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知人不知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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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玲儿躲在草丛中,将这一切听得十分真切,又惊又疑还担心被南宫一发觉,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见他放南宫至走,不由得狐疑更重,凝神细听。果然不久后,一声惨叫接着是垂死挣扎的声音。一会儿声音消失了。南宫一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笑。颜玲儿有些愤怒,这个南宫一既虚伪又奸诈,他活在这世上一天,不知要再害多少人。见他转身欲走,她按捺不住,跃身纵出草丛,朝他扑去,点指如戳,正是“飞星流矢”。
南宫一原本悠然地缓步而行,等到她指到背后,又腿一滞,左袖向后一扬,朝她卷来。颜玲儿右手兰花指一弹,弹开他的衣袖,左手趁虚而入,直点他的渊腋**。南宫一未及回身,她的手指已刺近他腋下。突觉食指一凉,颜玲儿怵然一惊,急急收回手,急身而退。但已迟了,南宫一腋下忽地暴长出一道长虹,直冲她咽喉。颜玲儿忙晃肩让过。“哧”一声,剑刺破肩上的衣衫,擦着肌肤滑过去。她已旋身掠出丈余,站稳后惊魂初定地怒叱:“南宫一,你好卑鄙!暗剑伤人!”南宫一轻笑道:“不然在下怎能一出手就制住你?”
“你……”颜玲儿愤怒地道,却觉得胸口一滞,嘴角**辣地滑下一条血丝,瞪大清眸,惊惧地道:“你剑上有毒!”南宫一悠然地用衣襟抹去剑上的血迹,那剑刃极细,宽不过儿指,乌幽幽发着诡异的光。擦净血之后,剑轻轻一划,沾血的半截衣襟飘然而落。用他保养得极好的手挥开断襟,优雅地道:“颜玲儿,亏你还闯了这么多年的江湖,做事居然不会瞻前顾后。不过这也难怪,你年轻气盛又嫉恶如仇,难免有大意之处。再说你所见之人都是少年心性之人,以你那点本末之技要对付在下,实在太不自不量力了。”
颜玲儿气鼓于胸,头也昏昏然,怒斥道:“就因你是南宫一,在江湖中有些威望,否则我岂会中了你的奸计!”南宫一大笑道:“颜玲儿,你太过自信了。这其一,你听过在下的名号,见过在下几次,便自以为在下就是慷慨之士、彬彬君子了。”“对!我现在真正认识你了!”颜玲儿咬牙切齿地道。此时她只觉双腿开始虚软,却不甘示弱地硬挺住。
“太晚了。”南宫一奸笑道,恨得颜玲儿想撕碎他的脸:“其二,你以为你躲在草丛中,我就看不到你,那你就太天真了。”颜玲儿恨恨地望着他,身躯已在不停地颤抖。“这三,我既已知道你听到那些话,我岂会放过你。我料想你绝不会就此抽身,所以才佯装要离去,诱你出来。如此一来,我才能一击而胜,否则以你的灵敏机巧,只怕被你逃掉也说不定。”这一句赞美的话听到颜玲儿耳中比骂她千句万句还令她难受,她咬紧嘴唇,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却仍倔强地挺立着。
南宫一又道:“我知你熟习天下各种毒性,只是不妨告诉你,你中的乃是‘止血’。你看看你的手。”颜玲儿吃力地抬起左手,见食指中节一道深深的伤口,豁然见骨,但伤口周围泛白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她知道“止血”这种毒沾血后,伤口周围的血迅速回流,毒液也随之流入血脉中,除非有本门解药,否则绝无生还之说。她此时心中倒也无惧无怕,只是无限的悔与恨。恨自己的轻率冲动,悔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如果她此番可以大难不死,她会记得多检点自己,而不要如此屈辱地死去。但是能吗?天地暗了下来,她感觉到草茎在她身下折断,尖厉的断茎划过她的面颊,然后身体猛地一震,一切消失了。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是活着的人永远无法得知的——因为去过那里的只有死人,而死人是永远无法再活过来向人诉说那个陌生的世界的。死后是阴森的地狱凄凉可怕,还是缥缈的仙界祥和安宁。这一切无从查证。但颜玲儿张开眼后所见到的却是一片荒凉,就象她死前的那一片荒洼地。草是枯的,风是冷的,地是湿的,只有太阳是艳艳的。等一等,太阳?她浑沌的思绪急转而下,死后的世界还有太阳吗?魂魄不是见不得光吗?只能在黑夜里无主地飘荡着。或许她是个屈死鬼,旁边还有个坐着的鬼。脱离躯壳的魂魄是那样轻松舒适又飘飘然。原来做鬼也挺快活的。顽皮地冲那个“鬼”眨眨眼,她娇笑道:“怎么你也死了?我还以为你是个不死神仙呢。”
