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室戈方操几时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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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四年(1624年)九月--也就是宁远筑城开工恰恰经历了一年之后,一座城墙高三丈二尺、城雉再高六尺、城墙上宽二丈六尺、城墙址广三丈、城周九里一百二十四步的宁远新城即拔地而起,耸立在离山海关二百里的辽西走廊咽喉上,成为大明在广宁惨败之后位于山海关外的第一座重镇。
与此同时,宁远驻军的战斗力也有了非常显著地提高。步骑军容整齐,威武雄壮;与实战紧密结合的训练,使他们的一招一式、一张一弛都被发挥到了极至,无论阵法技艺,也都达到了娴熟的地步。
令人欣喜若狂的更是火炮营:演练有序、操作精熟、发炮准确的炮兵,连同昂首挺立的红夷大炮,无疑更增加了宁远驻军的威力。在袁崇焕的严格要求和不懈努力下,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的一支铁军从此出现在宁远,成为屹立在辽西走廊上的一座新的万里长城。至此,袁崇焕"主守而后战"的设想终于走出了第一步,宁远防线确立了。
宁远城的筑就,使辽东从此有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而宁远防线的确立,更使大明边防前线从山海关向东北一下子就推移了二百里。
从宁远筑城一开始,就有不少原来的老住户陆续返回家园。而愈往后来,惧怕被辫子兵虏去当奴隶的辽东难民更是纷至沓来,在城内城外安家落户。流离失所吃尽了苦的人们都把宁远看作他们未来的乐土,有的当兵、有的筑城、有的经商,有的务农……宁远人口大增、市肆繁荣很快就成为富庶之地,辽东也由此而一挽颓势逐渐振作起来。
袁崇焕又向孙承宗报告,请求屯田,自耕自食、自给自足。实行结果,使宁远即开屯田五千顷,又逢风调雨顺,当年便收到成效,岁入已有十五万两之数。
欣喜之余,袁崇焕作《边雨》以示庆贺:
风斜雨急阵云平,喜为军中洗甲兵。
万帐关心衣晴湿,一时昂扬马齐鸣。
防人薄我晨传箭,避水移山夜拔营。
更幸屯田今岁熟,先期十日早收成。
但这种喜悦心情并没有得以持续,袁崇焕很快就陷入在苦恼与无奈之中了。
先是王象乾与孙承宗发生了正面冲突--原因是察哈尔林丹汗的部众涌入前屯境四处劫掠,前屯守将赵率教当即派兵捕杀四人。而王象乾闻报,却怕得罪了林丹汗竟要立斩赵率教。孙承宗当然极力反对,两人因此而争执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孙承宗派往中右所的王楹被蒙古的郎素所杀。震怒之下,孙承宗令马世龙率大军征剿郎素。王象乾又恐坏其抚局,索性偷偷告知郎素,要他随便抓几个逃人充作凶手献出,而且背地私许增其市赏千金。孙承宗被激怒,上疏力言王象乾庸懦而求速罢之。两人之间的冲突也随之更激烈了。幸而这时王象乾以丁忧解职回乡,冲突也不了了之。
王象乾虽走,但阴影依旧,而且新问题又来了--张凤翼因为失去了王象乾这个后盾,更害怕孙承宗采纳袁崇焕的意见、让他移驻宁远。他因此猜想,这无疑是逼自己去送死,怨恨在心便先发制人,暗中勾结不少朝臣诋毁攻击马世龙,想借此动摇帝师大学士孙承宗的地位。孙承宗又不得不分出精力来对付来自背后射暗箭的小人……
袁崇焕心凉了:孙大人督师辽东,日夜操劳,还没在战场上和努尔哈赤正面交手,就先应付起背后这么多的捣鬼之人……这不成了第二个熊廷弼么?他不禁想起祖大寿说的话:"孙大人能在辽东呆多久呢?"
由此,袁崇焕又想到了自己:出关至今,他幸亏遇上了孙承宗,而有了孙大人对自己的赏识与支持,才使得他"守宁远"的主张和"主守而后战"的设想一步一步的取得了成效;可一旦孙大人走了,他的设想还能被新上司认可,还能继续坚持下去么?
袁崇焕已经隐约地感到:排空的浊浪和可怕的暗流就要压到辽东来了!
