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三屯营也陷落了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拒绝赵率教入城之后,朱国彦就一直感觉心神不安,夜里躺在床上也翻来复去地睡不着。
妻子张氏问他:“心里装着什么事吧?”
朱国彦没有答言,却在心底不断问自己:“前不派兵协守遵化,后不让赵率教进城,我做错了吗?”
四日清晨,他就派哨探前往遵化打探赵率教的消息。可心里总还是不踏实,十分烦躁,好像有什么不祥的征兆似的。
中午吃饭,只几杯老酒下肚,朱国彦就感到出奇地困倦,刚刚往椅子后背上一靠,就昏昏然睡着了。
睡梦中,他好像看到有人从门外走进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还瞪着眼直直地看着他。他正要起身,那人却一晃就又不见了。但人虽不见,留下的那句话他却听得十分清楚:“赵将军遇难了,老家伙你可不能再这样迷糊下去了!”
朱国彦向来不信“梦有先兆”这样的鬼话,醒来后他也不很在意,只道是自己在胡思乱想罢了。不过,他又派出了第二拨哨探前往遵化。
到了日昳时分,他清晨派往遵化方向的哨探回来了,向他禀报道:“赵大将军今日中午之前已在遵化城下殉难,数千援兵无一投降,也无一生还……”
朱国彦不禁大惊失色,顿时老泪纵横,痛哭道:“率教兄弟,我……我害了你和弟兄们哪!”
夜半时分,第二拨哨探也回来了,报告道:“鞑子兵还在围城,但尚无进攻的迹象。”
朱国彦命令再探,又道:“鞑子攻城,必在明日无疑——速传我令:神威、振奋两营六千精兵,寅初造饭,卯初集结,随我驰援遵化!”
可是,还没有等到卯初集结,哨探已经飞马来报:“朱将军,鞑子兵就要杀到三屯营来了!”
“轰隆——轰隆——轰隆——”
鞑子兵大营炮声三响,已将三屯营团团围住的八旗兵向三屯营发起了第五次攻击。
这已是十一月的初六日了,昨日,大贝勒代善率右翼四旗和右翼蒙古兵,已经连续发动了四次猛攻,但全都无功而返——城下,到处都是鞑子兵丢弃了的战车、云梯、刀枪和被城上火炮打死的鞑子兵的尸体。
皇太极非常不满,代善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但皇太极并没有责怪他,只是带着他和数骑绕城缓缓而行——他们在选择攻城的合适之地。
这一次的攻城重点,皇太极最终选在了东门。在这里的城壕中,已经堆满了前几次攻城丢弃的战车和云梯,横七竖八地也躺着不少战死的八旗兵和蒙古兵。从这里进攻,后来者可以踏着已丢弃的战车云梯以及战死者的躯体、越过城壕直接冲击到三屯营的城墙之下。
东门城楼上,总兵官朱国彦仗剑而立,率领守军严阵以待。
他清楚形势的严峻险恶,也明白自己已经铸下大错一一昨日清晨,就在各营将士集结之时,他发现副将朱来同以及十几位参将、游击和都司不见了,派人一查:原来朱来同和他们早就作好了准备,昨夜都已携家眷逃跑了!
朱国彦当时怒火冲天,却也已无可奈何,他把临阵脱逃的朱来同等人一一张榜公布,又将平时所攒的五百两银子以及衣物等全都送给部卒。他和妻子张氏发誓:要与三屯营共存亡!
士兵们无不感动万分,他们也都发誓:坚守到底,宁死也不投降!
