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知人不知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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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找了几家妓院酒楼,颜玲儿思绪渐渐平静下来,隐隐约约她感觉金少微绝不是到别处寻乐去了。他一定是遇到意外的事了。在江湖中闯荡多年,她的这种感觉十分灵验。有一次她就凭这种感觉从死里逃生了一回。站在已显空寂的街心,四周的笙歌欢笑已经轻散去,唯有一盏盏灯笼在夜里孤独地亮着。颜玲儿茫无目的地扭头四顾,她只知金少微不在此地,却不知他此时会在何处。
犹豫地拐过一个街角,蓦然一条人影飘忽而至,直扑她而来。颜玲儿原本迷茫的思绪骤然回聚,想都没想,微曲的五指扬起,两指一弹眨眼间就到了那人心口——这是她“迷你指”的杀招之一,瞬息间便取人性命。但那人仿佛料到她有此招,连犹豫都没犹豫,抢先叉开五指轻轻一包,已将她柔软的小手包在掌中。
颜玲儿震惊地回神,才发现那顶大斗笠的边沿已贴近她小巧的鼻翘。她一仰身,忍不住气恼地道:“你干……”不料冷临风却淡淡地打断她的话:“随我来!”不等颜玲儿醒悟过来,他已经拉起她折进一条小巷里。
风在耳边嘶吼,渐渐拉回她的心神,颜玲儿惊奇地发现,房舍树木都在飞快地后退,快得令人眩昏。这绝不是她的轻功可以达到的。但她却全没感到脚下的颠簸,那么平稳,好象船儿在水面上滑行,被握的手腕仍感觉到他手的冰冷,但透过掌心传过来的却是一股温暖浑厚的真气。颜玲儿眩惑了:冷临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现在要带她去哪儿?但是这种感觉又很好,她不想挣脱,顺从地跟着他。
天灰蒙蒙亮的时候,二人早已远离金陵城。颜玲儿久闯江湖,清楚地辨出他们是向西南方,穿过一片漫洼地,晨霜打湿双鞋时,才停下来。放眼的荒凉,衰草、枯树,一蓬蓬杂乱的矮树中隐隐透出一点莹光,象无月的夜空中野茔里的鬼火。晨晓的风凉丝丝的吹进衣襟袖管,凄凉中倍觉诡异。颜玲儿虽不惧鬼神之说,只是此时此景仍令她心里有些毛毛的,不自禁地向冷临风靠去。
冷临风微加力道,掌心的温热渐渐压过晨风的沁凉,身形一折,借助树木的遮避,靠近那一点绿光。渐渐近了,天光也渐渐亮了,颜玲儿才看清,那莹光不是从荒坟里跳出来的,而是从一间小木屋里闪出来,逐渐听清里面传出的娇笑声。闻此声,颜玲儿心里打了个颤栗,这笑声她不会听错——是庞香!难道金少微是被她的妖媚之术迷惑了心神,才来这里的?
正想着,就听到金少微大叫呼酒声,颜色玲儿惊呼欲出,被腕上的一紧给阻住,心中暗自庆幸冷临风及时警觉,但又气恼,难道他不会用别的法子提醒自己吗?手腕被攥了许久,手都倍觉涨麻,这一紧,险些把她的腕骨生生夹断。扭头嗔怪地瞪他一眼,却差点把鼻子碰在他的大斗笠上。兴好他反应敏捷,微挺脊背。但斗笠刮着枯草,一阵轻响。这阵轻响惊动了房中人,灯光一下灭了。颜玲儿心中一惊,起身便要冲进去。冷临风手腕一沉,钳制住她一动都不能动。接着房中传来几声惊呼,一条人影象箭一般穿出,投进右侧的林子里。那身绿衣在曦光中分外醒目。
颜玲儿在甫见那条人影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冷临风身形飘起,猛地推了她一把,道:“进屋里去。”颜玲儿被他推出丈余,而他却借助反力向翠影逝处扑去。颜玲儿尚未完全清醒时,已借助那股推力冲到木屋前,手触到木门时才醒过来,用力推开房门,身子已躲在门侧,防备里面有人突施暗器。但房中却没有丝毫动静,颜玲儿飞速冲进去,幽暗包围过来。
房中空荡荡地,哪里还有人影?颜玲儿微怔,这瞬间,“呼”一声,门后飞来一道劲风,直砸她后脑。好象那人算准了她会发怔似的。时机、力道拿捏得恰当,满拟这一下能让颜色玲儿措手不及。但他却把颜玲儿低佑了。颜玲儿虽是吃惊不小,犹其由外入内,由明到暗,她一时无法看清房中的埋伏,然而她走江湖却不是只凭那一双眼,耳鼻心口,哪一处也不会弱。她虽背对着门看不见人,但双耳却在那人发难前一刻听到他的气息,现时毛孔贲张,筋骨绷紧,这都是身经百战才得以练就的。心思急转而下,手已经向后挥出。叮,对方的兵器弹开,接着“噗”一声,又“啊”的一声惨叫,显然对方大意疏乎,自以为志在必得的一击,没料到颜玲儿会反击,反受其害。颜玲儿侧身一看,一人躺在地上,一柄刀嵌在他头上,已经气绝。
颜玲儿轻篾地笑笑,双眼已适应房中的黑暗,扫视了一下,这只是一间小木屋,有桌有凳,有张小土炕,虽然没有人常来住。桌上杯盘狼藉,但已无人。她将房中每一个角落查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唯有地上那具尸体。

