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凌留下来和小二整理残局，其余人则请掌柜另外开了间厢房用餐。
西门子楚盯着桌上的咸菜馒头，对先前的事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千不该万不该，至少等吃完饭在和那块黑炭动手也不迟，现在可好，挨了批，受了气，舌尖连沾都没沾到美味，苦的只能在这里咀嚼如蜡。
“千夜养伤的这几日，大家到城里打听一下笑绝楼的事情吧。”春含弄道。
“说到底，笑绝楼到底在什么地方啊？”瞅着馒头两眼发直的西门子楚问。
她望向兮风“你不是和那位楼主有一面之缘么？能提供线索吗？”
兮风喝着清茶摇头“八年前我见到那位楼主时身负重伤，意识还游离在混沌之间，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他说他是笑绝楼的楼主，至于那栋楼，我对它的了解仅限于传闻，而且当时我并没有看到什么楼。”
“照你这么说，那个笑绝楼很可能只是一种传说了？”无味地砸砸舌头，西门子楚道“说实话，让一座楼像幽灵一样动来动去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嘛，我看那自称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天下第一的楼主压根就是个骗子。”
他微笑“如今已经来到钧天国，任何猜想只能是猜想，我们还是耐心等吧。”
“那要等多久？难道要一直耗在这里？”
“不知道，或许很快就能见到笑绝楼楼主了吧。”
……
很快么？唯一没有坐在桌子旁的修冉依靠着窗边幽叹，风丝丝缕缕灌进来，吹散了他束好的头发，翩飞于夜空，深沉的眸子不见往日的慵懒，而是沉淀着一抹矛盾、担忧，与解不开的复杂。他的视线移向背朝着自己的女子身上，痴痴的，灼灼的，燃起一片汹涌，然后被冷风极力助长焰势，直至烧尽所有，只剩灰烬随气流而去。
的确将近了，很快就是自生自灭的尽头，不知那一刻，我是否还有资格……
临近清晨，一声雄浑地怒吼震荡缘月客栈，惊醒了所有还在梦中美滋滋会周公的人，接着就听到某人歇斯里底地咆哮。
“西门——子楚！你小子从哪抓来这么多蝎子？！赶快给我弄走!”
二楼很快传来摔砸声，踢打声，以及几句耳熟能详的谩骂，应答的几声大笑俄顷响起。
“哇哈哈哈，我娘教我的引虫术果然有用。南宫黑炭，那些蝎子是有剧毒的，有种你就踩着它们过来打我呀？哈，你打不着吧？活该，谁叫你昨天欺负我……”
某人的张狂激怒了对方，抽刀，挥砍，大吼，叮铃咣当一阵折腾，让闻讯赶来的掌柜又快气到升天。在一群人闹腾之后，打斗的响动最终想外面移去。
自他们这么一闹便睡不着的兮风走出自己的房间，推开了另一间厢房。屋内，守在千夜身边一夜未合眼的春含弄正用湿巾擦拭着少年的额头，他不自觉带起笑意，走向她“你不休息一会么？”
“我不累。”春含弄掩下稍有疲倦的神色，轻声道“你被他们吵醒了吧？”
“是啊，没想到他们精神这么好。”搬一张椅子，兮风坐到床畔。
“他们在翼州时就是这样打打闹闹，但两人的感情在某些方面还是非常好的。”洗洗毛巾，她叠整齐盖在千夜微微冒着虚汗的额顶。
兮风待她停下手里的忙碌，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梭着稚幼的雪肤“若你把对别人的好分给自己一半，我就放心了。”
“你是说我不会照顾自己？”聪慧的眸子闪动，浮上一抹笑意“那你可没资格说我哦。”
兮风一愣。
“身上种了蛊虫不急着解，也不知你的心思放哪里去了。”
他恍然她的所指，不由莞尔自己搬起石头砸脚。
他冰凉的手心贴着脸很舒服，春含弄的纤指覆上去，握住他的手背“你身上的食心蛊怎么办？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道“等找到笑绝楼楼主后，再去幽天国也不迟。”
春含弄一叹“到那时……你会去么？”
兮风也不清楚那时的自己会有怎样的抉择，只得微笑沉默。
他的无言让女子感到莫名的担忧，一个连自己去向都无法掌握的人，即使无命又有何用？
门轻轻推响，忽然走进屋子的修冉恰好踏入这片静谧，看到他们之间亲密的举动，不禁一怔，而后低下头，把碗放下“药已经煎好了。”
碗里蒸腾着滚滚热气，散出浓烈的药香，春含弄点头致谢，起身端起碗回到床边。
修冉的视线徘徊在银发男子四周，眸底翻涌着波涛，一层层拍打着心岸，尔后沦为风平浪静。