士兵们缺粮已经好长时间了,军械衣物也严重不足。他们头上戴的,有的是生锈的铁盔、有的是破烂的破笠帽、有的则是五颜六色的扎巾;他们身上穿的,有的是不缺护臂即少护手的衣甲、有的是露着棉絮的裤袄、有的还是难以御寒的长袍短褂;他们手中拿的,有刀、有枪、有弓、有箭,但刀多缺刃、枪多顽秃、弓多断脊断弦、箭多无羽无镞……他们依赖的是打退金兵四次攻击之后所剩数量不多的火炮、火枪、火箭,还有城中百姓不断运来的破砖、烂瓦、横木和石头。
这些士兵曾经为缺饷而鼓噪,他们非常痛恨不给他们饷银的明朝朝廷和皇帝。但现在他们明白:鞑子兵来了,要强占他们的土地,要残杀他们的父老,要抢劫他们的财物,要遭践他们的姐妹……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咬着牙、勒紧裤带,同仇敌忾拼起性命抗击鞑子兵。
他们也清楚,援兵虽然来了,却被总兵大人和副将朱来同赶走了。他们不了解内情,却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后援、也没有了指望。不过,现在他们也不怪总兵大人,就是怪也迟了。
他们只知道:他们不得不孤军奋战,但在他们的胸腔里,都有着一颗跳动着的宁死不屈的心。
西城城壕外宽广的开阔地里,白色的旌旗汇成白茫茫的一片,犹如铺天盖地涌上来的团团白云。这白茫茫的云朵迅猛地向前涌动——那就是金国贝勒阿济格和贝勒多铎所率领的镶白旗、正白旗士卒在奋勇进攻,鲜明的甲胄和锃亮的刀枪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时地在滚滚涌动的海浪间隙里闪现出耀眼的光芒。
进攻西门的是大金国镶红旗和正白旗士卒,在他们的耳边,还回响着贝勒爷阿济格那拼杀得已近嘶哑但依旧显得十分凶残十分贪婪的声音:“大汗有令——降者不扰,拒者尽戮。对这座顽抗不降的三屯营,破城即屠城,三天以后大汗才下封刀令!大金国的勇士们,整整杀它三天、抢它三天,三天时间哪,够痛快够过瘾够刺激吧。城里面的那些金银财宝、那些美酒佳人,都巴巴望着在等你们去抢去拿去享用呐——速促那!哇!——”
“速促那!哇!”
“速促那!哇!”
“哇!哇!——”
旌旗漫天挥舞,遮空蔽日;士卒齐声呐喊,惊天动地。
镶白旗的士卒在威武强悍的呐喊声中冲过了城壕、冲到了东门的城墙下,架起云梯,强行登城……
突然,挺立在城楼上的朱国彥手中令旗一挥,城墙上火炮、火枪、火箭、投标立时齐发,硝烟弥漫,喊杀声骤起,紧接着从各处城堞里又飞出了无数的横木、砖瓦和石头,正在登城的鞑子兵一个个从云梯上摔下,城下的鞑子兵又倒下了一个又一个,一队队鞑子兵叽哩哇喇乱哄哄又败退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只见指挥攻城的皇太极举起右手用力一挥,号角声起,在他身后的阿济格和多铎立时驰马飞出,将败退的鞑子兵迅速又集结起来。多铎率领正白旗士卒居正面佯攻,阿济格率领镶白旗士卒很快选定了几处明军防守薄弱地段,重新架起了云梯……
鞑子兵第六次的强攻开始了。
皇太极紧张地注视着正在攀登云梯的士卒们,一个士卒倒下了,又一个士卒跟了上去;又是一个士卒倒下了,又有士卒跟了上去……他那焦急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的那些前仆后继登城的士卒们。皇太极知道,他们就是他的希望啊!
就在此极为关键的时刻,三屯营守军却没有了火药,火炮、火枪自然都不能再发挥其威力了。将士们只有用砖、用瓦、用石头迎击敌人……直到砖、瓦、石头也没有了,他们就再检起断刀秃枪和鞑子兵拼战……
皇太极紧紧抓住时机,下令再次吹起号角。
在“呜——呜——”的号角声中,正白旗士卒攻势更加凶猛,镶白旗士卒登城格外迅捷……
东城终于被打开了缺口,越来越多的鞑子兵涌了上来。
守军将士拼力反击,但已无济于事了——他们,终于敌不过身披坚甲手持利刃的鞑子兵们……但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的他们,手中还紧紧地握着刀和枪。
三屯营陷落了,朱国彦悔恨交加,捶胸顿足道:“我……我朱国彥有罪呀!”