风浪果真很快就波及到了辽东--宁远新城筑就,有了坚城,又有了精兵,孙承宗和袁崇焕跃跃欲试,积极准备对金发动进攻。然而,当孙承宗向朝廷上疏请饷二十四万时,兵、工、户三部却悄悄商议:"辽东粮饷一足,孙承宗他们就要妄动了。"结果是许诺给饷而实际不与,他们采用公文往复的办法无限期地拖延。万事虽然俱备,东风却迟迟不来,孙承宗和袁崇焕的计划只能流产了……

发动进攻的设想终于不成,袁崇焕心犹不甘,又向孙承宗建议东巡,借以向鞑虏示威。在孙承宗的支持下,袁崇焕率总兵马世龙、王世钦领水陆马步大军,浩浩荡荡东巡广宁,历十三山,抵右屯,泛三岔河由海道还宁远。
东巡广宁,袁崇焕虽然还没有和辫子兵交手,但双方谁都清楚这大胆行动之中已有主动挑战的意味。这在当时的情势下,更加凸现了袁崇焕敢向强敌叫板的胆略和勇气。
消息传出,立刻震动了整个辽东和京师朝野--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朝廷上下当然都高兴,攻击辽东诸将的声浪也暂时销声匿迹。而孙承宗对辽东有功将士的极力荐举也得以顺利通过,于是有旨:满桂升任总兵;祖大寿升任参将;何可纲、宋世英、谢尚政、马世龙、王世钦等也都一一封赏;袁崇焕更是连连高升,先升任兵备副使,接着又升为右参政。
兵备副使--那可是正四品的官;而右参政--则已经到了从三品了。
回到宁远之后,袁崇焕立即向孙承宗书面报告了东巡广宁的详细情况,同时又提出一个在东巡期间考虑成熟的新建议:抓紧时机修复锦州、右屯诸城堡,并派兵驻守,组成锦、右防线。
他信心百倍地在报告中写道:"锦、右防线真正建成之后,与宁远防线互相支持又互为依托--据守,则更加牢固;进攻,则背有凭恃。这样,我们就能够逐步向东渗透前移,恢复全辽也就更加有望了。"
然而直到天启五年夏,一切准备才勉强得以就绪。孙承宗不失时机,根据袁崇焕的策划筹集到了一部分款,并派他率将士夫役加快进度修复了锦州、右屯、松山、杏山、大凌河、小凌河诸城堡,并遣诸将驻守分屯……
至此,锦、右防线终于得以确立,袁崇焕"主守而后战"的设想又向前进了一大步。
而由此,大明边防前线又从宁远向东北推进了二百里;宁远城,这时也自然变成安全的内地了。
自袁崇焕请缨出关至今,也只有短短的三年时间,辽河以西的全部失地已经基本全部收复。大明边防前线一共向东北推进了四百里,辽东对金之势态也从守势一改而转为攻势,京师自然更加安全了。
然而,朝廷上的局势却更坏了。
当宁远新城还在紧张施工的时候,朝廷上因"京察"引起东林与非东林的恶斗也达到了白热化。然而,东林急欲清除的对象并没有被清除,非东林的反击也似乎没有多大的效果。在僵持中唯一得到好处的魏忠贤,也在洋洋得意之中加快了他揽权干政的步子。
尽管袁崇焕不完全清楚魏忠贤的情况,也不完全清楚朝廷中事,也依然抱持着"知其不可而为"和"尽其在我"的坚定信念,竞竞业业地守着宁远、想着复辽的大事,可从孙承宗那越来越低落的情绪中,他也非常敏感地感觉到:朝廷上的情势不是向好,而是越来越坏了。
他不由想起了东巡广宁由海道返回途中写的那首诗,那是因为担心朝廷对辽东战守的牵制、忧虑同室操戈坏了复辽大计而写的,当时的心情特别复杂,想了许多许多,而在此时此刻,他又生同感,情不自禁地低声吟诵起来:
战守逶迤不自由,偏因胜地重深愁。
荣华我已知庄梦,忠愤人将谓杞忧。
边衅久开终是定,室戈方操几时休?
片云孤月应肠断,椿树凋零又一秋。
不知不觉中,他又想起了大海上那风高浪恶的一幕幕……一股悲愤凄怆之感突然从胸中涌起:"‘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还是南宋辛弃疾说得透彻--世途的险恶更胜过大江大海的风浪千万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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