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夜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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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起,山间轻雾飘忽,禽鸟飞还。偶闻溪涧细流声,叮叮咚咚,似有若无,舒缓清平,让人身心休恬,直有把犁归家与亲闲话的悠然。
暖煦四处走动了片刻,又端详起面前的客舍来——阔大的房子建在垒台上,画栋雕梁,檐角高耸,宏大而不失俭约,精巧而不失古朴,气势不输于殿堂!走了进去,堂内空大无比,此时灯火通明,屋角与堂中的案上燃着高烛,好似是在她来之前就点上的。
她把几间客房与正堂里里外外走了个遍,很是无趣,又走回厅堂正中,在案边的地上坐下,俯在一角,支颐望着烛火,眼皮渐渐沉重。一滴蜡油滴到手背上,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扑闪着覆在水眸上,低眉张眼瞧着手背上的圆形蜡熔。指甲一拨,从手背上捡起光滑的蜡片,投进烛焰,看它又化作烛泪。
她鼻翼翕动,又仔细嗅了嗅,确定是闻到了一丝香气。开始她还以为是蜡烛的香气,可凑近一闻,似乎不是。她起身离案,香气还在,很淡。或许这香气一直都在,只是她现在才发觉?静坐了片刻,才突显了她的嗅觉?这香好似从外面而来!她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客舍后的低矮密林旁。她眼睛一亮,发现了矮丛中方才上山时看到的小花,一蓬一蓬的,金灿灿的黄。刚才是在上山途中,要通过一环一环的考验——说防卫也许更恰当一些,现在她已被认证为客人,那么……摘朵花应该没事吧?
这样想着,她便伸手够了过去,折了一簇。放在鼻前一闻才确定淡淡的香是从它身上发出的。花香很淡,却很好闻!她以前从没嗅过这样的花香!不禁猛吸一气,然后甜甜的笑着。她把花放到眼前,花朵极小,“花蕊——”她脱口低呼,眼中满是惊疑。
“姑娘!”突然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暖煦手中的花“啪”的摔下,猛然回身,看定来人,脸上写满不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到了身后,她还没发觉?——难道是自己刚才过于关注花了?
来人是个女子,一身素装,眉目之间透着成熟气息,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她目光似有意似无意扫过暖煦脚旁掉下的花簇,似已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暖煦的脸色有些发白。
“天色已暗,姑娘最好不要到处走动!”她淡淡笑着,目光飞快掠过暖煦身后的花丛,“姑娘请回屋用饭。”
暖煦随她往回走,但脑中的疑问一直盘旋。她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一般人,却看不出她的功力到底如何,不过东剑阁有高人也不奇怪。她奇怪的是——花蕊!为什么好端端的,生机盎然的花,花蕊却是正在烂掉?花瓣还色泽艳丽,整簇花也呈现一派生机,可蕊心却渐渐腐烂,她还从未遇到过这等奇事。隐隐中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从素衣女子的眼神,似乎能读出某种掩饰,更深处还藏有什么东西。暖煦一时琢磨不出,却能觉出一阵寒意。
走到精舍前门,就见领她而来的女孩端着托盘站在檐下,女孩见二人来了,忙低下头,“二夫人!小婢……告诉过姑娘——”
“端进去!”素衣女子低喝一声,冷冷地看着微微发抖的女孩,女孩连忙低身走进屋内。
二夫人?莫非这素衣女子就是苏润玉父亲的二房夫人?暖煦来之前曾仔细看过庄中搜集的关于江南苏家的资料,苏家人丁不旺,几脉都是单传。苏老夫人只有一子,即苏风吟,苏风吟膝下只苏润玉一人,苏夫人生下苏润玉没多久就去世了。苏风吟续弦后不久也故去,如今苏家实只有苏老夫人、苏二夫人、苏润玉三人,血脉唯剩苏润玉。
苏家事务是老夫人独揽,老夫人年近八十,却没人敢小看她,苏家产业已日薄西山,老夫人却仍能让整个东剑阁乃至水云别墅运转。
至于苏家二夫人,外人多半不知,就连冷月庄也无法收集全部的资料,暖煦只了解她闺名明月,十七岁嫁入苏家为继室,却无法得知其出身与十七岁之前的情况。
“姑娘用完饭后就请沐浴休息!”苏二夫人示意女孩将饭菜摆放桌上,拉着暖煦的手,让她坐下,笑道:“姑娘若不习惯,我让沫儿留下伺候姑娘!”
“不用了!”暖煦挤出一个笑容,“劳二夫人费心了,……不知老夫人何时召见我?”
苏二夫人起身,“明日我带姑娘去见老夫人!……小心饭菜凉了,我们就不打扰了,姑娘请自便!”
暖煦亦起身相送,看着她们消失在夜幕中。
她坐回桌旁,盯着眼前的饭菜,这才觉得实在有些饿了。提起筷子夹菜,猛然记起,“即使在东剑阁,也应处处小心!”在庄中时他曾一再叮嘱过,“事关重大,不可出什么意外!”