他已经负伤多处,血流满面——他都全然不顾,依然仗剑挺立,默默地望着城楼上和城墙上不屈而死的那些士兵兄弟,说不尽心中的悔和恨。
一群鞑子兵围了过来,狞笑着拿刀指着朱国彥,要他投降。
朱国彥双目圆睁,大吼一声抢上前去,一剑就刺死了近前的一个鞑子兵,其余鞑子竟然被他吓得连连后退,少待才又小心翼翼地围拢过来。
就在这时,他的亲兵们及时杀了来,护拥着他且战且退,终于回到了总兵府。
在自己的家里,朱国彥和妻子张氏一道从容不迫地整整衣冠,转身向南,伏地三拜:“皇上,臣朱国彥生是大明之臣,死亦大明之鬼,今日不辞一死报效皇上,跟随众位士兵兄弟们去了!”说完,和张氏双双投缳自尽。
黄昏时分,鞑子兵全部占领了三屯营。
大安口失守!
龙井关失守!
洪山口失守!
汉儿庄失守!
潘家口不战而降!
马兰峪不战而降!
喜峰口不战而降!
遵化失守!
三屯营失守!
坏消息接而连三传来,兵部尚书王洽和内阁几位辅臣就像跑马灯似的,天天都跑往皇宫向皇上报告,跑得皇上心惊胆战,跑得皇上一见到他们就不自主地拉下了脸,神经质似地问:“今日又是何处失守?何处降敌了?”
大安口失守的消息传来之初,他们还不大相信,以为报警报错了。而待弄清楚之后,也多是自己安慰自己:“一个大安口算不了什么?蓟北重镇遵化和三屯营固若金汤、蓟镇十路兵强马壮,收回大安口又有何难!”
直到长城各关隘连连失守、直到遵化和三屯营也相继丢掉,朝堂上下一下子惊恐万分、乱作了一团。
自以为天纵英明的皇上这时候也只会拍着桌子大骂:“总督刘策干什么去了?巡抚王元雅干什么去了?蓟州镇十路的总兵、副将、参将、游击……一个个都又干什么去了?尽都是一群没用的饭桶、废物!饭桶!废物!”
焦躁、恐惧、坐立不安的他只会骂、只能骂也只知道骂。
可骂过来骂过去,就是骂不出来主意,反倒把自己平时那沉着老练的面具无形中扯了下来,在群臣的眼里只留下了一种只有心惊胆战、只会暴跳如雷而无任何应对之策的干瘪形象……
幸而有内阁还能沉得住气的几位辅臣,替皇上想出了没有办法的办法:
宣布京师戒严;
速召袁崇焕回师拦截鞑子兵;
诏告各地督抚率兵勤王。
立命尚知兵事又老成持重的礼部侍郎成基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召原任内阁辅臣孙承宗入京,晋中极殿大学士。
京师戒严了,九城城门日夜紧闭,朱由检感到安全多了。
有人说,只要坚壁清野、只要百姓入城,京畿不就少受蹂躏了?
可他们也不想想,即如北京而言,朱由检这位皇上能答应让成千上万计的百姓们涌入已经戒严的北京城吗?不仅如此,还有皇亲国戚以及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又有谁人愿意或者斗胆敢向皇上提出所谓“坚壁清野,百姓入城”的建议呢!
皇上只知道顾念自己——这些日子,他安安稳稳坐在乾清宫里,袁崇焕的影子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际:袁崇焕接到宣召,一定会日夜兼程回师畿东,堵住鞑子兵的西来之路。有一位大臣不是上疏说“蓟兵无一可恃,惟有关、宁可用”吗?而对比各镇的救驾援军,不是还有“各路援兵,只有袁崇焕一旅可恃”之说么?只要袁崇焕一到,朕就更安全了……
他不时地这么想着,又不时地召来随值太监问道:“有袁崇焕的消息吗?”
也就在朱由检不断地想着袁崇焕不断地问着袁崇焕消息的时候,皇太极的十万大兵正狞笑着向京畿纵深扑了过来……
崇祯二年按干支纪年是己巳年,这一年的十月,金国汗皇太极领兵六万,绕道蒙古,千里奔袭而一举突破明朝长城大安口、龙井关、洪山口三道关隘,又先后攻入蓟北重镇遵化和三屯营,随后便在京畿之地肆意蹂躏、疯狂掳掠,于十二月末撤退后仍占据畿东滦州、迁安、永平、遵化四城至次年五月——这是金兵第一次入塞犯明,历史上称之为己巳之变。(干支纪年:干支是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的合称,以十干与十二支循环相配,可配成六十组,通称之为“六十甲子”,用来表示年历,六十年后周而复始。)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