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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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莫须有的“九宗罪”(六)
三辨“以市米则资盗”——
居住在朵颜三卫的喀喇慎三十六家,其部落台吉布尔噶都、束不的为后金兵带路【92】第一次破口犯明,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投靠后金?大概就在崇祯元年七月之后,而且一直采取脚踏两只船的态度,游移于明、金双方。尽管当年七月喀喇慎与后金议和结盟,也只是联合对付林丹汗【93】,但也预示形势已经明显开始恶化了。崇祯二年三月,袁崇焕上疏再次请求崇祯皇帝允许高台堡通市、借市米度命以笼络喀喇慎,一方面说明他对朵颜三卫严峻形势的担忧,另一方面也道出了笼络喀喇慎的急切心情【94】。
就在这道奏章里,袁崇焕写道:
哈喇慎三十六家原在蓟、辽抚赏,仇于虎(指林丹汗)而未与奴通。自去年虎酋攻伯彦黄台吉,据其故**,彦死之而我不能为各夷之依,夷遂依奴以自固。
袁崇焕在含蓄地批评明廷和崇祯皇帝的失策之后,明确报告了喀喇慎三十六家已经“依奴”的事实——看来,所谓袁崇焕隐瞒喀喇慎三十六家投靠后金的问题并不存在,只是有人不很细心没有注意到而已。
再看袁崇焕所担忧的形势:在本文的第三部分“辽东形势大逆转:究竟是谁成全了皇太极?”,有关于林丹汗西迁对漠南蒙古诸部落影响的内容。现在只是简单回顾一下,林丹汗西迁前后,明廷以及崇祯皇帝都干了些什么?
林丹汗西迁之前,漠南蒙古诸部就曾经要求明廷出兵阻止,但明军却没有任何动作;而在林丹汗西迁并肆意攻击右翼蒙古诸部之后,明廷对其也没有采取有力的惩罚措施。于是,受林丹汗攻击并对明廷失望的蒙古诸部,只有明里暗里转投后金、与之联合对付林丹汗。而且在开初,他们还都持一脚踏两船的态度:一方面向明朝求赏、一方面投靠后金。
在崇祯元年五月间发生了新平堡事件之后,明蒙关系进一步恶化了——六月,皇上革土默特部卜素之抚赏;七月,塞外诸夷(广宁塞外有炒花、暧兔、贵英诸部,蓟镇三协有喀喇慎三十六家守门诸部)以苦饥请粟,皇上不许;接着,皇上又痛下杀手、尽革其赏,诸部哄然。于是,(漠南)东边诸部落群起扬去,尽折归建州(后金)。
这不?祸闯大了——尤其是蓟镇三协喀喇慎三十六家守门诸部落与大明离心并转投后金,无疑使辽东形势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危险——皇上自己在辽东挖了更大的坑、也欠下了更大的一笔债。怎么办?在其束手无策之时,幸好请出了“蒙古通”王象乾,让他出来再行抚驭漠南蒙古诸部落。
“抚西以拒东”,这是王象乾遵旨和袁崇焕商讨出来的补救办法,应该说是给崇祯皇帝填坑还旧债的。尽管也还有些效果,但终究改变不了诸夷尤其是喀喇慎三十六家一脚踏两船的态度。可皇上“非友即敌”的考虑却似乎是根深蒂固的,喀喇慎三十六家稍有风吹草动便让他变了脸。一听说喀喇慎部遣使团到沈阳与建州谈判议和、即使人家是与之结盟共同攻打林丹汗,皇上也绝不允许。所以,喀喇慎三十六家又以苦饥请在高台堡市米,袁崇焕以为是笼络他们的好机会,可皇上却下旨严辞绝市【95】:
据报西夷市买货物,明是接应东夷,藉寇资盗。岂容听许?你部一面行督抚官,加紧提防,仍着袁崇焕俞安性详加计度奏。钦此。
当袁崇焕再次上疏陈述情由,才有崇祯皇帝再一次严辞斥责之后“计口量许换米”的旨意【96】。
西夷通虏,讥防紧要。奏内各夷市买于东,明是接应,何以制奴?着该督抚严行禁止!其招来属夷,其有饥困,查明部落多少,计口量许换米,不得卖与布帛米粮及夹带禁品。路将等官,倍加侦察,如有疏违,以通夷罪论处!
袁崇焕为什么一疏二疏坚持卖米给喀喇慎三十六家?理由很简单:不卖米则必“绝其活命之方”,喀喇慎三十六家肯定会彻底倒向后金;反之,卖米则可以稍示笼络。在辽东形势已经大逆转的情况下,难道还要再把喀喇慎三十六家这个替明廷“守门”的蒙古部落推向后金?何况崇祯皇帝已经一错在先,难道还要坚持再错把朵颜三卫这个藩篱拆光、不把京师肩背暴露给后金兵的刀锋之下就不甘心吗?
这次卖粮由于崇祯皇帝的干预,显然没有给多少粮食救济喀喇慎三十六家诸部落——五个月之后的八月,束不的与后金联合劫掠锦州:“乙丑,清兵合束不的入大鎮堡,分二道——自杏山高桥铺、自松山直薄锦州。庚午,入双台堡。辛巳,出大小凌河,毀右屯卫城,乃出。”【97】这从一个侧面证实了:一,高台堡卖粮似乎并不多,起码还不能让三十六家一些部落度过饥荒;二,袁崇焕“夷肯坐而待毙乎?即饥之窘之可空其类乎?不可空则不必府怨而驱其与奴合”的预言不幸而言中。悲夫!

