而变成一个尸窟,即使有人一直在提醒自己这里是风陵古渡,可连他自己也不相信。那股杀气,那形发于内的杀气,早已渗入每个人体内、头脑,他们只能感觉到冰冷和恐惧。每个人都没有移动,因为他们根本无法移动,就象被牵着绳子的木偶被人随意挂起来,他们要动,却力不从心。
现在唯一能动、也在动的是金叶子,他手中的玉箫翻飞开来,连成一片碧影,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绿牡丹。花浓、叶浓,似乎每一片花瓣,每一片绿叶都可以飞出去杀人于瞬间。冷临风仍静立着,如一座冰雕,他瘦削的身影落入那朵牡丹之中,任凭它开得再艳再狂,总是无动于衷,他好似一个细心的花匠在找那只啃噬花叶的小虫。一阵风吹过,那朵牡丹哄然而谢,花瓣纷纷如雨,象颗颗流星般直扑冷临风。冷临风的剑也刺出了,在花散开之际,带着剑鞘刺出的。急驰而过的银光立刻被绿影遮没了。一切就此结束,没有剑光,没有牡丹,坟野与战场也不见了,两人还握着兵器,仍面对面站着,只不同的是银剑到了金叶子手中,而玉箫却由冷临风握着。
金叶子看看银剑,再看看玉箫,苦笑道:“看来象是我输了。向来是我抢别人的东西,这次反倒让别人抢走了我的。”话中几许寞落。冷临风冷冷道:“不,你没输。”“不错。”金叶子转喜道:“你的银剑被我抢到了,你也没能杀了我,所以我只输了一局,而你却输了两局。”“未必吧。”冷临风道。“怎么未必?”金叶子一怔。“剑未出鞘。”“不错,剑未出鞘,生死未卜。剑若出鞘呢?”“剑一出鞘,见血方消。”“见血未必死。”“见血不死,势必伤残。”“这么说,你的剑从不空回了?”“从不!”“我不相信。”金叶子断然道。“呛”地一声,剑已出鞘,余音袅袅,银光闪过,连骄阳也会为之失色,森然之气,炭火也因而将熄。金叶子忍不住脱口道:“好剑!”不经意地冷临风的左肩颤了一下,极轻、极微。却瞒不过金叶子,他惊奇地问:“你的左手为何一直插在怀中?”冷临风不答,他又问:“你什么好东西不肯示人?”冷临风仍不答,金叶子更好奇了。这是人的通病,没有好奇心的人就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金叶子低头沉吟了一下,银剑猛然间刺出,直指冷临风左手肘里的曲寸**,似是算准他必会出手还击。他出招虽不如冷临风狠辣,但绝不慢于冷临风,而且招式之中藏有凌厉的杀着。只不过,他的招式只可以称做难缠,绝不是必杀技。必杀的招式旨在破釜沉舟,绝不留后手,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冷临风的招式便如此,所以他多是一招而胜。而金叶子的招式繁琐飘洒,多重了感观,在攻击上就弱了气势,想要以后招弥补过失的招式,往往令前招破绽百出。后招劲力不足,虽能制敌先机,却无法置其死地,于是总要多费些周折。自然,这种武功往往也会藏有极厉害的杀着,攻人不备,也不会失手。
金叶子这一剑旨在逼冷临风出左手,可冷临风却不避不闪,反而驱身迎上,他的身形绝不慢于剑的来势。所以金叶子发觉不对劲时,已来不及撤剑,只好偏过剑峰想要从他身侧穿过。但令他惊讶地是,银剑不左偏右,直刺向冷临风插在怀里的左手。这一骇令他顿时无措,剑生了根般移不动半分,直直插进去。
剑尖刺进去两寸有余,却始终没有血流出来。冷临风缓缓抬起右手,拔下银剑,银光闪烁,连寻常剑饮过血之后的浑浊都没有,亮得刺眼,亮得清爽,别说血了,连水都没有一滴。金叶子似乎也惊呆了,张口结舌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才见一点腥红慢慢浸透雪白的衣衫。金叶子大叫:“你倒底伤得怎样?”转瞬间,他似乎对冷临风关心得胜过自己。这也许正是所谓的惺惺相惜吧。而冷临风仍冷淡地道:“剑一出鞘,见血方消。”“见血不死,势必伤残。”金叶子颤声道。“你不是冷临风。”冷临风冷哼到。“所以,你未必残?”金叶子又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道:“可你又败了一局。”“你错了。”冷临风生硬地道。“我怎么又错了?”金叶子又迷惑了,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玉箫躺在地上,已碎裂成无数片,苦笑一声道:“又是平局。”“以箫换剑。”冷临风淡淡地道,把银剑递给金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金叶子怔怔地看着银剑,他居然如此放心地将它交付给一个陌生人,而且一点便宜也不肯占。这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忽又想起一件事,抬头叫道:“冰山,你的伤——”哪里还有冷临风的人影,他一晃身形,流星般地追了出去,转眼也消失在雪雾之中。
此时天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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