“你该醒了吧。”那个“鬼”冷冰冰地道。“冷临风。”颜玲儿嘟起小嘴,不悦一道:“做了鬼,你还是老样子。”冷临风不开口,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捏。颜玲儿就觉得骨头都要碎了,忍不住哎哟叫出来。“醒了吧!”冷临风不屑地哼道。颜玲儿气恼地坐起身,才惊觉自己并没有死,一切都依旧,她只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溜溜达达地又回来了。得知真象,她竟有些失落,低语道:“我原来没死啊!”抬头看看冷临风,问:“那是你救了我喽?”
冷临风不语,竟自站起来,抖掉身上的尘屑。颜玲儿也撑身而起,运气之后,全无阻碍。拍掉手上的泥土时,她才发现右腕上一道已结痂的伤口,知道一定是冷临风为她疗伤时留下的,好奇尽油然而升,追着她问:“是不是你给我驱的毒?你知道‘止血’的解法?怎么解?告诉我,好不好?”“闭嘴!”冷临风被她缠得不耐烦,低喝到。颜玲儿被他喝得微怔,咬紧樱唇,默然而立。
冷临风背对着她,沉吟半晌才道:“金少微,你还找不找?”颜玲儿眼睛盯着地,赌气地道:“我愚钝,不知道该往哪儿找!”冷临风道:“跟我来。”说罢拽步就走。颜玲儿回身看着他,却只见他斗笠下的散发完全遮去了他的脸庞。她突然生出一种急切地渴望,渴望能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这一个念头刚一起,她不由得一阵战栗——似乎他的面孔后面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旦揭开,她将万劫不复。她从不是怯懦的人,只是一股莫名的惧恐令她不寒而栗。

“你追上金叶子了吗?”颜玲儿试图分散心神,不再往那件事上想。“那不是金叶子。”冷临风淡淡地道。“不是?”颜玲儿不解地问:“除了金叶子,谁的轻功会高过你?”“你以为金叶子比我高明?”冷临风很少说话超过七个字,话语中的怒气已经显而易见。“不然,你怎么没追上他?”颜玲儿无动于衷地道。冷临风冷冷道:“金叶子会忍术吗?”“忍术?”颜玲儿惊诧地道:“你是说你追的那个人用忍术逃掉了?”冷临风不语,不愿多言。
颜玲儿柳眉深销,叩着下巴,喃喃低语:“没听说过金叶子会忍术。他的武功跟你应是同出一门,自成一路才对。难道有人冒名?”越想越有可能,打了个响指道:“是了,或许他就是金叶子,或许金叶子原本就不只一个。”冷临风闻言,倏地扭回身,抓住她的手腕,喝问:“你说什么?”
颜玲儿相信早晚有一天她的手会断在他的手里,吃痛地皱起眉头,道:“你干嘛一惊一咋的?我是说金叶子根本就不只一个……”“你休要胡言乱语!”冷临风喝斥。那语气令颜玲儿震惊,面前的冷临风好似完全变了个人,不似传说中的他,也不象她认识的他。这句话中包含了太多,以至于说不出倒底是惊是怒,是羞是愤。颜玲儿天不怕,地不怕,何曾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这一刻她的心却如兔跃,象犯下了天大的错似的心虚惶恐,低声道:“我只是……猜测……”
冷临风松开她的手,静静地站着,他的左手已从怀中抽出,无力地垂着,长袖遮没了手臂,削瘦的身躯立在枯草丛中,说不出的消煞寞落。颜玲儿小心翼翼地斜视着他,负罪心重,连她自己也奇怪:自己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干嘛这么心虚?可是在他面前,她永远无法娇纵,没有自信。她浑身的解术象被施了魔法,全然旋展不出。想不到她颜玲儿也有克星。克星!这两个字让她心惊,她想逃开他,逃得远远得,终生都不要见他!她从未象现在这样怕一个人。怕?她颜玲儿也会有害怕的一天,害怕的人!