她取下银簪,伸入饭菜中一一试过,自言自语:“不可出什么意外!——是担心我出意外呢还是担心东剑阁出什么差错破坏了他的计划?”

将银簪插回发中,自嘲一笑,“才不会担心我呢!平日里对我不理不睬的,有任务时才召我一见。——万一、万一出现什么变故,会怎么处置我呢?”
顺利完成任务时,那是本分,所以只得他一声“好!”罢了。若完不成任务,是不是就该用心思怎么惩治她了?让他用心思待她,那也不错啊!她呵呵乐着,享受着可口的饭菜。
古人说的“曲有误,周郎顾”岂不就是这个理儿?弹筝的女子故意弹错,善音律的周郎自然会过来顾曲指点,狡黠的女子定然会因计谋得逞而暗自发笑。暖煦想着、笑着,又摇摇头,“他可不是顾曲周郎!”任务还是得好好完成,她可不敢轻易触犯他的威严!
烛焰轻跳,暖煦放下碗筷,起身去关门,脚步越渐沉重。步入客房,一阵一阵倦意袭来,头一沾枕边就沉沉睡去了。她仍然觉得好累,身体好重,竟似常年不曾好好休息过,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
怎么有乐声?这么熟悉,她不觉一步一步跟着那乐声。好多的树!她穿过一棵棵树旁,拂开枝叶,看到一池碧水,泛着月光,微风下波光荡漾,美得醉人!但她很累,缓步走去。抚琴人出现在水边,背对着她。她一阵高兴,迈着沉重的步子过去。一根树枝阻在面前,她一急,用手扯去,却什么也没抓着,反倒绊了一下。
再看时,抚琴人已不见。她奔到水边,惶惶四顾,“苏公子!”她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不会再认错!不知为何,她心中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苏公子!”
一阵风吹来,一滴露珠吹落弦上。“暖煦,救我!”
她回头,惊慌不已,四下寻找,“你在哪?”却没有人回答她。她转入林中,跌跌撞撞的跑着,“我来救你!你在哪?你在哪?”风入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头顶响作一片,她只觉头痛欲裂,抱着头,靠在树上,重重的踹息。
“救我!”他在唤她,她急急环顾,手足无措。他有危险,她却不能救他,甚至连他在哪都不知道。她唯有奔跑,发疯般的喊着他。她在林中一直跑着一直跑着,觉得他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着。不知踩到了多少条蛇,踢飞了多少条,斩断了多少条,因为她可能疯了,头发散落眼前也顾不了,只知必须不停的跑,直到找到他。
“姑娘!”有人摇着她,替她擦去额上的汗,“姑娘快醒醒,时候不早了!”
暖煦一把抓着为她试汗的手,“润玉!”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
女孩被她吓着了,愕得说不出一个字。暖煦浑身是汗,一睁眼看到是沫儿,尚自惊慌不已,“润玉在哪?”
“润玉?”女孩缓了口气,奇怪面前的女子这样的称呼,她扶起不知怎么竟睡在地上的客人,让她坐回床上。
暖煦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掩饰,“苏公子,苏公子他在哪?”
“姑娘认识我家公子?”沫儿好奇的瞥她一眼,递上一条丝绢,“公子在水云别墅啊!”
“哦!对!”暖煦接过手绢,漫不经心的擦着冷汗。沫儿给她梳头,“公子自小就住在水云别墅,只每年老夫人、公子生日和老爷夫人忌日才回东剑阁小住数日。公子待我们下人都很好,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礼物呢!”她不禁笑出声来。
暖煦却轻松不起来,一夜的梦魇,她现在仍自心惊,“为什么苏公子不住在东剑阁而是住在水云别墅?”
沫儿为她戴上发簪,梳着散发,“老夫人说让公子好好读书,不让他沾手武林中事,可能老夫人也没打算让公子接手东剑阁吧!姑娘可别小看水云别墅!那儿的防卫可不差于东剑阁,所以老夫人才放心。”
暖煦自然知道水云别墅的严紧,所以才冒生命危险用计进入,若不是苏润玉引领,她怎么也进不去出不来吧!想到此,才松下一口气。
不经意瞥见窗台一片阳光,已日上三竿!她跳了起来,“怎么这么晚了?我怎么睡到现在?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老夫人是不是久等了?”
沫儿又给她吓了一跳,拉着暖煦让她安静下来,“姑娘不要急,老夫人让姑娘醒了就去见她!我很早就来了,见姑娘一直不醒,也不知道怎么睡在地上,我也不敢叫醒姑娘。姑娘一直说梦话,说什么‘我来救你!’,我看姑娘满头大汗,估计是做噩梦,才赶紧叫姑娘醒过来。”
暖煦边听她说,边拉着她跑出屋去,“快带我去见老夫人!”跑出厅堂时,瞥见烛台依然燃着,大白天的还点着蜡烛,一时匆忙,也来不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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