春含弄小心扶起少年，搬开他的下颚，吹凉了药喂到他嘴里。
此刻的窗外，鱼肚白的天空破出一缕红晕，照亮了半边天空，却及不上屋内女子脸上的神采，那份安静，那份恬适，一举一动都烙印在两个男人眼中，美得不可方物。
细心喂完药，她放下碗，，托住千夜的双肩让他躺下，又洗了毛巾给他擦擦汗水。
湿凉的触觉刺激了火热的肌肤，千夜颤抖一下，意识由模糊转而清晰起来。
见他眼帘微动，春含弄喜出望外，轻唤道“千夜？”
他撑开酸涩的眼皮，**一下僵硬的手指，身体如灌铅般沉重，恍惚自己在何处“我……在哪里？”
女子终于放下心，笑道“我们已经离开雾林了，现在在中央-钧天国的芙泉城。”
“芙……泉城？”回忆起之前，千夜找不到那段脱离了梦魇的记忆，喃喃道“我记得……罹灵包围了我，数量越来越多，后来我受伤了……”他手指移向腹部，哪里有罹灵留下的爪伤“再后面就记不得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被那些罹灵围攻了，不过……”她轻叹“你娘留给你的那条坠子救了你一命。”
千夜不解，摘下那颗紫玉珠子，托在掌心里问道“它……救了我？”
“它散出的光芒让罹灵无法靠近，直到我们赶去救你才消弱了光亮，我想，它大概是代替你娘在冥冥之中保护你吧。”
少年怔了怔，垂下眸子，屈指握住了珠子。
“你怎么会和罹灵纠缠在一起？通常情况下，它们是不会死缠着一个猎物不放的。”兮风困惑，问道。
谈起这个，千夜微微耸起眉，脑子顿感一阵麻木，然后有些画面就重现眼前。
……
黑衣少年以快步轻功来试图摆脱身后那群紧追不舍的罹灵，因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头上已冒出细微的汗水，他左手握紧了剑柄，犹豫着该朝那个方向走才能甩开这些麻烦。
身形一转，他再次加快速度，背后那如暗潮般的阴影层层扑来，咬着他的脚步不放。
时间渐渐推移，刮过耳畔的气流中突然掠过一声铮然长鸣，如龙嘨，如风吟，斜斜划出一道雪亮的锋芒，由前方的林子深处而来。
千夜大惊，挥剑一挡，顿下了脚步，再定睛，阻碍视线的十几排树木轰然倒下，震得大地乱颤，尘土飞扬。“是谁？”抬起袖子避开尘土，他手心发汗，心下惊愕攻击者的悄无声息。
包抄的罹灵也跟着止住脚步，远远地站在林子附近，晃动着红眸静观。
灰尘慢慢沉下，视野重新清晰起来，就见如水的月色下，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衫男子持剑立于一块凸起的小山丘上。他面戴一张鬼脸面具，透出一双闪亮而锐利的眼睛，但那目光太冷，竟让千夜忍不住打颤，退一步。
环境忽然静如止水，暗中的鬼魅生物伸舌舔爪，有些跃跃欲试，却又不得不压抑兴奋的低喘。
“千夜。”隔着面具，那人的声音变得模糊沙哑。
他一怔，对方浑浊的嗓音让他觉得似曾相识，却也愕然他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你……是谁？”大概是因为夜晚寒冷吧，他吐出的话有些发颤。
白衫男子的眸色转而沉淀，黑如墨，深如渊，不带丝毫情感，溢满了麻木的冷漠“我必须牺牲掉你，否则无法阻止他们……”
千夜不懂，身子轻抖一下“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攻击我有何目的？”
那人闻言一笑，笑声更是冰天雪地的冷，封冻了萧瑟的气流“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又该如何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你死了，他们才能活下来。”
他们？越加不能理解他的话，千夜同时也觉察到了危机“你想怎样？”
白衫男子不做过多的解释，侧身垂眸，淡淡道“抱歉了……”话毕，他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踩步而去。在背影即将消失的刹那抬起手，幽然抛下一句“杀了他！”
那些罹灵似乎是听命于他，在音落的一刻腾身跃起，挥爪击向中央的场地。
黑压压的影子漫上来，之后是连自己也想像不到的拼死厮杀，然而那来去匆匆，戴着面具的男人却像迷一般挥之不去。
他……究竟是谁？
……
忆起之前的种种，千夜道出自己的经历，因为实在是心有余悸，双手不由揪紧床单“我不清楚他要杀我的目的，但那人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可我又猜不出他是谁。”