“你走不走?”冷临风冷冷地问。颜玲儿这才发觉他已走出数丈,扭头看她。颜玲儿又羞又窘——在他面前,自己怎么总象个傻子似的!她想拔腿就跑,跑得无影无踪最好。但她又抽不动腿。他要带她去哪儿?他为什么要帮她?他为什么不回去找冰玉?
“你不去找冰玉姑娘吗?”颜玲儿挣扎着问,双唇干涩,她不安地舔着嘴唇。“她不会在了。”冷临风淡淡地道,说得肯定又冷漠。“你怎么能确定?”颜玲儿的灵牙伶齿此时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走!”冷临风不耐地低喝。颜玲儿浑身一颤,不敢再罗嗦,只好乖乖地跟着他走。平日里倔强叛逆的她,此时温顺得象只羊羔,比冰玉还逆来顺受。上天一定是在惩罚她!颜玲儿无力地哀叫。
之后,二人只是闷头赶路,谁也不开口。冷临风或许是生性少言寡语,而颜玲儿则是怕开口,那股对冷临风没来由的惧怕令她只想远远避开,要不是因她不知去哪儿找金少微的话,她一定会逃得远远得,发誓今生不再见这个人!可惜,甘琳也跟她失散了,目前唯一的希望就是冷临风,她只有委曲求全地跟着他。这种无力感令她自卑,更加厌恶自己。
行了一个半时辰,两人已到了当涂县城。颜玲儿走得饥肠漉漉,却又不愿开口求他。只好忍着饥累紧跟着他。冷临风走到城中,毫不迟疑地折进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颜玲儿有片刻的怔忡,心里莫名地感激,跟着他上了楼。
捡了张干净的桌子,两人坐下来。冷临风将银剑往桌上一顿,令笑脸迎客的的伙计吃了一惊。冷临风抛给他一锭银子,冷冷道:“上好酒菜,只管上。”伙计又被银锭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称是。“再找条渡船。”冷临风简短利罗地吩咐到。伙计唯唯喏喏,下楼去布置去了。颜玲儿一旁袖手旁观,既然跟了他,就一切听他的安排,她不会多置一言半语。只是向来对别人气指颐使惯了,如今事事顺从,倒令她浑身不自在,看来只有冰玉对听从别人呼来喝去乐此不疲。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颜玲儿既饿得惨了,也就不顾及什么礼节,自己埋头大吃大喝。等她吃饱了,抬头看冷临风时,只见他碗箸未动,空酒壶倒有四、五个。“你是神仙吗?只喝酒就能活?”颜玲儿嘲讽他:“人家李白是斗酒诗百篇,你是有酒活万年哪!”冷临风也不气恼,端起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米饭,三下五除二吞了下去,连咀嚼都省了。颜玲儿惊讶地望着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喝酒用倒的,吃饭也居然也用倒。
冷临风将空碗一推,招来伙计,问:“船呢?”“找好了。”伙计恭敬地答到:“小的叫小六子给二位客官带路。”冷临风站起身,抓过银剑转身就要走。“非要这么急吗?”颜玲儿端坐不动,有意逆反他的意愿:“天不早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一夜再说嘛。”“可以。”冷临风冷漠地道,倒叫颜玲儿一时无所适从,他不该是如此好商量的人才是。果然,她的疑窦初生,他又已冷冷地开口了:“我不奉陪。”说着径自下楼。颜玲儿从座位上惊跳而起,气恼又莫可奈何,只好跟他一齐下了楼。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伙计在门前等着为他们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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