此时天已放光,一缕日光从窗子投进来,照在尸体上,那是一身鲜艳的朱衣。俯下身,她从死尸衣袖里找到一片布角,与前几次相见的一模一样。颜玲儿走出木屋,在四周巡视了一圈,这附近没有藏身之处,显然人已去远了。
伫立在晨曦中,颜玲儿一时茫然无措,不知该往哪儿追。冷临风去追金叶子,早已无影无踪。沉吟片刻,她径自往东下去,满眼的荒凉没有人烟。
颜色玲儿一口气出来十余里,脸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脸也被坚涩的草叶划出几道红痕,却仍不见冷临风的影子。她停下来,抹抹汗珠,正盘算着要不要继续追下去。右首一阵声响,引起她的注意。似乎是有人在草丛中行走,草茎刮着衣襟沙沙作响,还有些微的草茎折断声。显然那人小心翼翼又战战惊惊。接着一声粗重的“唰唰”声,有人大喝:“畜性!你还往哪儿跑?”又一声惊恐地大叫,脚步杂乱。
颜玲儿已隐身在草丛中,听到两个人的脚步朝这边而来,透过草的间隙就看见了两个人。谁知不看则已,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前面衣衫不整、神态狼狈的正是南宫至,他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已被南宫一追了上来,伸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怒喝道:“畜牲,你还往哪儿跑?”“爹,你饶了我吧!”南宫至面无人色地哀求道。“哼!”南宫一怒诧:“你做得好事!居然想向我下药?你长本事了,说!是谁支使你来害我的?”“爹,那不是……”南宫至急急争辩,却被一记响亮的耳光给打断。“畜牲!来敢顶嘴!”南宫一气得脸铁青。“真的,真的!爹。”这一巴掌挨得重,南宫至捂着肿起的脸颊,下巴都不灵活了:“庞香主说……说这药不会害……死你的……”看着爹越来越阴沉的脸,他越说声音越低。
“混帐!”南宫一骂道,又是一记嘴巴打过去:“庞香的话你也相信?我怎么有你这种无用的儿子!”南宫至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反驳,只是期期艾艾地道:“爹,我错了!你就饶了孩儿这一回吧!”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与日前的飞扬跋扈不可同日而语,完全是判若两人。“饶你?”南宫一冷笑,令南宫至由心底起了一股寒意:“你投靠红衣门,不惜以你爹的性命去讨好他们,你愧对南宫世家的烈祖烈宗,象你这种不忠不仁、不义不孝的畜牲,留你何用?”
南宫至瘫软在地,怔怔地望着南宫一,难以置信地道:“你也知道红衣门?不会的!不可能!”南宫一“嘿嘿”冷笑:“庞香那个贱人,以为利用你就可以对付我,她可就大错特错了!傻小子,你被她卖了还不知道呢!”那神情十分诡异。“你们……你们……”南宫至张口结舌。
“不错!”南宫一阴险地笑道:“你只不过是我们用来削弱对方的棋子而已,现在你已经没有用处了。”“棋子?”南宫至喃喃低语,番然醒悟,放声狂笑:“不错!我是个棋子!你利用我坐上了南宫世家的一派宗主。这位子本该是我的,我的!”“胡说!胡说!”南宫一震怒变色:“你疯了不成?”“我没疯!也没胡说!”南宫至“呼”地从地上站起来,虎视眈眈地对着他道:“你不是我爹,你不过是当年南宫家的一个奴才而已。我爹器重你,才将年幼的我托付于你,并将一切事务交付你。要你等到我成年之后再转交给我。可是你一旦大权在握,就背信弃义,假仁假义地收我为义子,不过是借此拢络人心。然后你一步步扩充自己的势力,将原南宫世家的的忠仆义士杀的杀,赶的赶,完全换成自己的心腹。而后你处处压制我,让我听命于你,你以为我不知情就可以父威压我、管束我。殊不知,你的狼子野心我早就知道,只是南宫世家已成了你的掌中之物,我明斗不过你,就暗中将你的那些心腹一个个除掉。不错,那包药是致命的毒药!即使庞香不害你,我也要杀你。我已经忍太久了!”
南宫一脸色阴森,瞪着他而后狞笑道:“好!好!不愧为南宫世家的子弟。有魄力、有胆量!”“你用不着假腥腥地。”南宫至无畏地反驳:“说实话吧,我已知你真正的身份,你是不是要杀我灭口?”“说哪里话。”南宫一面色转为祥和,慈霭地道:“毕竟我和你有了十几年的父子之情,我怎忍心杀你呢!”南宫至怀疑地斜睨着他。南宫一拍拍他的肩,有些无奈地道:“有了前车之鉴你不信我也是理所当然。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只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南宫至惊疑地望着他,见他带着温和的笑,似在鼓励他。终究还是求生心切,缓缓地退开几步,见南宫一面不改色,甚至笑容更为亲切了。再退开几步,仍无变化。他猛地扭身钻进草丛,隐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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