“他口中的‘他们’会不会是指我们呢？”兮风耸眉，想起半月前在乡凌城也遇到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而且，鬼脸面具让我想到了鬼王，我在玄天国的时候曾同他碰过面，不过那时他坐在轿子里，我也不敢确定他们会是同一个人。”
“谁知道呢？这种事本来就理不清。”倚着桌边，修冉双手环在胸前，冷冷道。
“说起这个……”春含弄沉吟“我和兮风被三只异变罹灵攻击时，有个叫瞳的女孩子曾经提起过鬼世之初。”
“鬼世之初？”
“对，她说那是鬼王即将创造出的天下，兮风是他们的关键。”女子道。
“我？”兮风不明“为何我是关键？”
“我不清楚，但那女孩子说，玉面女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雾林去找笑绝楼楼主，我猜，他们大概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我们若是通过那位楼主得知了，会给他们造成损害，所以才千方百计派罹灵围杀我们。”
“可是……”千夜撑着身子坐起“那人如果也是玉面女派来的人，他杀我又是为了救谁？若是为了我们，杀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唔……更让人不解的是他杀了千夜才能救人的说辞，我感觉这不像是他杀人的借口，但若不是借口，他要救的人记忆肯定不是我们。”兮风锁眉。
春含弄摇头，轻喟“我们使他要救的人没错。”
三人投来费解的神情。
“你们试想一下”闭一下双目，女子道“假设千夜有了万一，影响最大的会是谁？”
一经提醒，兮风明了“你的意思是……我们？”
她点头“千夜有了万一，我想我们是不会在继续前往钧天国了……这个人非常了解我们的心态，他知道，我们会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阻止我们找到笑绝楼楼主或许就是那人的目的。”
少年想不通“那他为何要煞费苦心的出此险招？而且对我们如此的了解呢？”
“应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既不希望我们死，又不能站出来阻拦，只有用此种方法劝我们。”兮风略一踌躇，道出想法。“这个戴着鬼脸面具的人八成与玉面女那边有关系，而我们这边……。也应该有很深的交际。”
“那就不算是敌人吧？”修冉低叹“他并无恶意，只是实属无奈，我们没必要对他——”
“绝不原谅！”女子打断他的话，站起身，目光变得凌厉“不论什么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即使没有恶意，即使是在帮助我们，也绝对不能原谅他的行为！”
闻言的三人均是一愣。
“此种杀人救人的做法没有宽恕的必要，凡是这一路同行的人，任何一个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我不希望看到有人在破坏它的完整，但若有人试图拆散，我绝对不会原谅他！”纤指收紧，她的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他们的心口“如果他敢伤害我身边的同伴，不管他有怎样的身份我都将不留一丝情面的给他惩戒，这就是我的原则，不允许有死亡与背叛！”
背叛啊……含弄，其实你已经感觉出来什么了是不是？你隐忍着要说的每一句话，又强势的摆出自己的态度，是因为你害怕对不对？兮风心底暗叹，他从女子提醒自己的一刻就已看透这其中暗藏的种种问题，然而他又不能接露这下面的东西。
修冉听了这些话脸色一黯，却说出了他俩想说的话“你认为……是我们之中的人做的吗？”
春含弄闭上复杂的目光，眉间却又化不开的愁“不会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所熟悉的，你们没有理由做这种事。”
可除了自己人，谁还会不顾一切的希望我们离开危险之地呢？心中暗暗低语，修冉垂眸，面色稍有怠倦：“我也相信，我们之间没有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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