喀喇慎三十六家终于不再脚踏两条船而站到后金一边,什么时候呢?
应该说是在崇祯二年的八月——因为崇祯二年三月,皇太极曾下令依附的蒙古诸部落“定旗分”并要求“悉遵国制”。但是喀喇慎部并未接受,这从当年六月皇太极“议伐明”时“令蒙古科尔沁、喀尔喀、扎鲁特、敖汉、奈曼诸国,合师并举”【98】而喀喇慎却独独例外缺席,就可以得到证明。两个月之后,也就是崇祯二年的八月,喀喇慎部遣使到沈阳与皇太极密谈,虽然密谈内容没有记载,但即如上面所说当月双方即联合劫掠锦州,可知此次会谈的内容应是合作攻明,这就是喀喇慎部真正投靠后金的开始。又两个月后,喀喇慎部才被“用为进兵向导”而捆绑在皇太极伐明的战车上【99】。
的确,高台堡市米没有笼络住喀喇慎三十六家束不的部,它最终投靠后金并为其带路破口犯明——旧债未还、又添新债,坑未填好、又有新坑,这是袁崇焕的失败。但是,没有袁崇焕违旨的任何证据,凭什么就要给他硬扣上一顶“资盗”的大帽子?难道“计口量许换米”也资盗?既然如此,袁崇焕岂不成了“奉旨资盗”?这“资盗”的大帽子岂不是又扣到崇祯皇帝自己的头上了?还有比这更荒唐更可笑的吗?
也有人常拿翰林院编修陈仁锡出使辽东的一些“见闻”说事【100】:
翰林院编修陈仁锡使辽东,未出都,报建州兵十五万攻宁远,及抵关不见一骑,问之,曰往朝鲜矣。抵南台堡,知朵颜束不的为插汉买妇女,为建州积谷。宁远武进士王振远陈国威入谒仁锡,曰:束不的居关外,阳仇插汉,其实昵之,又建州姻也。驻宁远关外者六七千人,此地开市止二千人,卒不及备,乘夜掩而杀之,傅介子所以斩楼兰也。建州哨在束不的部内计四百余人,不将弓矢,插汉远在漠外,驰援不及,斩头寝内,敌氛可息。失此机会,四月间四汗先至,秋冬诸王子尽入,必舍辽而攻蓟、宣矣。
殊不知这些“见闻”本身就是破绽百出、经不起推敲的流言——
先看第一句:“翰林院编修陈仁锡使辽东,未出都,报建州兵十五万攻宁远,及抵关不见一骑,问之,曰往朝鲜矣。”
“十五万建州兵来攻”,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军情这么紧急,但明廷未见任何报告,那就有了二个可疑问题:一是此事究竟是有还是无?有,为什么不上报朝廷?蓟辽督师袁崇焕又该当何罪?无,为什么又谎报?二是谁在谎报?陈仁锡?或者报信人?他们又欲图何为?接着又说“抵关不见一骑”,可见是谎报军情;进而问之,又说“往朝鲜矣”,这不是鬼话吗?
第二句更荒唐:“抵南台堡,知朵颜束不的为插汉买妇女,为建州积谷。”天启七年秋冬,插汉一战击溃喀喇慎部落,作为喀喇慎别属的朵颜三十六家已经和插汉势不两立啦。崇祯元年初,朵颜三十六家与哈喇嗔残部联合鄂尔多斯、阿巴噶等部报复插汉,并且打败了插汉。就在这样的时候,还可能“为插汉买妇女”?
还有第三句,也让人难信其言:为了让人相信,陈仁锡“见闻”还拉来了两个证人——“宁远武进士王振远陈国威”。可是,这两个武进士“入谒仁锡,曰:束不的居关外,阳仇插汉,其实昵之,又建州姻也。”
这就让人不禁疑窦丛生了:其时,束不的和插汉这两部落刚刚打过两仗,一方曾被击溃、后又报复取胜,正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之际,居然还‘阳仇插汉,其实昵之’,合理吗?既“昵之”,那他还低三下四求皇太极帮他打插汉干嘛?退一万步说,即使战场上打得你死我活、背地里又握手言好如陈仁锡所闻束不的之流,既然阳奉阴违于插汉、建州之间,再加上大明,那束不的不是左右逢源一脚踏三船了?这不更说明它尚未彻底投靠建州,它还在那儿观望和掂量轻重呢。果真是这样的话,这时候就更加显得“只合笼络”的重要了。然而崇祯皇帝不拉反推,竟然坐着大明皇上的宝座,却为对手忙活,也真有点“很傻很可爱”的模样!
至于“四月间四汗先至,秋冬诸王子尽入,必舍辽而攻蓟、宣矣”等等,又是在胡说八道:四汗也就是皇太极在崇祯二年四月哪里攻打过宁远?
显而易见,整篇都破绽百出的陈仁锡“见闻”是根本就不足为信的。
注:
【92】《清太宗实录》卷五,天聪三年十月癸丑
【93】李鸿彬:《清朝开国史略》第七章第二节
【94】【95】【96】《明清史料》兵部行《督师袁崇焕题》稿(甲编第八本第
七零七页)
【97】《崇祯实录》卷二,崇祯二年八月乙丑
【98】《清太宗实录》卷五,天聪三年六月乙丑
【99】《清太宗实录》卷五,天聪三年十月癸丑
【100】《国榷》卷九十,崇祯二年三月;《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六,东兵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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